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杂诗
余谪乌鲁木齐凡二载,鞅掌簿书,未遑吟咏。庚寅十二月,恩命赐环。辛卯二月,治装东归,时雪消泥泞,必夜深地冻而后行。旅馆孤居,昼长多暇,乃追述风土,兼叙旧游。自巴里坤至哈密,得诗一百六十首。意到辄书,无复诠次,因命曰《乌鲁木齐杂诗》。夫乌鲁木齐,初西蕃一小部耳。神武耆定以来,休养生聚仅十余年,而民物之蕃衍丰膴至于如此,此实一统之极盛。昔柳宗元有言:“思报国恩,惟有文章。”余虽罪废之余,尝叨预承明之著作,歌咏休明,乃其旧职。今亲履边塞,纂缀见闻,将欲俾寰海外内,咸知圣天子威德郅隆,开辟绝徼,龙沙葱雪,古来声教不及者,今已为耕凿弦诵之乡,歌舞游冶之地,用以昭示无极,实所至愿。不但灯前酒下,供友朋之谈助已也。
乾隆辛卯三月朔日,河间旧史纪昀书
山围芳草翠烟平,迢 新城接旧城。行到丛祠歌舞榭,绿氍毹上看棋枰。城旧卜东山之麓,观御史议,移今处以就水泉,故地势颇卑,登城北关帝庙剧楼,城市皆俯视历历。
廛肆鳞鳞两面分,门前官树绿如云。夜深灯火人归后,几处琵琶月下闻。富商大贾聚居旧城,南北二关夜市既罢,往往吹竹弹丝,云息劳苦,土俗然也。
万家烟火暖云蒸,销尽天山太古冰。腊雪清晨题牍背,红丝砚水不曾凝。向来气候极寒,数载以来渐同内地,人气盛也。
流云潭沱雨廉纤,长夏高斋坐卷帘。放眼青山三十里,已经雪压万峰尖。城中夏日颇炎燠,山中则气候长寒。每城中雨过,则遥见层峦叠嶂积雪皓然。
云满西山雨便来,田家占候不须猜。向来只怪东峰顶,晓日明霞一片开。云满西山,即雨城。东博克达山之顶,日出前必有彩霞一片护其上,别峰则否,其理未喻。
雪地冰天水自流,溶溶直泻苇湖头。残冬曾到唐时垒,两派青波绿似油。庚寅十二月在吉木萨,相度安兵之地,至唐北庭都护府废城,水皆不冰;闻玛纳斯河亦不全冻,皆以流急故也。
百道飞流似建瓴,陂陀不碍浪花鸣。游人未到萧关外,谁信山泉解倒行?水流迅急,能逆行越坂数重,宋进士昱极以为怪。不知水出悬崖往往高至数十里,下坠之势既猛,则反激之力亦大,故遇坎不能御也。
山田龙口引泉浇,泉水惟凭积雪消。头白蕃王年八十,不知春雨长禾苗。岁或不雨,雨亦仅一二次,惟资水灌田。故不患无田而患无水,水所不至,皆弃地也。其引水出山之处,俗谓之龙口。
半城高阜半城低,城内清泉尽向西。金井银床无用处,随心引取到花畦。城内水皆西流,引以浇灌,启闭由人,不假桔槔之力。
界破山光一片青,温暾流水碧泠泠。游人傥有风沂兴,只向将军借幔亭。温泉在城北十余里,硫黄泉也,上无屋覆,浴必支帐。
乱山倒影碧沉沉,十里龙湫万丈深。一自沉牛答云雨,飞流不断到如今。博克达山,有龙湫,周环十余里,深不可测,万峰拱抱如莲瓣;初苦田水不足,遣使祀以太牢,水即坌溢。
长波一泻细涓涓,截断春山百尺泉。二道河旁亲驻马,方知世有漏沙田。二道河初设屯兵百名,后其田浇水辄涸,如漏卮然,俗谓之漏沙。乃分移其兵,于三台诸屯,黄河伏流再涌出地。初莫明其所以然,迨履视其地,始悟沙田不能贮水,故水至即下漏沙底;必有坚土乃能积沙,水至坚土,仍循而横流。蓄水既多,仍聚而上涌,乃地势非水性也。并识于此。
南北封疆画界匀,云根两面翠嶙峋。中间岩壑无人迹,合付山灵作守臣。山北属乌鲁木齐,山南属回部。山中袤延深邃,旧无分界之处。
双城夹峙万山围,旧号虽存旧址非。孤木地旁秋草没,降蕃指点尚依稀。乌鲁木齐,旧地在今城北四五十里,约近孤木地屯,额鲁特人能道之。今地俗称“红庙”,庙址在旧城之东,不知何代之庙,因以名地,亦不知始于何人也 ?
