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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募死士官军谋制寇 中间计兄弟大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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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张叔夜,见了那京中文书捉拿谭稹,即命由押司等管待来使,并于即日具了回文。一面叫本州观察使臣,叫常永的,到厅回话。这人有三十余岁,身材高大,膀阔腰圆,自幼于州里当差人,极诚笃,使一把大砍刀,腰中有十一截铁索炼银鞭,每使刀时,鞭夹在内,以此有人送外号叫花刀常永。闻说有太守呼唤,急忙走入,施礼已罢,只见张太守身旁站有一人,身材与自己相仿,量其年岁不过二十,眼秀眉清,俊白面貌,太守指着道:“你们也该当认识,这是本州的观察使臣,名叫常永。这人是随从我的,莒县人氏,大致是圣贤后嗣,叫孟小侯。”二人都相见称赞,各施一礼,张太守道:“如今有京里来文,叫严拿一个人。据说是临阵逃脱,一名副将,与近侍谭内侍名字相同。文书也开着年貌,只叫密拿,不令宣布。但是要不张榜帖,怎样拿法?不拿又违误限期,须干重咎。今唤尔等,特为商议。本州也不必予限,也不责比,你等就商议,设法怎得能够将这人解了去,方才是好。不然与观察使臣你的前程怕有不好,须迭配远恶军州,那便迟了。”常永闻言,登时跪下道:“恩相在上,小人这功名、性命,全在恩相。若可以寻得时,必当尽力,不知恩相予限几天?”张太守道:“我予你十日限,捉拿此人。”常永叩头道:“恩相施恩,小人就各处踩访,有着落时,必来叩禀。”当时又细把年貌请示一遍,太守说道:“这人于滁州、泗州作过都监,名叫谭稹。”小侯于一旁听说,大吃一惊,即跪倒地上道:“恩相在上,这人是小人相识,不知因何犯了大罪,若可以超生时,恩相施恩。若不能时,小人也抛了母亲,替他担罪。”说到这里,张太守大惊道:“你怎的认识他?这个也不能替代。”孟小侯回道:“小人是海州人氏,只因去岁投了梁山,今年有谭稹上山,前去说降。俺弟兄相见了,因他劝我不要作贼,相约在这里,靠着城卖些地亩,好好奉侍母亲,改为正业。并约着今年冬日到小人家里来,不图我临下山时,所有的伙分银钱一文也带不出来,以此就流落路上。”张太守暗惊道:“这人是梁山余党,如此一说,倒是凑巧。”因命那侍从人等,一齐退去,传下言语,本州若无有传唤,不许擅入。一面叫常永、小侯到二堂西里屋,指予座位,命着坐下。二人都不知高低,怎敢就坐?张太守道:“坐下不妨。我今有要事商议。”二人都道:“恩相在上,哪里有小人座位?小人天胆也不敢并坐的。”太守因见他二人执意不肯,遂呼唤内承局把二位少公子唤将出来。工夫不大,只见那二位衙内都来拜见,口称爹爹,唤儿何事。那太守指着道:“这人是本州观察使臣,能为艺业很是出众。这是俺小犬伯奋,他叫伯熊,你等就当我面前,拜为兄弟。以后要荣辱与共,患难相扶。”说着这话,那两位少公子早已拜下,惊得常永赶忙相扶,四人都当面拜了。又拜太守,小侯亦喜出望外,只是还不知太守是何心意,所说谭稹能解救否。太守笑着道:“你等四人结拜了。好,俺今有心腹之言,欲托你两位兄长,但不晓得能为我出力否?”二人都拜下,说道:“恩上之言,敢不从命。莫言为恩上之事,就为俺兄弟事,也愿效死。”张太守道:“如此甚好。我今为晓喻汝等,我在此处,为地方官,理应是安土安民,才是父母。近闻有各地贼盗,抢州夺县,杀戮人民,本州要不自卫护,将来也必遭图陷。本州官军防御使是由来懈怠的,那兵马团练使,名叫谢国藩,此人亦精通武艺,只苦一手不能遮天,贼匪来时,一人难顾。本州要为此练兵,恐招名色。本州之意,料想着你等二人,皆是好汉,若能以结连同志有英雄了得的,勾致了来,以备有贼临城防守之用。因此我先将这话告知你等,自今留意有英雄了得的,密为邀致,我们为保境安民,有肯来的,重加升赏。”常永答应道:“恩上所嘱,必定尽心。日后要有人来时,必来禀见。”太守又喻告二子,叫陪着常永等叩见夫人去。常永乐的手舞足蹈。是日,又赏了酒宴,四人在内堂里面重点香烛,拜了神明。又复与太守夫妇叩头行礼。自此,四人每日在后衙里聚着谈心,有时也较比武艺,不在话下。

