时间已过九点半,距九点四十分已不到十分钟,而绑匪仍然没有动静。
“这不对头。”警员中有人感到不安。
“怎么了?离最后时间还有十分钟呢。”
“绑匪应该不会拖到最后。他们很机灵,肯定明白时间越紧迫,行动越受限,所以不会把自己搞得那么被动。”
“那你的意思是?”
“绑匪肯定有一些小伎俩,比如在时间上做文章。他们指定九点四十分之前联系,而转播时间是到十点整。我们按照思维惯性,认为他们不会在十点之后才联络。现在警方也按照约定的时间部署,可万一这是他们的诡计呢?”
“啊……”
“一会儿十点一过,节目结束了,我们也会懈怠下来,骂绑匪混账,可这时他们突然行动……这是有可能的。而转播车和警方都没有安排十点之后的行动。”
“但那样就没法转播了。”
“直播确实不行,但可以录像啊。绑匪这样也不能算违背承诺吧?”
“……确实有这个可能。那我们得赶快做准备。”
九点半,转播车经过日置川町,朝着最后一个分流点,即连接古座街道的匝道行驶。
随着转播车前进,原本在纪伊半岛东部海岸沿线待命的机动部队全部转移,国道四十二号线上的调整至串本以西,古座街道上的则调整至从入口处的古座町到国道四十二号线匝道之间的区域。此时,这些部队均已经完成转移。
换言之,从古座町往后的区域,部署是空荡荡的,连一辆警车、一位警察都没有。绑匪若在此趁虚而入,警方会一败涂地。
“这些混账,鬼点子可真多。”
于是,总部紧急下令,要求刚完成转移的二十组机动部队立刻返回原值守地。尽管队员们嘟囔着“总部怎么回事,刚刚转移又要回去”,抱怨之情溢于言表,但今天的行动不允许出半点纰漏,指挥官也就无暇多管。
空中的月亮隐约可见,夜里的雾气开始在警车车顶结起白霜。这批警车再次转移时,时间已经接近九点四十分。
摄影棚墙上挂着一只大电子钟。通过控制室的扩音装置,时钟的读秒声传送到千家万户客厅中的电视机上。
播音员抬头看看表,说道:“马上就要九点四十分了……”
摄影棚里一片沉寂。家属们紧张得脸色发白,双手紧握,目不转睛地盯着室内的电视机。
电视机有两台,其中一台播放着家属们的情况,另一台的画面则依然是灰色的。
田宫牧师的嘴唇微微动着,声音轻得连他身旁的英子都听不清。
“马上就要九点四十分了……”mark 2的收音机中同样传出这句话。
“时间马上到了。”平太的声音颤抖着。
“马上到了。”正义也在发抖。
“我们该准备蒙面了。”
“哦对,一会儿可是要上电视呢。”
“还是打扮成上次的海怪吗?”后座的刀自问。
“那副打扮不错,你们是怎么弄的?”
“很简单。”两人同时从外套口袋中取出一双丝袜,“看美国电影里的强盗,都直接把这玩意儿套在头上。我们也试过,但是行不通。脸被勒得挤成一团,而且戴墨镜的话根本套不上。把墨镜戴在丝袜外头也不行,因为耳朵被压住了。另外,袜管在头顶来回飘着,被树枝什么的钩到也很麻烦。只有那些只懂暴力没有头脑的人才用这个法子。于是大哥想出一个妙招。”
正义与平太分别拿起黑色和白色丝袜,将其中一条按扎头巾的方式包住头的上部,再用另一条遮住眼睛以下的部位,拉到后脑勺,两只袜子打个结,最后再戴上墨镜。
“这样就可以了。不但戴得轻松,而且穿脱简单,效果很好。大哥说,如果有蒙面技术专利,他都想去申请。”
两人转过头展示,刀自借着车内灯光仔细打量,不禁佩服道:“原来如此。这样上电视没有问题。下面只等雷来了。”
“老太太,”正义面露忧色,“我有点担心,雷哥真能顺利到这里吗?”
“会来的。”刀自语气坚定,“那孩子很有胆识,何况他还有魔力护身符。”
“什么?”
“有了这张护身符,可以让任何人都乖乖听命。啊,你们看那边的亮光。”
右侧的夜空里,有一道光芒划过。片刻后,一片光晕将山脊的轮廓照得一清二楚。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只见光线照亮右边后逐渐消失,然后又照向左边,且距离越来越近。
“错不了,这种时候不会有其他车走那条山路。不愧是大哥,任务顺利完成啦。”
两人欢呼雀跃,关掉车灯迅速下车。正义打开后座车门,用应急灯照亮地面,请刀自缓缓下车。
前方是一条溪流。从岸边向下望去,月光下的水面不时激起白色水花。一条黑线横跨水面,那是昨晚正义等人搭的独木桥。
他们将车载收音机的音量调大,里面传出播音员悲怆的声音。
“约定时间已过,绑匪仍然没有联络转播车,但也没通知取消计划。直播节目还有二十分钟就要结束,我们将等到最后一刻。绑匪最终究竟会不会现身?我们能否见到柳川刀自安然无恙?绑匪现在究竟在何处收听,或者观看本节目?”