峻坂连连叠七层,层层山骨翠崚嶒。行人只作蚕丛看,却是西蕃下马陵。根忒克西北,凡埈坂七重,最为险厄。番人过之,必肃然下马,如见所尊,未喻其故。或曰畏博克达山之神也。
断壁苔花十里长,至今形势控西羌。北庭故堞人犹识,赖有残碑记大唐。吉木萨东北二十里有故城,周三十余里,街市谯楼及城外敌楼十五处,制度皆如中国。城中一寺亦极雄阔,石佛半没土中,尚高数尺,瓦径尺余,尚有完者。相传,有行人于土中得一金管,中有圆珠数颗,携赴奇台不知所往,细诘其状,盖浮图所藏佛舍利耳。额鲁特,云是唐城,然无碑志可据。惟一铜钟,字迹剥蚀不可辨,时有一两字略剩点画,似是八分书,其朝代亦不可考。后得唐《金满县碑》,乃知为唐北庭都护府城。
古迹微茫半莫求,龙沙舆地定谁收?如何千尺青崖上,残字分明认火州。哈拉火卓石壁上有“古火州”字,不知何时所勒。
南山口对紫泥泉,即白杨河。 回鹘荒塍尚宛然。只恨秋风吹雪早,至今蔓草幂寒烟。白杨河山口内有回部旧屯,基址尚存,约可百户。然六七月往往降雪,仅可种青稞一季,故竟无垦种之者。
城南风穴近山坳,一片涛声万木梢。相约春来牢盖屋,夜深时卷数重茅。相传鄂伦拜星有风穴,每闻城外林木声如波涛,不半日风至矣。动辄发屋,春月尤甚,庚寅一岁较少减。
惊飙相戒避三泉,人马轻如一叶旋。记得移营千戍卒,阻风港汊似江船。三个泉风力最猛,动辄飘失人马。庚寅三月,西安兵移驻伊犁,阻风三日不得行。
良田易得水难求,水到秋深却漫流。我欲开渠建官闸,人言沙堰不能收。四五月需水之时,水多不至;秋月山雪消尽,水乃大来。余欲建闸蓄水,咸言沙堰浅隘,闸之水必横溢;若深浚其渠,又田高于水,水不能上。余又欲浚渠建闸,而多造龙骨车引之入田,众以为庶几未及议,而余已东还矣。
银瓶随意汲寒浆,凿井家家近户旁。只恨青春二三月,却携素绠上河梁。土性壁立,凿井不圮,每工价一金即得一井,故家家有之。然至春月,虽至深之井亦涸,多取汲于城外河中。
开畦不问种花辰,早晚参差各自新。还忆年前木司马,手栽小盎四时春。诸花皆早种早开,晚种晚开,不分节候,木同。知署岁除,尚有盆种江西蜡。
秋禾春麦陇相连,绿到晶河路几千。三十四屯如绣错,何劳转粟上青天。中营七屯,左营六屯,右营八屯,吉木萨五屯,玛纳斯四屯,库尔喀拉乌素二屯,晶河二屯,共屯兵五千七百人。一兵所获,多者逾十八石,少者亦十三四石之上。
金碧觚棱映翠岚,崔嵬紫殿望东南。时时一曲升平乐,膜拜闻呼万岁三。万寿宫,在城东南隅。遇圣节朝贺,张乐坐班,一如内地。其军民商贾,亦往往在宫前演剧谢恩,边氓芹曝之忱,例所不禁。库尔喀拉乌素亦同。
烟岚遥对翠芙蓉,鄂博犹存旧日踪。缥缈灵山行不到,年年只拜虎头峰。博克达山列在祀典,岁颁香帛致祭。山距城二百余里,每年于城西虎头峰额鲁特旧立鄂博处,修望祀之礼。鄂博者,累碎石为蕞,以祀神,番人见之多下马。
绿塍田鼠紫茸毛,搜粟真堪赋老饕。八蜡祠成踪迹绝,始知周礼重迎猫。旧有田鼠之患,自祠八蜡,迄今数岁不闻。
痘神名姓是谁传,日日红裙化纸钱。那识乌孙成郡县,中原地气到西天。自设郡县以后,婴儿出痘与内地同。盖舆图混一,中原之气已至也。里俗不明此义,遂据《封神演义》,建痘神祠。