单说孟少侯,自那日闻知谭稹犯了脱逃大罪,不禁于心里悬念,欲问太守能否超生?因这样大的事又不敢问,急的无奈。这日与伯奋、常永私相说道:“捉拿谭稹也不知怎样了,那日于回文以后,至今也并未提起,不知有谭稹到此还捉拿否?”常永说道:“俺正也纳闷呢?那日叫我为捉谭稹,不期有二弟求恳超生性命,随着叫我等结拜,把这件事始终未提。要不是二弟提起,俺倒忘了。”伯奋问着道:“那个谭稹,莫不是曾作都监,绰号叫二郎神,又自往梁山泊说过降的那谭稹吗?”孟少侯道:“谁说不是。贤弟又怎么认识?”伯奋笑道:“但有名望,谁不知道。家父于那年被贬到西安军营里,监管草场的事务。那时有俺的师父,名叫裘明,外号托天夜叉,对俺兄弟时常念想。据说此人与张俊张伯英最为相契,刀枪戟槊,无有不精手,使是一柄流金铛,重一百二十斤,以此又称为赛宇文成都。俺的师父与他一样,还教他一个法儿,是铛里藏剑的工夫。只俺师父不幸去了世,至今就剩下老爹,也是有名的,军官夏夷闻之俱都胆战。听说就带着孙子,叫裘剑韬,在哪里隐遁了。”说着这话,因想起师父来,眼中含泪,十分凄怆。孟少侯道:“俺与这谭稹两人是义兄弟,只因俺不事生产,把家业耗净了,六旬母亲无人奉养,又空有这一身武艺,不遇了识货的,卖与谁去?迫不得已,到梁山入了伙。初去时节,只作火夫,与营里军卒们打饼作饭。那时一月例银二两,都赍到家里去,奉养老娘。后来那大寨验操,又排检会武的去作卫士,俺看大众都是鸟货,以此于三关外头练一回枪,叫中军左卫将军孔明看见了,当时拔我作个正牌。后来阅兵,俺射了三只箭,俱射中了,宋江赏我十匹丝绢,又派作列虞候。他作寿日,又宴请各山寨推举盟主,不期有俺的谭兄他去说降。因俺与谭稹说话,不曾提防,叫朱贵手下人都看见了,当时拨我驻守三关,随着又一步一步竟派在金沙滩去,改充训练的副使,叫俺于每日军中教操练武。是俺于每月节俭积存钱钞,又积有绸缎绢帛五七十匹,本想回家,改务正业,好见我谭兄之面。不期由梁山四友下山之后,大王夫人又出了家,有多少喽罗们因受感化,都跟着四友、夫人逃脱不少,共计半月逃去有二百军官,各寨军卒不计其数。以此有大寨命令,叫中军郭盛等防守,各寨有出入的,皆须搜检,更必有军政司中给的照牌,然后才准其下山。不然时节,都发往万宝山采金矿去,重一重的立时枭首。你道那梁山泊里是福地吗?”常永笑着道:“那怎的不是福?大块分金银,成套穿绸缎,比着作公还到底自在些。”说着又笑,伯奋因听了梁山事精神一振,把想念师父事撩在一边,急命厨役造了酒饭,四人就一面谈笑,讲说那梁山泊里怎个景象,宋江、吴用怎个人物,三人问着,孟少侯说,又问要入伙怎样,怎的规矩?孟少侯道:“入伙倒极为容易,有人引进,即可当兵。唯在初入伙的都很受用,封侯的封了侯,拜相的拜了相,有跟着王矮虎、燕顺的,本是喽卒,及今已挂了将军印,就郓城县的唐牛儿,如今也作了知县官。今年各寨因大王庆寿日,又俱从行院里夺了粉头来,有一个的有两个的,进寨就称了夫人。有兄弟的都作了官,比杨国忠还要快些,自要于武的不通,便算文职,有个在行院里写过嫖帐的,那日已委到东平府,充提举学务司教授去了。其余那录事参军、主簿判官和各地转运司的幕僚职事,哪个不是喽罗出身,和龟奴鸨儿们专管的差使呢。后入伙的,只随大众进寨,有头领问你怕死不怕,用刀枪比试着,只要不怕,便录用了。凡说怕的,一刀搠死或打了赶出去,这是营规。后来要按月考校,内里有像是小弟一般本领的,在营寨中只充牙将,至高也不过偏将牌军,有甚好处?”常永笑道:“你休提了,这里有一支人马,是梁山方天寿部下偏将,姓蓝名武,外号叫单眼蛇。因他生的一只眼睛,又好女色,部下有二千余众,在本州边界上扎了寨栅,不时与各庄百姓要粮要草,又要妇女。害的人民来州禀告,本州因没有办法,前任州官只推不管,又派着小兄去拿了手本,备了礼物,倒恭恭敬敬拜了那蓝武一回,说也蹊跷,自送礼后,至今未来搅薅。不然就本城百姓,也要蒙害,因此那太守临去,绅民因感激蒙恩,馈赠有不少金银,又献的功德匾、万民衣伞。直至而今,还是想慕。”张伯熊道:“这也奇怪,似这样州太守,遇有贼盗不能捉捕,倒备了礼物去认贼作父,城里人民不知责备,反这样孝敬他。是何缘故?”常永笑了道:“公子不知,历来这小民百姓皆是如此。”伯熊喘着气,一手把杯子擎着,气昂昂的道:“端的是黎民百姓,容易欺负。这样太守,也值得恭敬吗?”说着挽了袍袖,问常永道:“大哥俺不是吃醉了,这单眼蛇住在哪里?你领了小弟去,俺剥了他的皮。”伯奋拦着道:“你休莽撞。等禀了父亲时,自有办法。就着也替着二哥请示请示,谭稹来时,是端的捉捕不?”孟少侯道:“那敢则好极了,愚兄也正为此事心里作难。贼人蓝武,小兄倒不在心上,如今又延揽英雄,招聚好汉,有常永大哥说,离城不远,有一个宫家寨,住着有弟兄两个,皆是江湖上有名的英雄。只因年迈,在家纳福。若言是太守延请,为保护地方的事情,他等弟兄必肯出来。就来一个,也足以镇的住。又有人说,在小清河岸上有一个老义士,人称叫鱼鹰子杨国栋。在初有若大家业,与水旱两路上所有的英雄好汉无不结交,唯因秉性好行侠义,恤老怜贫,与绿林强盗们很是作对。那时有水贼潘五,聚集有不少喽卒,打劫船只,被这个老英雄硬打跑了。因此又大著威望,直比着太守防御名色还大,合郡人民无不仰戴,目今已八十余岁,太年迈了,不然有蓝武犯境,那如何忍得下。那日已禀知太守,太守曾说亲自去请,等着把这些英雄全请到了,有人守城,有人捉贼,不愁那蓝武鸟贼不被剿灭。莫讲是他,就是宋江、方天寿,俺等要怒一怒时,也索性扑灭了。”伯熊喜道:“若端的这样时,俺才痛快,也不负了这一生。”常永道:“天不早了,俺等于明日清早到宫家寨上去。”伯熊道:“小弟也随去如何?”孟少侯道:“这事俺不敢作主,须相公吩咐了,方敢同去。”伯熊道:“如此我今晚回明,你须候我。”说着各散。

至次日一清早,伯熊已禀了父亲,跟随下乡。三人都各自骑马,有几个士兵跟着。为时已初冬天气,树叶还没有脱尽,荒郊一望,只见那四边村落缕缕炊烟,在静肃的晴空里画图相似。三人看了回,不禁赞美,说好景致,这真是一幅画儿。伯熊问道:“这里那东边大海有甚景致?”常永道:“那里有什么景致,这里是土瘠民贫,靠着海的打鱼为业,有甚的好的瞧?若不到那里时,还不知悔。我们往东边海岸常去捕盗,吃的喝的不时吃苦。”孟少侯道:“贤弟不知。小兄是这里土著,本地人民只是朴质,这时你四下一望,那竹篱茅舍的煞是好看,但是要到了村里或进那上房一看,那种气味,就当不得。莫言海岸没甚的好景物瞧,合着本州,也无景致。南界至淮安地面,正属着安东管辖,西界是山东郯城,北界是山东日照,东边临海,只是个穷地界。因此人民十倍困苦,往梁山当兵的,不知多少。那个潘五,也是海贼,闻今在北边斑鸠店招聚为首,与刘家营的刘家五虎打拼一起,据说也附了梁山,受了封赏,目下还有他老娘住在这里,只仗那杨老英雄,月给柴米。”张伯熊道:“这也奇怪,昨说潘五不是被杨老英雄逐走的吗?怎么还养他老娘呢?”常永说道:“说起话长,这个老英雄最怜贫苦,他道潘五也不是愿作贼的,因为生来有些才干,可巧又遇着年荒世乱,民生奇紧,官家又不想方法劝农劝工,一味加捐,又增赋税。前年又传下诏旨,多加供进,逼的小民家家掉泪,内中有狡一些或英雄出众的,不去当贼,却便怎的?因此那杨老英雄挨家劝慰,每月是朔望两日,在一座土山上宣讲故典,劝着人民勤于耕种,又教与临海的打鱼之法。有谁要有了争斗,都去找他,直比官衙还加公道,贤弟是没有见哩!见了时节,必然起敬。这人有八尺向外的身材,头发胡须都是雪白,面貌微红,活像是小儿脸色,拄条藜杖,穿一件茶褐色的道袍,足下云履,俨然是仙家一样。那才是有德有道有修养的英雄哩!”说着这话,行过小桥,见着北面有一带杨柳树,四围环水,掩护着一个人家,树边有两个庄客在那里解了衣襟,向阳燥背,还一面拿虱子。有几条大肥狗,一望着常永三人各骑着马,不禁的迎着狂吠。伯熊淘气,一见那大狗扑来,一扬马鞭,俯身打去,闻拍的声响,正中头颅,登时倒下。接着又打,只见那燥背庄客急忙喝狗,喝了半日,那狗还不服约束,不住的吠。忽那庄客看着有一狗倒下,急忙起身,一面披衣,变了脸色道:“你这鸟人,好不晓事。俺这里喊喝着,怎么还打?”孟少侯道:“你休撒赖。这狗要扑着人咬,不打怎的?”说着,也帮着伯熊一边打狗,沿着那大庙往北缓缓而行。