健次所在的转播车上,也播放着同样的内容。透过后照镜,可以看到车内电视上正播出播音员的特写镜头。
“喂,”坐在后座的中泽十分焦急,“还没到吗?已经过了九点四十分,你自己清楚吧?还远不远?”
健次针对最后一句提问摇了摇头。
“不远了?真的?还要多久,三五分钟吗?”
健次点点头。
“三五分钟没错?你确定吧?”
“……”健次不再回答。看到司机偷瞄自己,他留给对方一张戴着墨镜的侧脸,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
“哼。”中泽咂一下嘴,“还给我装聋作哑。绑匪现在究竟在何处收听,或者观看本节目?连佛祖也想不到,绑匪正坐在这辆转播车上。你们胆子倒是不小。”
中泽故意激怒健次以方便套话,从刚才起就不停地冷嘲热讽。
然而,健次却丝毫不予理睬。他并非有意压制怒火,而是根本没把中泽的话放在心上。
此刻,健次感觉自己内心像水一般清澈纯净。回想刚才发生的种种事情,一切都好似一场梦境般不可思议。
这次真假转播车的计策是刀自想出来的。她原本打算用电话通知警方另派车辆,但健次担心对方暗中设置机关,坚持亲自潜入会馆坐车。
“大哥,这不行吧。老太太说这‘有些不妙’,我看这是‘大大不妙’。”正义和平太脸色大变,连忙劝道。
“一不做,二不休,敢去做就能成事。没有什么不妙的。”健次坚持道。
虽然健次并非逞口舌之快,但真正事到临头,他还是感到身心紧张。
刀自认为以健次这副模样闯入会馆“有些不妙”,建议他男扮女装。为此,她找来阿椋年轻时的衣服及零碎布料,亲自踩缝纫机,赶制出一件时髦的喇叭形花边长裙,还帮健次重新梳了个淑女发型,每天再替他涂三次护肤霜,终于让他的肤色变成了均匀的小麦色。鞋子不好置办,只得拿阿椋出门时穿的凉鞋将就。而胸垫则是由小学时唯独擅长手工课的平太精心制作。
昨晚,平太冒险开着mark 2,将健次送到纪势线的有田站附近后立即返回。健次则在公园内寻找人少之处,不时转移位置,撑过天亮前的几个小时。天亮后,他混入上班族和学生的队伍中,坐电车前往和歌山。
经过换乘抵达和歌山时,已是下午两点。健次的女装模样经过刀自等人验证,因此一路上并未遇到麻烦。他来到现场实地勘察状况,第一次见到广播电视会馆时,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紧张得心跳加速,甚至无法呼吸。为消磨时间,他跑去电影院,却完全不记得自己看了些什么。本想小睡一会儿,但根本睡不着。血涌上头,毫无倦意。而强烈的耳鸣,他也是第一次经历。
晚上七点,健次坐在广播电视会馆对面的茶馆里。他既看到了电视上转播车出发的景象,也见证了会馆前冒牌转播车引发的骚动。那名男子冲出店外大声喊叫,他也都听到了。
若换作平时,健次肯定会暗自偷笑,“其实真的是假的,假的才是真的”。他拿出小镜子照一下以平复情绪,却发现自己面部表情僵硬,根本就笑不出来。
转播结束后,健次走出茶馆。店员没有阻拦,可见自己应该没忘记付钱,不过自己点过什么、味道如何,他却完全不记得。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他在街上闲逛。时间过得极其缓慢,他时不时看看表,却总觉得指针根本没动。他怀疑是表出了故障,还凑到耳边仔细听了听。
计划潜进会馆的时间是七点半。健次估计时间已差不多,便走回会馆前,发现还早两三分钟。但他已不愿再等。他似乎被某种力量推动着,向台阶走去。此时,他觉得双脚仿佛踩在空中,喉咙干得要命。直到打开大门前,他才戴上墨镜。
刀自提前向他详细介绍了会馆的格局。电视台社长室位于三楼,刀自嘱咐他乘电梯。健次刚走进会馆,电梯正好到达,一名男子从中走出,朝他打量一番。
健次本能地转过头,改走电梯旁的楼梯。男子似乎还在朝这边看。健次不禁担心对方会突然叫住他。
“在电视台那种地方,不管你打扮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有人在意。你现在的形象,估计会被当作身材高挑的女艺人。你一定要装作轻车熟路的样子,走路要充满自信。千万不能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尽管他心里非常清楚确实如此,但实际做起来时,健次却紧张得无以名状。如果被人喊住,搞不好他会拔腿就跑。
在通往三楼的楼梯上,健次与身穿淡紫色制服的女办事员和一名秃头男子擦肩而过。他低着头匆匆走过,控制着自己的步幅不至过大。
三楼的走廊上空空荡荡,健次不禁松了口气。但紧接着看到社长室的门牌,他不禁又心跳剧烈加速,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掌心也渗出了汗水。他低头看去,发现裙摆正不停晃动,原来双腿一直在颤抖。
“啊,没时间了,发抖也得上。”
健次几乎处于半清醒状态,开门走进社长室。
房间中的两个男人同时转过头。
“你走错了吧?这里是社长室。”其中一人说。
“这里禁止进入,你没看到外面的牌子吗?”另一人说道。
健次反手关上门,径直走到两人面前,从包中取出刀自的信件,“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两人怒道。但一瞧那封信,都不禁大吃一惊。
信封上用毛笔写着“致东先生、中泽先生 敏子”。
“这是柳川家的……那么你是……”