藁砧不拟赋刀环,岁岁携家出玉关。海燕双栖春梦稳,何人重唱望夫山。安西提督所属四营之兵,皆携家而来,其未及携家者,得请费于官为之津送,岁岁有之。
烽燧全销大漠清,弓刀闲挂只春耕。瓜期五载如弹指,谁怯轮台万里行。携家之兵,谓之眷兵。眷兵需粮较多,又三营耕而四营食,恐粮不足,更于内地调兵屯种以济之,谓之差兵。每五年践更,盐菜糇粮皆加给,而内地之粮家属支请如故,故多乐往。
戍楼四面列高烽,半扼荒途半扼冲。惟有山南风雪后,许教移帐度残冬。卡伦四处以诘逋逃,一曰红山嘴,一曰吉木萨,皆据要冲;一曰他奔拖罗海,一曰伊拉里克,皆僻径也。其伊拉里克卡伦,十月后即风狂雪阻,人不能行,戍卒亦难屯驻,许其移至红山嘴,以度残冬。
户籍题名五种分,虽然同住不同群。就中多赖乡三老,雀鼠时时与解纷。乌鲁木齐之民凡五种,由内地募往耕种及自往塞外认垦者,谓之民户;因行贾而认垦者,谓之商户;由军士子弟认垦者,谓之兵户;原拟边外为民者,谓之安插户;发往种地为奴、当差, 年满为民者,谓之遣户。各以户头、乡约统之,官衙有事亦多问之户头、乡约。故充是役者,事权颇重。又有所谓园户者,租官地以种瓜菜,每亩纳银一钱,时来时去,不在户籍之数也。
绿野青畴界限明,农夫有畔不须争。江都留得均田法,只有如今塞外行。每户给官田三十亩,其四至则注籍于官,故从无越陇之争。
一路青帘挂柳阴,西人总爱醉乡深。谁知山郡才如斗,酒债年年二万金。西人嗜饮,每岁酒商东归,率携银二三万而去。
雕镂窗棂彩画椽,覆檐却道土泥坚。春冰片片陶家瓦,不是刘青碧玉砖。惟神祠以瓦为之,余皆作瓦屋形而覆以土,岁一圬之。云砖瓦皆杂沙砾,易于碎裂。
戍屯处处聚流人,百艺争妍各自陈。携得洋钟才似栗,也能检点九层轮。流人既多,百工略备,修理钟表至为巧技,有方正者能为之。
凉州会罢又甘州,箫鼓迎神日不休。只怪城东赛罗祖,累人五日不梳头。诸州商贾各立一会,更番赛神。剃工所奉,曰罗祖。每赛会,则剃工皆赴祠前,四五日不能执艺,虽呼之亦不敢来。
冉冉春云出手边,逢人开箧不论钱。火神一殿千金直,檀越谁知是水烟。西人嗜水烟,游手者多挈烟箱执火筒,逢人与吸不取其直,朔望乃登门敛资,火神庙费计千余金,乃鬻水烟者所醵,则人众可知矣。
客作登场打麦劳,左携饼饵右松醪。雇钱斗价烦筹计,一笑山丹蔡掾曹。打麦必倩客作,需客作太多,则麦价至不能偿工价。印房蔡掾种麦估值三十金,客作乃需三十五金,旁皇无策;余曰不如以五金遣之,省此一事,众为绝倒。
袅袅哀歌彻四邻,冬冬画鼓碎声匀。雷桐那解西方病,只合椎羊夜赛神。有疾必祷,祷必以夜。唱歌击鼓,声彻城中。
婚嫁无凭但论资,雄蜂雌蝶两参差。春风多少卢郎怨,阿母钱多总不知。娶妇论财多,以逾壮之男而聘髫龀之女,土俗类然,未喻其说。
茜红衫子鹈刀,骏马朱缨气便豪。不是当年温节使,至今谁解重青袍。土俗以卒伍为正途,以千总、把总为甲族,自立学校,始解读书。
家家小史素参红,短笠轻衫似画中。留得吟诗张翰住,鲈鱼忘却忆江东。流人子弟多就食城中,故小奴至众。
半居城市半村间,陌上牵车日往还。赢得团圆对儿女,月明不唱念家山。乌鲁木齐之民,有司皆不令出境,与巴里坤异。