庄客不依,看那死的大狗脑已崩裂,过来把马牵住了,道:“你休便走。这狗是俺主人心爱之物,看家守夜,只仗是它。你今打死了,要走不行。”常永大喝道:“俺不走怎的?”二人因越说越嚷,引的有不少庄家都出来看,更有一人非常粗鲁,手仗着一条大棍,横着叫喊,一边骂着不叫过去。常永情急,扬手就打,一马鞭正中那庄客之臂,又望那拿棍的,指着说道:“你休罗唣。俺告诉尔等说,吓煞尔等的狗胆。这位是太守的二公子,你敢怎的?莫讲是打一条狗,就打了一个人时,也是鸟事。”那人发冷笑道:“休说公子,俺这个庄主人是不怕权势的,便是太守,也当讲理。你们就不用走了。”说着,便吆喝众庄家一齐动手,有拿着挠钩的,有拿着铁铣的,把伯熊等围在垓心。三人又没带兵刃,骑的马匹又非战马,只仗是三人捷便,左回右转,一手就仗着马鞭,横遮竖架,没叫那挠钩手钩着人马。但是已被人围住,只得乱打,打的庄客头破血流,有两个倒下的,正然决斗,见从打正西面走来一人,问说何事,又喝着庄家们不要动手。三人看时,这人有四旬以外,五缕黑须,穿一件蓝绸鹤氅,腰系丝绦,先与三人都深深唱个喏,蔼然和气的问道:“不知贵客从何处来,庄客无知,多有冒犯。三位要不嫌寒贱,请降驾寒舍里,拜茶谢罪。”伯熊因见他谦恭,又极和气,一想那打狗之事,委实羞愧,遂忙着下了马,各答一拜。那人就走过牵马,让着伯熊等来至院中。

至一所客房里谦逊坐下,又告庄客把马都喂一喂,饮一饮水。伯熊谦逊道:“不敢打搅。俺等有公事在身,由此经过。不意我偶一失手,伤害了贵庄之犬,阁下要这么谦逊时,更羞涩了。”因通了自己姓名,常永亦具述名姓,那人又重为拜道:“不知三位,敢都是州衙相公,治下小民,多有冒犯。”随命庄家等治备酒饭,三人还未及推却,那酒和饭全已摆齐。询问贵姓,那人笑着道:“小人也腆居进士,原蒙圣恩也作过几日官,姓费名稳,表字建侯。只因是素性愚谙,不合时宜,以此告归,在家奉母。适才往宫家寨去拜会朋友,不想有庄客无礼,多有侮慢,这都是小人之罪。今具水酒。”说着提了银壶,按座敬了酒。三人因推却不得,只得入座,建侯又道:“小人这里与三位相公赔礼。”说着要拜,常永已一手拦住,孟少侯道:“阁下多礼,既然与宫家寨上都是至厚,俺不相瞒,俺等亦正往那里,有事相商。不知阁下亦肯为同去否?”建侯问道:“三位是有何公务到那庄上?”伯熊说道:“与阁下说料无妨害,家父因到任以后,看着各邻郡常有盗贼,唯恐本州亦遭扰害,为此要我等前去,拜请那二位老人出来,与各保保正一同商议,用怎的防御法,可安地面。”建侯笑了道:“太守好意,像俺等百姓们实深感激。但是那宫氏二老年岁已长,就他少辈,也比着不才年长,要他出去,只怕不易。三位寻访,只怕亦不能见面。闻他如今有几个老年友,日在一处,今日早间往小清河上去游逛去了,终须三五日方能回家。几位去了,正扑个空。三位此来,亦正是不凑巧。”三人听了,目目相视,料着这建侯所说,不是谎话。欲待不去,一则也无法复命,二则亦白来一次。孟少侯道:“借问阁下,这宫氏官人可能见否?”建侯笑道:“这个也难保一定,他等事忙,如今那大官人宫本端,当着教读的教授。二官人宫本初,教练庄丁,无事又常往各乡访问朋友去,不是下棋,便是饮酒。恐贸然去了时,不能见面。只那孙男,像宫振铎、振邦等,每日倒常在家中,他们父子,五世同堂,邻近各乡人都知道。小人与他,正是姻亲,内人媳妇亦俱是宫家人。三位若必定去时,容着小人派人去问,他等要在家时节,再去不晚。离此有十余里路,省得又空劳往返。”说着,便叫庄家备匹快马,急着往宫家寨去探听探听。只说有三位贵客,特来拜访。三人听了,喜之不尽。那庄客领了命,出门上马,一径往宫家寨来。

且说宫家那老少兄弟们全未在家,只有振铎等在家无事,这时正引个孙男庭前戏耍。急报有费家庄上遣个人来,急命唤入,那庄客系了马,进来拜见,振铎问道:“俺姑丈什么事派你前来?”庄客回道:“今日有三位贵客,是州衙的,少时要特来拜见,不知两位老太公能接见否?”振铎道:“有甚的要紧事?若必来时俺替接见。家父、家叔是不能见面的,俺今又作起保正,有甚公事不向我说?”那庄客道:“小人也并不省得有甚的要紧事,闻三人中有个太守的衙内,是奉着太守言语,要来见太公的。”宫振铎道:“既是如此,俺今就派着儿子,同去迎迓。”因唤着庄客们叫了小官人宫廷玉来。工夫不大,只见有一个二十余岁,面如冠玉,齿白唇红,眉清目秀的公子,穿着月白衫,腰系丝绦,背一张弓,抱一壶箭,进来就恭恭敬敬站在那里。振铎吩咐道:“你换衣服,随着去迎接贵客。”因就将庄客言语说了一遍,廷玉答应。一时将衣服换好,同了庄客牵了匹马,一径往费家庄来。

且说伯熊等吃了酒饭,正然等候,忽见有庄客回来,同了廷玉一齐往客屋里来。建侯指引与伯熊、常永等道:“这个小儿,正是小可的内侄孙名,叫廷玉。”唤廷玉道:“你见过这三位。”廷玉答应,一一都见了行礼。伯熊一见这人,与自己年貌大致相仿,据建侯说目下也打熬筋骨,正练武艺,两人一见,自是投缘。孟少侯道:“俺等因为着公事,来得冒昧。贵府还这么迎迓,殊有不当。”说着庄客禀报,马已备齐,四人都别了建侯,出至庄门,一齐上马,建侯已送至门外。