两人仍难以置信,一边喊着,一边要站起身来。健次伸出左手制止他们,右手指向桌上的信。
两人犹豫了一下,急忙从信封中抽出信纸,凑过头读了起来。
健次早已将全文牢记在心,刀自是这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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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先生、中泽先生:
此人是彩虹童子派来的使者。他口中含着带有剧毒的胶囊。如果二位拒绝执行指令,他就会立刻咬碎胶囊自尽。如果二位想救我,并且希望今晚的电视对谈顺利进行,请按以下指令行动,不得有半点违背。时间已非常紧迫,一分一秒都容不得耽误。
一、立刻调度备用转播车,并按照使者的指示出发。
二、绝对不可通知警察。
三、车上只能有使者、你们二位、摄影师、广播技术人员、司机六个人。
四、除上述六人外,不得将此事告知其他任何人。
五、在会合地点,陪着我的一名彩虹童子会用手电筒画圆圈明确位置。你们确认收到此信号后,即可开始摄影和转播。
但是,在使者完全离开之前,你们不可使用任何摄影灯光,也不可用摄影机,包括普通照相机对使者摄影、拍照。
使者完全离开后,彩虹童子会用手电筒划“x”形作为信号。
六、使者离开前,请交给他一支麦克风,附带二十米长的线。我将在转播中用它发言。
七、另外,未经使者许可,你们不得有任何其他行动。为避免口中的胶囊受损,使者将不会说话,而是用肢体动作表示是否赞成。
以上内容,请东先生和中泽先生负责,严格执行。这事关乎我的性命,以及今晚的对谈。
我由衷相信二位会不负所托。
此致
---柳川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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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读信时和读完后的表情无比复杂。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震惊、愤怒、恐惧、疑惑、迷惘等各种情绪不断变换,脸上表情乱作一团。
二人读完信后抬起头,健次张开嘴,露出藏在舌头下的胶囊。胶囊里装的其实是杏仁粉末,但那浅褐色的外膜想必比纯白色粉末更有威慑力。
在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二人脑中究竟如何盘算,健次无法得知,也没必要知道。只要他们愿意按照指令行动就足矣。
不过,健次这下不禁佩服刀自的手段高明。
首先是关于为何指定两名负责人。对于只身潜入会馆的健次而言,这比一对一要危险得多。起初健次并未明白刀自此举的用意,然而此刻,他才真正理解。
先不论形势如何,他们此时必须要选择背叛警方。这不仅事关他们本人,更直接关系到电视台的社会信用,如此重大的决定,并非一个人就能独自拍板的。正是因为两人都在,他们才能分摊责任,也能互相商议,客观评估此举正确与否。
此外,刀自还为二人准备了绝佳的借口,也就是信中的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的效果,从二人的交谈中即可看出一二。
其中一位应该是东,他呻吟般地说:“没想到老夫人如此信任我们。”
另一位应该是中泽,他同样沉痛地回应道:“是啊,先不论节目能否成功,至少老夫人的这份期盼,我们绝不能辜负。”
称最后那句话为借口,或许有点不近人情。因为两人说话时,都不约而同地眨着泪光。
然而,两人也迅速摆脱了情绪,恢复务实的态度。
东突然面色严峻,问道:“信上说时间紧迫,也就是说,接头地点开车要两个小时?”
健次微微侧头。
中泽厉声问道:“什么意思?两个小时还到不了?”
健次点点头。
两人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花了几秒钟就选好技术人员,向他们三人下达命令也只用了几十秒。从健次闯进社长室到一行人从后门离开,总共只用了不到四分钟。
健次感觉这短短几分钟时间彻底改变了他。
他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改变,又变得如何,但自己确实已经不同以往。
起初因为紧张而一直沉默的中泽等人,似乎渐渐对这种向绑匪言听计从的状况感到焦躁,于是开始语言攻击。从一开始的“其实根本没有毒药,你嘴里含的是砂糖之类的东西吧?”到现在的“你们胆子倒是不小”,前前后后不知说了多少句。而健次对此完全充耳不闻,心中竟没有一丝波澜。
他感到心中紧紧压着一种沉甸甸的东西,无论旁人说什么,都不会有丝毫动摇。
“一会儿再问老太太,我这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一定能给我一个很好的答案。对了,今天的电视对谈,有些事得提前告诉她……”
想到这里,健次蓦然望向前方的一片黑暗。
一瞬间,他心中的杂念顿时消失。
只见远处有个小光圈在不停旋转。那是正义发出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