䆉䅉翻翻数寸零,桔槔到手不曾停。论园仿佛如朱荔,三月商家已买青。二三月间,田苗已长,商家以钱给农户,俟熟收粮,谓之买青。
到处歌楼到处花,塞垣此地擅繁华。军邮岁岁飞官牒,只为游人不忆家。商民流寓,往往不归,询之则曰,此地红花。红花者,土语繁华也。其父母乏养者,或呈请内地,移牒拘归,乃官为解送,岁恒不一其人。
蓝帔青裙乌角簪,半操北语半南音。秋来多少流人妇,侨住城南小巷深。遣户有妻者,秋成之后,多侨住旧城内外,开春耕作乃去。
鳞鳞小屋似蜂衙,都是新屯遣户家。斜照衔山门半掩,晚风时袅一枝花。昌吉头屯及芦草沟屯,皆为民遣户所居。
卷卷兵书有姓名,羽林子弟到边城。心情不逐秦风变,弦索时时作北声。蒙古镶蓝旗绰尔扪等一百九十一人,谪入民籍,入绿营充伍,土人目之曰蓝旗。虽隶西籍,而饮食起居皆迥,与西人不同。
鸡栅牛栏映草庐,人家各逐水田居。豆棚闲话如相过,曲港平桥半里余。人居各逐所种之田,零星棋布,虽近邻亦相距半里许。
万里携家出塞行,男婚女嫁总边城。多年无复还乡梦,官府犹题旧里名。户民入籍已久,然自某州来者,官府仍谓之某州户,相称亦然。
界画棋枰绿几层,一年一度换新塍。风流都似林和靖,担粪从来谢不能。塞外之田,更番换种,以息地力,从无粪田之说。
辛勤十指捋烟芜,带月何曾解荷锄?怪底将军求手铲,吏人只道旧时无。田惟拔草,不知锄治。伊犁将军牒取手铲,一时不知何物?转于内地取之。
丽谯未用夜谁何?寒犬霜牙利似磨。只怪深更齐吠影,不容好梦到南柯。人喜畜犬,家家有之,至暮多升屋而蹲,一犬吠则众犬和,满城响答,狺狺然彻夜不休,颇聒人睡。
十里春畴雪作泥,不须分陇不须畦。珠玑信手纷纷落,一样新秧出水齐。布种时以手洒之,疏密了无定则,南插北耩,皆所不知也。
酒果新年对客陈,鹅黄寒具荐烧春。近来渐解中原味,浮盏牢丸一色匀。新年客至,必陈馓饵四器,佐以烧酒,比户类然。近能以糯米作元夕粉团,但比内地稍坚实;其他糕饼,亦略同京师之制。
闽海迢迢道路难,西人谁识小龙团?向来只说官茶暖,消得山泉沁骨寒。佳茗颇不易致,土人惟饮附茶,云此地水寒伤胃,惟附茶性暖能解之。附茶者,商为官制易马之茶,因而附运者也,初煎之色如琥珀,煎稍久则色如䃜。
生愁蜂蝶闹芳丛,但许桃花种水东。只有毡车经陌上,脂香粉气偶春风。库尔、喀拉、乌素三屯,兵丁遣犯,皆孤身,恐狂且佚。女或酿事端,自玛纳斯河以西,不许存一妇女。
森严刁斗夜丁当,墙子深深小径长。莫遣月明花影动,金丸时打野鸳鸯。城中小巷,谓之墙子,夜设逻卒以禁淫奔,谓之查墙子。诸屯则日暮以后,驱逐外来男子,谓之搜墙子。
半带深青半带黄,园蔬已老始登床。可怜除却官厨宴,谁识春盘嫩甲香。鬻菜者,谓之菜床。瓜菜必极老之后,乃采以鬻,否则人嫌其嫩而不食;惟官种之园,乃有尝新之事,此亦土俗之不可解者。
赤绳随意往来牵,顷刻能开并蒂莲。管领春风无限事,莫嫌多剩卖花钱。遣户男多而女少,争委禽者,多雀角、鼠牙之讼。国同知立官媒二人,司其事,非官媒所指配,不得私相嫁娶也。
山城是处有弦歌,锦帙牙签市上多。为报当年郑渔仲,儒书今过斡难河。郑樵《七音略》谓:“孔氏之书,不能过斡难河一步。”初塞外无鬻书之肆,间有传奇小说,皆西商杂他货偶贩至。自建置学额以后,遂有专鬻书籍者。