且说四人一直就入了寨门,直至门前方下了马。抬头一望,见这座大门楼十分闳壮,正中悬匾,写着是“五世同居”,左右匾额有村坊赠送的,有官家褒奖的,一个写着“德高望重”,一个写着“乐善好施”。三人正看,已早有振铎兄弟迎出院来,相见施礼,一同往正院客屋。宾主入座,献茶已毕,只见有廷玉的弟兄们一般大小的共有六个,都来至客屋相见,施礼已罢,两旁侍立。振铎动问道:“三位降驾,不知有什么见教?”常永答道:“保正不知,俺等是太守吩咐,特来请教。眼今这冬防吃紧,贼盗横行,要请着老太公兄弟出名镇摄,并设法肃清地面,以免盗贼入境。”宫振铎笑道:“太守降喻,本该遵奉,况为着地方事,更应尽力。但目下老太公二位已将百岁的年纪,就是家父、家叔也是六七旬人了,在于平日本就衰弱,哪能往城里州衙见太守去?就是小人兄弟,目下因家中事繁,虽充保正,亦只是敷衍局面,但求保下没有盗贼,亦没有打仗斗殴的,便为足矣。若策划全州的大事,哪有那样的才能呢?只望三位代我告禀,太守宠爱,实不敢当。若为着州郡事,须请别人出来商议。”振邦也就着说道:“小清河的杨老英雄在家无事,太守要叫他出来,必当效力。”伯熊笑着道:“二位老前辈过于谦逊了。俺等此来,只为与二位老太公通一信息,改日家父,亲来迎请。无论怎样望祈以桑梓为重,三五日内,在家等候,家父也必要亲来。”宫振铎不待说完,便先拦道:“这可不敢。太守是我们公祖,我等小民,哪里担架得起?”伯熊道:“家父是必要来的。”说着,目视常永三人,都各自会意,谅着今日绝无头绪。再说又看这局面,若望着老人出山,实在不易,不如先且回去,禀告太守,再作个什么计较,免致误事。正然犹豫,宫振铎笑着道:“三位也不要作难,家祖归来,小可也必然禀告,只求太守不要再来。容着与家祖说明,家祖是怎样吩咐,既奉着太守钧喻,又为是地方之事,小可进城,必当具禀。至说那小清河畔杨老英雄,那真是水旱两路有名的老侠义,只望太守亦自去请一请。他若答应,即可以集聚多人,维护地面。在于城北,有家祖这些年的素望,又有家父与家叔、家姑丈费建侯,连结村坊,旧有团练,外来贼盗是不敢入境的。唯有一节,这里是三四保的地面,随我寨里在城西南以至于城东海滨十五六保的地面,全仗着杨老英雄一人威望,海上又曩有海盗在水面上劫打船只,但是要张起红旗,写个杨字,到处也无人敢犯于此。可见杨老英雄的名实,比着家祖父是两样的。太守要用他出来,此老又足智多谋,知人善用,有贼过境,没有不被他捉的。有他主事,敢保无虞。”三人大喜道:“俺等也久已闻名,太守将来必然迎请。今既有阁下这样说,俺等回去,必当告禀。二位盛意,俺这里致谢了。”说着拱手,三人都各施一礼,振铎亦忙起相送。后有振邦率引着廷玉等六个少年,都恭恭敬敬的送至门外。三人上马,拱手告辞。只见那振铎父子仍旧相送,伯熊倒下了马,拦阻说道:“若这样恭敬时,万当不起。”又望着廷玉道:“几时闲了,到州衙去。”廷玉亦恭敬回答,力挽伯熊,又上了马,直送至寨门以外。只见有团练旗帜,有头目部引着刀矛棍棒、斧戟钩叉,有庄兵数十名,都齐齐整整的排立相送,望那情景,好象是操演方回,个个都额间带汗,三人又拱手辞谢了,然后加鞭,望进城的大路走去。回到州衙,三人把今日下乡遇了费建侯,并见了宫振铎等,怎样的允许答应三五日内必有回复的话说了一遍。太守闻知心中大喜,定着于明日清早至宫家寨,后日早起至小清河,并令着常永等预备礼物并蒲轮软轿等,不在话下。

单言振铎,这日已细将此事回明父亲并叔父宫本初,具说是三五日内太守来请。本初为好武之人,听了这话,喜形于色。本端倒不以为然,唯恐老亲过于劳碌,刚正沉吟,只见有庄客来回,两位太公同几个老军人,还有一个年壮的,并小清河的张老义士一齐到了。二人听说,急引着儿孙辈过去拜见,太公指道:“这是东平的王大化、马小光、徐蕴华三位叔父,这是你姑丈的同窗好友,本任汶上县的寇叔父,这人是说降梁山泗州的兵马都监二郎神谭稹。”二人听了,各领着儿孙们一一拜见。原来谭稹因走至大路上,遇见赛君实马小光,他等因离了梁山,赐还原产,这时往各处遨游。正在海州路中散步,一见谭稹,便引至张义士庄上来,将他来历述说一遍,张义士道:“老朽亦近日闻名,只恨无缘,不曾拜识,原来这就是谭稹都监。”因留在花园里盘桓数日,可巧宫太公兄弟到了,要着往宫家寨来,吩咐庄丁即速备酒,张义士笑道:“这都是梁山泊贼,全灌醉了,好去报官。”说着引的大家伙哄堂而笑,寇知县道:“我今有一个禁令,告知大众。今日席间,莫谈国事。皆因要一谈国事,不是要痛哭流涕,就是要深长太息。魏武帝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我等的岁数小,若两位老太公、伯父、张老英雄俱都是天上寿星,人间祥瑞,但得有几日安闲,即是快乐。勿谈那无味之事。”众人道:“可。”大化又要着本端等,各引着儿孙们也来陪宴,徐蕴华道:“太公是五世同堂,原应如此。”又赞奖廷玉等道:“这般子弟,都是俊杰。将来为国家出力,全仗他等。”宫本初道:“爷爷夸奖,这小儿们亦是无福,若生于太平世,何等安乐?如今国步甚是艰难,外有强邻,内多盗贼。若遇了明主时,效命疆场,自是好事。若仍是权奸们蒙蔽朝廷,抱火于积薪之下,而寝其上,虽火未燃,亦已危矣。”说着,徐蕴华等各皆叹息,寇知县道:“你要受罚。适才已对众说明,不谈国事。如今又大家太息,这是何苦。”因满斟一杯酒,罚了本初。马小光笑道:“这名叫掩耳盗铃,使之不响的禁令。我等为人,皆非凡庶,焉能如燕雀处堂,不顾堂危呢?我愿寇兄亟弛此禁。”张义士笑道:“俺有一事与众相商。曩日俺闻知谭兄有驰马战场中,铛里夹剑,或加用短兵的本领,这个技艺,俺曩在各门的武艺里没有见过。今请明日试演一番,叫众多子弟们增些见识。”说着,便请众人。于明早一清早,在演武的大院里排下酒宴,众人亦各皆来到在演武厅,入座饮酒。谭稹谦道:“俺曩在裘门中学过此艺。此法为唐时秦叔宝枪里夹锏的秘诀,至临危时,方可一用。小人因使的兵刃过于沉重,俺师父嘱告我,人的气力,不可逞强。在战阵时满身又系的铁铠、头贯金盔,兵器重时,只宜于猛,若转至五十合后,或败退时,力有不足,宜亟以短兵相助,有败中取胜的方便。今蒙不弃,俺这里献个丑。”说着,撩衣挽了袍袖,已早有廷玉等递了一柄春秋日月刀,备了烈马,大家都不信今人有这本领,今闻着谭稹说及,昨日张义士那么赞奖,人人高兴就下至。庄丁们也俱要开开眼,看是怎的。谭稹也不慌不怯,托了大刀,翻身上马,腰中那宝剑挎着,既不冲锋,只能比试。廷玉要看个详细,禀了太公,要求与谭稹对打,众人说好。廷玉也掇枪上马,二马于院中驰骤,各交兵器。众方喝彩,忽见有一个庄客跑入,气喘吁吁的禀道:“启禀太公,本州太守现在于东寨门外,下马走来。告小的说,特来拜谒。”众人因不知怎的,甚为惊愕,宫本初道:“诸位不知。”因就将振铎所说,昨日有伯熊来拜,具说有太守钧旨,为保护地面事,怎样要敦请太公出为镇摄的话,说了一遍,太公道:“我去迎接,你等就在此饮酒。”遂命着本初等在此陪客,率领着振铎等迎至庄门。