割尽黄云五月初,喧阗满市拥柴车。谁知十斛新收麦,才换青蚨两贯余。天下粮价之贱,无逾乌鲁木齐者。每车载市斛二石,每石抵京斛二石五斗,价止一金;而一金又止折制钱七百文,故载麦盈车,不能得钱三贯。其昌吉特讷格尔等处,市斛一石,仅索银七钱,尚往往不售。
花信阑栅欲禁烟,晴云骀宕暮春天。儿童新解中州戏,也趁东风放纸鸢。寒外旧无风鸢之戏,近有蓝旗兵士能作之,遂习以成俗。
芹春新染子衿青,处处多开问字亭。玉帐人闲金柝静,衙官部曲亦横经。迪化、宁边、景化、阜康四城,旧置书院四处。自建设学额以来,各屯多开乡塾,营伍亦建义学二处,教兵丁之子弟,弦诵相闻,俨然中土。
氆氇新裁短后衣,北人初见眼中稀。松花惨绿玫瑰紫,错认红妆出绣帏。地本军营,故长挂为亵衣,以短挂为公服。官民皆用常色,惟商贾多以紫绿氆氇为之。
烧残绛蜡斗枭卢,画出龙眠贤已图。老去杜陵犹博塞,陶公莫怪牧猪奴。土俗嗜博,比户皆然。
峨岢高毂驾龙媒,大贾多从北套来。省却官程三十驿,钱神能作五丁开。大贾皆自归化城来,土人谓之北套客。其路乃客赂蒙古人所开,自归化至迪化,仅两月程,但须携锅帐耳。
吐蕃部落久相亲,卖果时时到市 。恰似春深梁上燕,自来自去不关人。吐鲁蕃久已内属,与土人无异,往来贸易,不复稽防。
敕勒阴山雪乍开,鶾汗队队过龙堆。殷勤译长稽名字,不比寻常估客来。蒙古商民,别立蒙古乡约统之,稽防较密。
蒲桃法酒莫重陈,小勺鹅黄一色匀。携得江南风味到,夏家新酿洞庭春。贵州夏髯以绍兴法造酒,名曰“仿南”,风味不减。
罂粟花团六寸围,雪泥渍出胜浇肥。阶除开遍无人惜,小吏时时插帽归。罂粟花开径二寸余,五色烂然。其子冬入土中,腊雪压之,较春莳者尤为畅茂。
荒屯那得汝南鸡,春梦迷离睡似泥。山鸟一声天半落,却来相唤把锄犁。有鸟曰“钻天啸”,每四更即决起长鸣,各屯以为工作之候。
前度刘郎手自栽,夭桃移得过山来。阜康城内园池好,尚有妖红几树开。乌鲁木齐旧少果树,国同知自山南移种桃花,今特讷格尔县丞署花圃之内尚有数株,其蒲桃则无人分植,旧种尽矣。
五月花蚊利似锥,村村拟筑露筋祠。城中相去无三里,夜卷疏帘不下帷。田中蚊虻至毒,城中则无之,或曰蚊虻依草而居也。
云母窗棂片片明,往来人在镜中行。七盘峻坂顽如铁,山骨何缘似水精。云母石,产七打坂下,土人谓之寒水石,揭以糊窗,澄明如镜。
绣羽黄襟画里看,鸳鸯海上水云寒。如何夜夜双栖梦,多在人家斗鸭栏。昂吉尔图诺尔在城东南,昂吉尔图译言“鸳鸯”,诺尔译言“海”也,与内地所产形小异,土人多杂家鹜畜之。
照眼猩猩茜草红,无人染色付良工。年年驿使驰飞骑,只疗秋塍八蜡虫。茜草远胜内地,而土人不解染色。惟伊犁、塔尔巴哈台,取疗八蜡虫伤。八蜡,毒虫,形在蜂蝶之间,螫人立毙,以茜根敷之或得生。
夜深宝气满山头,玛纳斯南半紫镠。两载惊心驰羽檄,春冰消后似防秋。玛纳斯南山一带皆产金,恐游民私采,聚众生衅,雪消以后,防御甚至。近得策断其粮道,乃少弭。
红药丛生满钓矶,无人珍重自芳菲。倘教全向雕栏种,肯减扬州金带围。芍药丛生林莽,花小瓣稀,遣户黄宝田移植数本,如法浇培,与园圃所开不异。
息鸡草长绿离离,织荐裁帘事事宜。腰袅经过浑不顾,可怜班固未全知。芨芨草生沙滩中,一丛数百茎,茎长数尺,即《汉书》“息鸡草”,土音讹也。班固谓“马食一本即饱”,然马殊不食。
梭梭滩上望亭亭,铁干铜柯一片青。至竟难将松柏友,无根多半似浮萍。梭梭柴至坚,作炭可经夜不熄。然其根入土最浅,故斧之难入,拽之则仆。
温泉东畔火荧荧,扑面山风铁气腥。只怪红炉三度炼,十分才剩一分零。铁厂在城北二十里,役兵八十人采炼。然石性绝重,每生铁一百斤,仅炼得熟铁十三斤。
漉白荒城日不闲,采硝人在古阳关。颓垣败堞浑堆遍,错认深冬雪满山。硝厂在阳巴拉喀逊古阳关也。役兵二十人采炼,近积至五六万斤。伊犁、塔尔巴哈台所需,皆取给于此。
长镵木柄斸寒云,阿魏滩中药气熏。至竟无从知性味,山家何处问桐君。阿魏生野田中,形似莱菔,气绝臭,行路过之风至则闻。土人煎炼为膏,以炒面溲之为铤,每一斤得价二星,究不知是真否也。
斑斓五色遍身花,深树多藏断尾蛇。最是山南烽戍地,率然阵里住人家。山树多蛇,尾齐如截。伊拉里克卡伦尤多,不可耐。
白狼苍豹绛毛熊,雪岭时时射猎逢。五个山头新雨后,春泥才见虎蹄踪。境内无虎,惟他奔拖罗海卡伦宁协领,曾见虎踪,拟射之,竟不再至。
牧场芳草绿萋萋,养得骅骝十万蹄。只有明驼千里足,冰消山径卧长嘶。地不宜驼,强畜之,入夏损耗特甚。
山禽满树不知名,五色毛衣百种声。前度西郊春宴罢,穿帘瞥见是莺莺。山禽可爱者,多率不知名,畜养者亦少。
茸茸红柳欲飞花,歌舞深林看柳娃。双角吴童真可念,谁知至竟不辞家。红柳娃,产深山中,色泽肤理无一非人,明秀端正如三四岁小儿。每折红柳为圈,戴之而舞,其声呦呦。或至行帐窃食,为人掩得,辄泣涕拜跪求去,不放之则不食死,放之则且行且顾,俟稍远乃疾驰,颇不易见,亦无能生畜之者。邱县丞天宠云,顷搜驼深山曾得其一,细谛其状,殆僬侥之民,非山兽也。
姹紫嫣红廿四畦,香魂仿佛认虞兮。刘郎傥是修花谱,芍药丛中定误题。虞美人花,巨如芍药,五色皆备。使院所植,尤为一城之冠。
朱橘黄柑荐翠盘,关山万里到来难。官曹春宴分珍果,谁怯轻冰沁齿寒。柑橘皆有,但价昂尔。
种出东陵子母瓜,伊州佳种莫相夸。凉争冰雪甜争蜜,消得温暾顾渚茶。土产之瓜,不减哈密,食后饮茶一盏,则瓜性易消。
旋绕黄芽叶叶齐,登盘春菜脆玻璃。北人只自夸安肃,不见三台绿满畦。三台黄芽菜,不减安肃莱菔,亦甘脆如梨。
白草初枯野雉肥,年年珍重进彤闱。传声贡罢分携去,五采斑斓满路归。野鸡脂厚分余,岁以充贡。
甘瓜别种碧团 ,错作花门小笠看。午梦初回微渴后,嚼来真似水晶寒。瓜之别种,曰“回回帽”。中断之,其形酷肖,味特甘脆,但不耐久藏耳。
昌吉新鱼贯柳条,苓箵入市乱相招。芦芽细点银丝脍,人到松陵十四桥。秦地少鱼,昌吉河七道湾乃产之。羹以芦芽或蒲笋,颇饶风味。
凯渡河鱼八尺长,分明风味似鲟鳇。西秦只解红羊鲊,特乞仓公制脍方。凯渡河鱼,冬月自山南运至仓大,使姚焕烹治,绝佳。
露叶翻翻翠色铺,小园多种淡巴菰。红潮晕颊浓于酒,别调氤氲亦自殊。初尚川烟、汉中烟,后尚北套烟。近土人得种莳之,处处畅衍,其盖露数叶,味至浓厚而别有清远之意,颇胜他产。