太守亦未带护从,只带着两个伴当,穿的公服,戴的纱帽,步行入来。太公见了,忙欲下拜,被太守扶住了,同他祖孙,来至正院。献茶已毕,那太公兄弟俩极表恭敬,振铎亦拜了四拜,进前禀道:“小的失迎,望乞恕罪。”太守亦亲为扶起,振邦在外侧耳静听,料算着两位太公,绝不应允。太守虽请,亦必拒辞。后来因听着所说全是闲话,听了一回,又踅到西院来。这时谭稹已下了马,众人都酌酒为贺,赞他的武艺好。张义士道:“不知那太守吩咐,是何言语。”一言未了,只见有庄客来请,据说有太守钧旨,请张义士。王大化赞道:“俺知这张太守是个儒臣,作少尹时,很有清望。后来又出使辽邦,监管过西安粮草,人民称他为张青天。今有这官,贵地可实蒙福瑞。”张义士道:“俺见太守那怎的,莫不要俺去捉贼?”振邦催促道:“爷爷请步,太守要自己来呢。”义士听说,赶着跑去。振邦于后面跟随,暗想祖父必不应允,故举着张义士过去谈话。行至窗外,只见那太守迎出,见张义士极为敬重,又闻有大太公道:“相公勿谦,我等也为着官家,不时忧虑。但为有权奸当道,皂白不分,忠于国的,反遭屠戮,因此与张老贤弟隐居家下。古圣人谓,独善其身,我等就保护乡邻,少些灾害,余者也不敢问了。今既有太守降驾,礼贤下士,为国宣劳,我等小民岂无心乎?”太守喜的道:“地方有这样缙绅,我有何忧?只是下官犯了古圣人的大戒,德薄位尊,智小谋大,所计之事,不是为一州一郡略求安乐的。古人说的,事成于密败于细。我等由小处作起,譬之筑楼,必先从根本上立下基础,以后再图谋发展。既有三位,足可平贼。下官也敢保,朝廷必有酬赏,若遇奸馋其中蛊惑,有下官一个人,就破除性命,或迭配远恶军州,亦必要诤言袒护。”张义士道:“如此该怎么定规,太守降喻,我等遵行。”张太守道:“俺闻有一个消息,颇是灭贼的机会。有人禀说,目下那梁山泊里,贼人野心,个个要想着争权,多得财帛。只因权位分配不均,有不少怨望的,如林冲、鲁智深、卢俊义等,因招安那桩事,颇为动念。只因吴用,屡屡设计,宋江又素为不轨,牢笼大众,不肯受降。现今可保不定了,各大头领镇守外方,只管练兵,多添羽翼。古语谓尾大不掉,此其必败者。一也宋江,以小吏出身,交结江湖一般好汉。后来也收揽军官,为其部下,但是以治军为重。当头领的,皆是武夫,于仁义教化民生,根本上毫不省得。如今以任用宵小,如唐牛儿和行院龟奴们,娼门的兄弟们都作了州县官。庄户人民,哪个不骂。古人谓礼义廉耻,缺一者灭,此其必败者二也。吴用以冬烘出身,徒有小才,未明大道。裴宣、蒋敬等,更是无赖,于为政根本上全不省得,搜括民财,充其府库,微粮聚草,以作军储。各处要供给稍迟,马上之鞭挞立至。甚而有捐纳稍迟,祸及夷族者。古语谓君之视民如土芥,则民视君如寇仇,此其必败者三也。众贼以哨聚日久,打家劫舍,备极劳苦。如今也慕羡安乐,各置妻子。更闻宋江,欲自往淮南去选劫美女,名征方腊,其实以南方天暖,既怀色欲,又观风景。昨日有暗牒具报宋江有令,告方天寿,叫他于沿路上警跸迎接,预备驿馆。据此可见,贼子之心,理无长久,此其必败者四也。下官已访得详细,今养其锋,以待其毙。我们以防守为名,不须声张,可用之时,一鼓作气。不知几位老壮士意下如何?”张义士大喜道:“太守高见,小人于那日进城,见了告示,若拿了晁盖时,赏钱千万贯。拿宋江时,赏九万贯。又闻军中已制成了叶子戏,可见朝廷购贼之意。小人亦日夜盘算,晁盖已死,怎得能够将宋江捉住?显个名色也好,今闻教诲,欢恰之至。小人有几位契友,都自从梁山来,太守若不见罪时,敢祈一见。”说到这里,便将王大化等出身来历,及怎样饱经忧患,又受过四方封号,怎么又嫌其无用,放了下山的话,从头至尾,述说一遍。随着又提起谭稹来,太守一听,不由的想起前日捕捉谭稹的事来。一心也正想用他,不想此时不谋而遇,遂喜形于色道:“这个谭稹,敢莫是曾去说降,又复了定陶的谭稹么?”张义士道:“谁说不是,俺不相瞒,适在院里正然试武,因他有铛里夹鞭及加用短兵的本领,俺未曾领略过,正然观看,闻报有太守到了,以此亦未叫谭稹从头演练。”太守大喜道:“如此甚好,下官也过去看看。烦劳几位在前向导。”说罢起身,振邦于窗外闻知,急忙转身,飞报入去。众人要迎,只见有张义士在前,太守与两位太公随后入来,见了众人,备极恭敬。说来也该是宋江不当成事,遇了有这样太守,并几个无双国士,言皆投意,语又同心,简断截说,皆就商议已定,派着本初出去打探,率领着振铎、振邦并廷玉等,只扮作商贩模样,探听宋江何日起程。又定了几条计策,遴选壮丁,分别动身。

太守回衙,又叫了孟少侯来,嘱咐说道:“你叫谭稹改个名姓,他若不肯,就叫他谭征之,以免有人在京鼓惑,至功成名就日,自有下官拼死担待。”少侯喜的道:“相公恩旨,怎敢不遵?”遂暗与谭稹见面,道些契阔及怎样想念的话。谭稹亦提起在京,洒泪不止,孟少侯道:“兄长今日,也止是一个黑人。”因将那殿帅府中怎样捉拿,及太守怎样爱护,且瞒着常永等,恐其走漏的话说了一遍。谭稹喜道:“这样太守,也值得卖个命。”因就将自己心愿并看着梁山形势怎样可破的话,一一都画了地图,呈明太守。于是也就于城内,在防御司衙里立了下处,宫太公等也进了城,以女婿费建侯为庄兵总参赞,与本州兵马团练使焦桂亭、防御使史致义,都日夜筹划着怎样练兵,募了勇士四五百人,连厢军士兵并宫家寨的壮丁等,共计有一千余名。费建侯道:“兵不在多,只在于勇。敢用命今,有此数亦已足矣。”于是,有张义士等日夜教练,不在话下。