新稻翻匙香雪流,田家入市趁凉秋。北郊十里高台户,水满陂塘岁岁收。高台户所种稻米,颇类吴粳。
千瓣玲珑绿叶疏,花头无力倩人扶。因循错唤江西蜡,持较东篱恐未输。江西蜡花,径二寸,千瓣五色,望之如菊,但叶瘦耳。
山珍入馔只寻常,处处深林是猎场。若与分明评次第,野骡风味胜黄羊。野骡动辄成群,肉颇腴嫩。
谁能五月更披裘?尺布都从市上求。懊恼前官国司马,木棉试种不曾收。户民不艰食而艰衣,国同知试种木棉,未竟而去,其事遂寝。或曰土不宜,或曰无人经理其事,民无种也。
西到宁边东阜康,狐踪处处认微茫。谋衣却比羊裘易,粲粲临风一色黄。土产羊不可衣,狐乃易致。
芦荻飕飕绿渺茫,氤氲芳草隐陂塘。行营不解西番法,秋老谁寻玛努香。玛努香生三台诸处苇塘中,形似苍术,气极清郁。西番焚以祀神,亦以疗疾,但未详主治何证耳。
春鸿秋燕候无差,寒暖分明纪岁华。何处飞来何处去?难将踪迹问天涯。燕鸿来去之候,与中土相同。但沙漠万里,不知何所往耳。
绿到天边不计程,苇塘从古断人行。年来苦问驱蝗法,野老流传竟未明。境内之水皆北流,汇于苇塘,如尾闾然。东西亘数百里,北去则古无人踪,不知所极。相传蝗生其中,故岁烧之;或曰蝗子在泥而烧其上,是与蝗无害,且蝗食苇叶则不出,无食,转出矣。故或烧或不烧,自戊子至今无蝗事,无左验,莫得而明。
彻耳金铃个个圆,檐牙屋角影翩翩。春云澹宕春风软,正是城中放鸽天。土与鸽宜最易蕃衍,风和日暖,空中千百为群,铃声琅琅,颇消岑寂。
不重山肴重海鲜,北商一到早相传。蟹黄虾汁银鱼鲞,行箧新开不计钱。一切海鲜,皆由京贩至归化城,北套客转贩而至。所谓银鱼,即卫河面条鱼也。
红笠乌衫担侧挑,频婆杏子绿蒲桃。谁知只重中原味,榛栗楂梨价最高。吐鲁番卖果者多,然土人惟重内地之果,榛、栗、楂、梨,有力者始致之。
茹家法醋沁牙酸,滴滴清香泻玉盘。琥珀浓光梅子味,论功真合祀元坛。茹把总大业面黑,人目曰“黑虎”,好事者因目其妇曰“元坛神”。妇善酿醋,味冠一城,馈而不鬻,人尤珍之,目曰“元坛醋”。
菽乳芳腴细细研,截肪切玉满街前。只怜常逐春归去,不到榴红蓼紫天。豆腐颇佳,冬春以为常餐,夏秋则无鬻者。
谁言天马海西头,八骏从来不易求。六印三花都阅遍,何曾放眼看骅骝。自互市移于伊犁、塔尔巴哈台,外番之马遂不至,故佳马至为难得。索马者每言乌鲁木齐,不知皆已往之事也。
鸭绿鹅黄满市中,霜刀供馔缕轻红。加餐便忆坤司马,不比无端主簿虫。鹅鸭之种,皆坤司马所携致,今滋生蕃衍矣。
月黑风高迅似飞,秋田熟处野猪肥。诸军火器年年给,不为天山看打围。野猪最为屯田之害,岁给火药防之。三台一巨猪,其大如牛。
河桥新柳绿蒙蒙,只欠春园杏子红。珍重城南孤戍下,刚留一树袅东风。地不宜杏,惟红山嘴卡伦一株。
槐榆处处绿参天,行尽青山未到边。只有垂杨太娇稚,纤腰长似小婵娟。柳至难长,罕见高丈余者。
依依红柳满滩沙,颜色何曾似绛霞。若与绿杨为伴侣,蜡梅通谱到梅花。向闻塞外有红柳,以为闽中朱竹之类。及见之,似柳而非,特皮肤微赤耳,其大者可作器。
飞飞乾鹊似多情,晚到深林晓入城。也解巡檐频送喜,听来只恨是秦声。喜鹊形同内地,惟音短而重浊。