单说宋江,近日因重用方天寿,夺取淮南各地,又重用林大虎,结连各山寨,把别的人都看不起。那次又疑着林冲、卢俊义等有意投降,又遣朱贵暗中监视,以此把弟兄闹的全已离心。这时又分兵各处,不能见面,只仗有帐中探报,来回传话。这日有朱贵回寨,为转运军粮事项,回来陈报。见了宋江,自禀报已毕,又说有机密大事,要须密报。宋江说道:“有何机密。”遂叱左右人,并叫军师也先出去。吴用于心里暗道:“这真奇怪,往日要有何机密,皆我参与。自近月来只信着林大虎是个心腹,又有方天寿作了股肱,把我学究,看成无用,这真是可怪之事。古人说的,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但这时梁山泊还没有成就哩!鸟尽弓藏太早一点儿。在你不思思想想,如今四面都是敌人,非俺于这里支持,早则败了。可见这人是可共患难的,不能与之再共安乐。在旧日,我的功是不是开国元勋先不必,论如今还没有安乐呢?谋一点事,先就避我,足见是器小易盈,无情无义了。”遂回到本寨里,郁郁不乐。到晚因批阅军报,见了定陶的军情,想起当年刘项也争过定陶,遂翻了太史公的史记,看看刘项的本纪,两人都爱慕富贵,到了咸阳,汉高祖喟然叹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唯有项王那一种英雄气概,不与刘同语。项梁曰:他日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勿妄言族矣。至后,那项王虽败,而刘项之人品气概,千古之下自有定论。今看这宋江气度,天生的卑陋小器,事还未成,就望着下江南取美女去。这样人物,无怪那王大化等目为贼子,果真也不能共事。想到这里,悔恨不已。又想起晁盖来,登时身上,一阵寒战。由此就病卧床上,数日不起。

单说朱贵,眼看着吴用去远,对宋江道:“大事不好!兄长要提备一二。如今林冲与二王、吴用等都不可靠。如今与刘家五虎和敌营的裘剑韬,俱有往来的信札。有张志功,是旧日张教头一个侄子,因此林冲有意投降。朱仝也按兵不动,眼看那馆陶东面官军杀入,有东阿的一个富家叫申屠远,目下也会合人民,起为内应。大王要不设法时,须不稳便。”宋江笑了笑,作出很从容的模样来,力挽着朱贵手,并肩坐下。先望着窗檐下睃一睃,顾朱贵道:“贤弟贤弟,你是我心腹之人,你说这话,俺早则知道了。相聚已这么多年,谁忠谁奸,俺如何不省得?不过如今都有兵权,欲除此患,除非有贤弟为我买人刺杀。”说到这里,音声低下,朱贵也早则会意,连连说道:“兄长说的是。”宋江又道:“俺知吴用是怀着奸诈的。庆寿以后,俺欲使黑铁牛去刺杀林冲,并叫部下把朱仝和卢二王爷连董平、关胜等都一齐结果了。不想吴用一再拦阻,又说有杨志、鲁智深、武松等几人在外,恐失了大家心。但是在名色上,全是喽卒,外人又有谁知道,这不是过虑吗?可惜那时,此事就因他拦阻误了大事,如今可不可缓了,愚兄也不是心歹,是贤弟知道的。往日又顾念兄弟,上应天星,既有前盟,理应义气。但是我顾念他们,如卢员外等,我费了多大力量,请他上山,他到如今不想一想。林冲也贪恋此位,自从当日火拼王伦,这厮就不怀好意,后来和我又屡次商议着,将你弟兄全行斩首。皆因我询问林冲:他们有怎的过犯?便当斩首。那林冲说:兄长不知,他们那管下酒店,无不生财,遇了行人,无不谋害,计算那所得财帛,不知其数,送上山的,向来无几。只是把人民害的怨声载道,因此又每尝条陈,撤废酒店。莫非贤弟你一字不知吗?”朱贵听说,火星迸裂,大骂着林冲道:“好个忘恩无义的贼禽兽,俺先为你是怎么尽心来,若尽想害人时,你在店中,也早则被害了。那时我见他诗句,引见上山。依着王伦,本是不许。那时是我和弟兄极力陈说,又念着柴大官人那封荐书,后来若不遇着杨志,和这个姓朱的时节,凭姓林的乌龟小子,怎得有今日富贵。”说着,又千禽兽万禽兽,骂个不已。对宋江道:“兄长放心,但有朱贵,必除了这个禽兽,以雪此恨。俺知卢俊义亦小觑我,屡屡言说裁撤酒店。要知要没有酒店,哪有耳目?还告他说,如今酒店设立有百十余处,边界码头,无地不有。大王要巡狩淮南,更须设立了。小弟已商议张青与孙二娘、石勇等,带着军卒,沿途设立。目下都设立齐了,只为行时,沿路有人。并且为走报军情,可为驿站。像二王等省得什么?”宋江拍掌道:“你这话说的是。”当时议定,由中军库藏局使用金银,密买多人,各去行刺。又贿结马小乙作官军营里的一个内应,如何行事,且不细提。

且说林冲,这日于军中坐定,左有朱武,右有邹渊,正议论防御之事,有人报道:“官军以贾奕为先锋兵马使,现下领兵,攻取馆陶。又另遣一员副将,叫烟燎灶周黑子,领步兵二十名,乘着雪夜,进击高唐。雷横已败了一阵,所设的九宫八卦阵,被踏一角,现已向东昌求救,请令定夺。”朱武笑了道:“贾奕鼠辈,有何本领。明日俺自去督战。”因命中军调拨人马,次日就去了不提。林冲也传下将令,叫部下将领们一齐戒备,又派军卒各方打探,忙了多日,日日有各方军报,好生忙碌。这日因身上不快,回衙歇息,夫人问道:“相公是怎的不快了?”林冲叹道:“这里的军务吃紧,理应与各营商议,怎样联防,结为一气,方是抵御的办法。无奈如今头绪太乱,各山寨的助军,在此都食粮耗米的,各自为政。我们本寨,亦不联络。在我是主帅名目,并无其实,一旦交锋,太不利便,以此俺心中抑郁。”夫人劝道:“官人以身体为重,每日操劳太过度了。近日这天气又冷,雪深没胫,若能以守得住不动兵时,且在这临清城里过此一冬,等候明春,再行交战。再有一说,官人是只顾义气,替人要争夺天下,只不为自己想一想。亘古功臣怎么结果,光武的二十八宿,又便如何?依奴之见,不如就觅个山青水秀安乐的去处,是一生正经事。闲来无事,教给村民们习练武艺。一则也打熬身体,延年益寿。二则这一身本领,不致失传。若依奴时,就此罢休,敢着就辞了这位,到西湖去。”林冲笑了道:“娘子这张口,端的能说。今日说东,明日说西,如今又劝着林冲到山深僻静处,作教头去。在以先时,劝我为王。至今又要我隐遁,毕竟夫人是怎个用意呢?”金兰笑的道:“良言逆耳。奴这个心,为相公忧虑得早则碎了,皆因我看着宋江,卑鄙不仁,将来也不能成事。再说又忌贤妒能,满肚的奸诈。平日看你,只当是刺猬一般,捧之刺手,因此就日夜图谋刺害于你,幸而有奴家卫护着,有兄弟江天彪和梁大猛、沙贵利等护守中军,数月以来,尚无危险。不然像相公这样痴气时,早则被奸人暗害了。”林冲笑了道:“依娘子说,那次要刺杀我的,不是醉汉,定是宋公明使的人了。”金兰笑着道:“你道怎的?奴家也早已省得,因劝相公下山他去。那时要讲说这话,怕你不信,其实把刺客捉住时,已详问了。相公记得那人是怎样处治的。”林冲道:“是裴宣割了舌,又寸磔了。”金兰道:“却有来呀,问贼口供,贼人要没有舌头,怎的招供?那时是恐怕你我亲身讯问,若问出情由来,多有不便。以此把舌先割了。”林冲也豁然觉悟,不由的失声叫道:“啊呀,宋江,俺若不......”刚说到此,已被着金兰一手抚住了口,唯恐为前边邹闰隔窗听去。低低劝道:“相公也不大爽快,早些安眠。似这样事,不是在口上说的。今幸与他隔离甚远,那日有刘家营的刘锦娘,曾和奴说,有前房张夫人一个兄弟,叫张志功,现今为军前指挥使,曾叫刘家投降,官军刘家也素与毛江不相和睦,大略有投降之意。不想后来李衮军到,将他们一家人调回原地,又备公文,送致于我们这里帐前听调。这事也该是馆陶不当失守,不然也早则乱了。相公于阅兵时节,未甚加意,这一枝人,终必有变。是奴于暗里交结,目下他们很是服我,所备于万一之时,可为心腹。唯有一节,这时宜有个舌辩之士,与至近的几个人,暗相结合,如杜迁、宋万和鲁智深、武松等,皆当一气以外,如关胜、董平、杨志、徐宁和凌振等,既先与谭稹、吴天锡都有成议,相公要使人一说,共同举义,当无不允诺之理。再说又不是为己,有二王卢俊义,人最忠厚,若拥戴他,众人也必然乐意。如今又闻知老宋,将欲往淮南等地游玩逛去,乘此机会,相公回寨,再邀着关胜、董平、鲁智深、杨志,就推二王坐了大位,然后再议论投降,你道这计划何如?”林冲想了想,这话亦很有道理,因唤丫鬟,服侍睡下,对夫人道:“这事要慢慢商议,等候杜兴送来军饷,那时把临清一带防守住了,再议那遣人不晚。”金兰道:“事不宜迟,相公要首举大义,必先把应当办的布置停妥,然后再一举手时,全身皆动。奴家也不是居功,在刘家营,奴家已聘了一人,此人是东昌府提举学务司的教授,姓居名用仪,据锦娘说,颇有智略,来此为说他几人降官军的,今日用之,必当有济。只望着相公明日颁下牌照,委他随营参谋,就派刘仁与他为使,将这里土产物件采买一些,备些礼物,就命往各营送礼。有女眷的,奴家也另派都管,带个丫鬟去,明为送礼,暗相连络,事成更好,不成亦无甚干系。相公允可,就这么办。”因命着丫鬟仆妇,且去安歇,夫妇两人,亦即睡下,夜间心腹,不必细提。

至次日一起早,夫妇两人各谋各事,林冲也立委居用仪,作了参谋,并派刘仁各处送礼,忙了两日。这日有刘锦娘来,接取金兰一同去了。剩下林冲,正自思索,忽闻有辕门炮响,见有军卒飞入禀道:“现有杜副都转相公,带领着败退军卒,辕门点炮。据说有紧急大事,恳祈升帐。”林冲一听,披挂不及,因想那辕门点炮,必是有重大军情,特来议事,遂穿了红色蟒服,戴了纱帽,立刻就传点升帐,两班鼓乐一齐吹擂。邹闰已早至阶下,迎了杜兴,一同往厅中入坐。林冲问道:“将军何事,却这般急。”杜兴把左臂扶着,满衣是血,像已是受伤模样,急着请道:“元帅发兵,眼下那朱仝反了。”一言未竟,外面又飞马来报,朱仝大军,已至城下。林冲、邹闰等不由的惊异失色,林冲怪问道:“这是怎的?”遂一面传了令,叫江天彪、梁大猛前去拦问。一面叫军士守城,严加警备。把杜兴各军队迎入左营,休息犒赏。问杜兴道:“是怎的一件事,这么狼狈?朱仝为人,何致如此。”杜兴已受了重伤,痛的说道:“俺的左臂,已被那朱仝刀柄搠的折了,他把军粮全数抢去,还有那各县交的米谷、银钱,满被那厮儿夺了。”林冲一听,更是闷闷,邹闰述道:“元帅不知,这事俺知道一二。”因请退帐,就扶了杜兴手来至后厅,林冲问道:“是怎的一桩事?这么喧闹。”邹闰道:“俺闻着喽卒们说,朱仝那里久亏军饷,前奉着大寨钧旨,叫将各州县的钱谷运送大寨,又按着上中下,勒令捐输。不想朱仝抗违钧旨,他说那东昌地面百姓太苦,自被俺打破后,连烧带抢,民无苏息,此刻若再行勒索,实有不忍。因此把大寨公文一撕粉碎,叫告诉大王,说不能遵办。朱贵闻信,也不敢怎样催,后又劝说朱大将军,不可执拗,眼今这军中钱谷,全仗捐输,若爱惜百姓时,哪有钱粮?我们又怎能富贵。”朱仝骂道:“这都是混沌话,我们要替天行道,保养万民,若这么勒逼时,要俺何用?”因三番五次的要辞此位,后来大寨遣人,安慰朱仝,又招了些兵,日夜教练。有钩镰枪队,目下也归他节制。但是那军卒已多,一连三月,朱贵也未发军饷。遣人催问,又说若没有大王命令,朱贵不发。朱仝无奈,又问大寨往来三次,又都是互相推委。前日去领,杜兄因不见公文,朱贵又不叫发放,因把公文斥驳不准。不知那来人回去怎样禀的,随着朱仝起动大军,据说要捉了朱贵,腰斩三截。拿了杜兴,一同问罪。因此把杜兄打的左臂受伤,所有军粮,大军都一齐抢了。”杜兴也洒泪哭道:“小弟从来没受过这样屈,同是兄弟,有何大小。他倚着大将军左副元帅,把俺杜兴看不入眼,俺自也不是谤,等胳膊好时节,对一对刀,一个都头,有甚本领。也就是大家捧场,有这地位。”说着,江天彪等带人回来,具报那大军情节,与邹闰所说的大致相同。眼今在城西五里,安营歇息。林冲吩咐道:“叫邹兄去安慰安慰。”又唤着承局等扶了杜兴,安置于前院房里,延医调治。又嘱告邹闰道:“你见了朱兄时,好言拜上。只说俺林冲有病,不能亲往,今把那银钱粮草,且都运去。候朱贵来,必有办法。左右也为的公事,全不为己,不要坏了弟兄和气。”邹闰领命,遂同了江天彪来至朱营。

且说朱仝,正喻令军卒们点名放钱,又夺了文案的不少帐簿,俱交部下如数保全。又告与众军道:“抢的钱谷,按数均分除,补了欠的饷额外,每人赏银一两,赏夹锡钱十二贯。所有粮草,俱归军用。如果有大王见罪,或城里林元帅不肯原谅时,皆有朱仝一人担待。只是俺素日军规要当遵守,倘如有扰及百姓,侵犯民间的一草一粒,一经查知,即必正法。”说着,便喝叫兵马法曹和兵马指挥官,执了令旗,往所有各营哨传一回喻。又命中营偏将四员,将所有抢劫始末,进城与林元帅府里禀明一切,就便请着捉了杜兴,也好将来对明帐簿。那四人领了命,去还未久,忽见一卫护军卒,飞来报道:“外面有邹将军,领了人与都尉江天彪特来拜见。”朱仝闻报,把五缕美长髯拈了一拈,微笑了笑,暗想林冲夙日是为人真正,有违法的必当见罪。遂率着副将提辖等迎接入营,一同至帐中坐定。朱仝拜道:“朱仝犯了罪,二位此来,必有帅喻。”因唤着牙将等,叫一个周仓模样,魁梧奇伟的将官来,进门就拜倒地上,二人惊得不知何故,即挽了那人起来,问朱仝道:“仁兄说的是哪里话?俺等因元帅有令,特来慰问,何尝有降罪之事。”那朱仝微笑道:“二位少说。”即指着那人道:“这人叫小行者李兴凯,随俺已任事很久,现授为东昌府兵马都辖兼俺行营里兵马检校都监,俺因获罪,应随了二位,去辕门请刑,这里全军,暂归他管。倘有个搅薅百姓,忤犯军规的,尽有此人担当认罪。”说着,便有军健各献了茶,随着朱仝便解盔甲,意思要随着就走。邹闰拦道:“仁兄差矣。俺等此来,实为慰问,内中原委,已早有军卒们报知详细。元帅和我十分震怒,现已将杜副转运使留在营内,元帅命俺和江天彪贤弟,特此请示。俺们大营,至今也未见粮饷,他等二人,必是舞弊。拟问明兄长时,请示大寨,眼今这军务吃紧,朱贵一走便是一月,粮饷也并不发放,俺在营中,十分焦急。昨日有高唐催饷,蒋敬参谋亦来催问,连河路各水军等积欠军粮,已将二月。我部下各营里,也还可恕。那各山各寨的军粮,哪可欠的?若这么贻误军机,理应何罪。”朱仝也咬牙叫骂,对邹闰道:“既然如此,元帅是怎的吩咐?”江天彪道:“俺家姊丈,也没有怎的吩咐,只恐是将军生气,叫我等来特为劝慰。眼今又军务吃紧,闻知李衮在馆陶前军里不甚得利,又防贾奕来取临清。故命着我等来看望将军,有了军粮,刻即回去,该发与前军的,赶急发放。莫为着这事误了大局。”朱仝亦转怒为喜,即命军中置备酒宴,二人亦不便推却,一边酌酒,朱仝述道:“这事也非是洒家故意如此,只因要不是恁的,各路军心,已然涣散。倘如有一些儿不稳,那还得了。”二人亦咨嗟慨叹,久知朱贵怀有异心,只是又不好明说,江天彪道:“小弟看了那人的相貌丑恶,内藏奸诈,不知大寨却怎么重用他?又有杜兴,也俱是一流人。各地人民谁不怨恨?”朱仝也拈着长髯,太息不置。饮至日暮,二人为回去报命,即欲告辞。朱仝送着道:“俺今也不进城去拜元帅了,只求二位代我禀明,小兄于黎明时分,起行回任。李衮那里,亦必要差人去解送粮饷,只望元帅禀明大寨,大王若必要降罪,俺亦担当。”二人都笑了说道:“大量也没有那事。”说毕拱手,二人于营门以外,各上了马,一直往元帅府来。

且说林冲,一听了二人禀报,知道朱贵不存好意,又想了昨日夫人嘱告的言语,当时气的火星乱冒,即叫邹闰等,立命着参军曹署叠了公文,差人往大寨禀投,又问本军何日发饷。那宋江见了信,如何发落,且不细提。

单说朱仝,自别了邹闰等回营歇息,又命军卒于营的四周围,巡逻放哨。一更之后,万籁无声。二更以后,见一颗冷凄凄的月色,照着窗帷,好象军卒在那里诉苦。朱仝亦望着月亮,若有所诉。一时因神思不宁,欲待睡下又睡不安,遂回至寝帐里,携一本书,和衣仰卧。一面观看,闻营里走更的击着析鼓,附近村落隐隐鸡鸣,正自凝神,忽中军帐子外,一声响亮,隔隙一看,见一个紫衣壮士飞步入来,一手执着一口朴刀,朱仝一惊,唯恐是行刺之人,随将蜡烛嚯的吹灭,伏身于寝门里面。将才蹲下,那人已飞身闯入,不期朱仝一把捉住,扑通一声,按倒在地。急向着帐外道:“有贼,有贼。”一言未竟,已早有李兴凯率领军校们进来缚住。那人也面不更色,只望着众军校微微冷笑,朱仝问道:“你这汉子,与俺有甚的仇恨,来此行凶。”那人冷笑道:“不用细问,俺今已不能成功,甘愿速死。”朱仝笑道:“谁要杀你?俺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平白无故,不斩无名之鬼。你既行刺,必有所为,敢问阁下姓甚名谁,所奉是何人所差,与俺朱仝有何仇恨?壮士若一一告我,我虽不死,因着有这番指教,也好悔悟。壮士也不为白来,朱仝也感激不尽。”因喝左右,把缚的绳索子一一解去,亲手移过一张椅来,强纳着那人坐下,笑着问道:“壮士明说,下官要实可杀时,必当就戮。壮士就拿俺首领,前去献功,俺不是惜命的。”说着便把朴刀递与那人,那人也万不承想,这般大度,顿一顿脚,道一声咳,跪伏于地上说道:“将军仁义。俺实是不知道。小人因一时懵懂,受人愚惑。不想将军这般大度,幸而被捕,不然也伤了好人。”朱仝挽着道:“不要如此。你受的甚人所使,快与说来。”那人叩头道:“俺不相瞒,俺本是洛阳人氏,姓袁名大成,表字硕甫,自幼因使枪刺棒,好打人间的不平,又能以飞檐走壁,陆地飞腾,有人送外号,叫小狸奴。只因在曹州路过,有人荐举,说梁山众好汉待人义气,叫俺也撞筹入伙。不想山中无法安置,叫俺于中军帐里作个校尉,后来试武,将俺又补了虞候,又赐了校尉,口粮十分厚待。即日有朱贵,见我武艺出众,将我又调在中军为教练使,日日又赐酒赐肉,赐些个金银缎匹,作为心腹。每日又和俺讲论,将军朱仝与林冲两个,忘恩背义,蓄意谋反,如今于东昌临清一带,贪婪肆恶,荼毒百姓。大王宽厚,反授以重大兵权,行安抚事。可怜那亿万生灵,遭其渔肉,甫能够一个仗义英雄,杀了这两个鸟贼,与民间除个害。俺一时奋激,飞跃而来,不期险一些伤了好人。”说到这里,把一旁军校气的,个个都搓拳磨掌,箭拔弩张,更有一人,突出一剑,过来就举手乱搠。这名教英雄好汉反蒙了万恶之名,竖奸奴倒作了大王亲信。将眼见人心涣散梁山破,天未亡之自灭亡。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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