蛱蝶花边又柳边,晚春篱落早秋天。只怜翎粉无多少,叶叶黄衣小似钱。花间时逢黄蝶,其小如钱。
土屋茅檐几树斜,移来多自野人家。微风处处吹如雪,开遍深春皂荚花。皂荚花白,生林中,可以移植。
剪剪西风院落深,夜凉是处有蛩音。秦人不解金笼戏,一任篱根彻晓吟。地多促织,从无畜斗之戏。
芳草丛丛各作窠,无名大抵药苗多。山亭宴罢扶残醉,记看官奴采薄荷。药草至多,或识或不识。去年六月,宴射厅提督巴公,有小奴言“栏旁是薄荷”,试使采之,真薄荷也。
小煮何曾似鳆鱼?恼人幽梦夜深余。贫家敢恨无眠处,燕寝清香尚不除。壁虱至多,虽大官之居不免。侍郎徐公所居,以两钱募捕一枚,冀绝其种,竟不能也。余建新居不半月,已蠕蠕满壁。土人云:“地气所生,不由传种。”
新榨胡麻潋滟光,可怜北客不能尝。初时错认天台女,曾对桃花饭阮郎。胡麻即脂麻。《东坡集》言之甚析,而西人以大麻为胡麻,其油气味甚恶,非土人不能食也。
依稀谏果两头纤,松子来从雪岭南。岭上苍官千万树,只能五鬣绿鬖鬖。松子琐屑,殆似空蓬,间有自南路贩至者,形肖橄榄,味亦不佳。
雪压空山老树枯,一番新雨长春菇。天花绝品何须说,持较兴州尚作奴。地产蘑菇,然不甚佳,不及热河诸处营盘蘑菇也。
拨剌银刀似鲙残,有人相戒莫登盘。鱼苗多是秋虫化,倚杖曾经子细看。刘都司洪在乌鲁木齐不食鱼,云:“此间鱼苗,皆泥中秽虫,秋来入水所化。”在呼图壁,屡亲见之。
汉唐旧史记青稞,西域从来此种多。轻注蹲鸱成一笑,如今始悔著书讹。青稞盖大麦之类,可以酿酒,可以秣马,人亦作面食之。向修《热河志书》,于《乌桓传》中得此名,而不能指其为何物。颇疑为荑稗之属,今乃识之。
腊雪深深坼地寒,经冬宿麦换苗难。农家都是春初种,一样黄云被陇看。雪深地冻,宿麦至春皆不生,所种皆春麦也。
配盐幽菽偶登厨,隔岭携来贵似珠。只有山家豌豆好,不劳苜蓿秣宛驹。诸豆不产,惟产豌豆。民家种之以饲马,官马饲以青稞,并豌豆不种矣。
收麦初完收谷忙,三舂却不入官仓。可怜粒粒珍珠滑,人道多输饼饵香。土俗贱谷而贵麦,故纳粮以麦,不以谷。
八寸葵花色似金,短垣老屋几丛深。此间颇去长安远,珍重时看向日心。葵花向日,与内地同。
澄澈戎盐出水涯,分明青玉净无瑕。犹嫌不及交河产,一色轻红似杏花。土产青盐,味微甘,胜于海盐。每二斗五升,才值制钱二十文。其红盐,则由辟展而来。
凿破云根石窦开,朝朝煤户到城来。北山更比西山好,须辨寒炉一夜灰。城门晓启,则煤户联车入城。北山之煤可以供熏炉之用,焚之无烟,嗅之无味,易炽而难烬,灰白如雪,每车不过银三星余。西山之煤,但可供炊煮之用,灰色黄赤,每车不过银三星。其曰二架梁者,石性稍重,往往不燃,价则更减。亦有石炭,每车价止二星,极贫极俭之家乃用之。
亦有新蝉噪晚风,小桥流水绿阴中。人言多是遗蝗化,果觉依稀似草虫。夏亦有蝉,首似蝉而翼似阜螽。或言蝗所化,未之详也。
一声骹矢唳长风,早有饥鸢到半空。惊破红闺春昼梦,齐呼儿女看鸡笼。鸢最猛鸷,能就人手中夺肉,尤为畜鸡者之害,防守稍疏或无遗种。
秀野亭西绿树窝,杖藜携酒晚春多。谯楼鼓动栖鸦睡,尚有游人踏月歌。城西茂林无际,土人名曰“树窝”,坤同知因建“秀野亭”。二三月后,游人载酒不绝。
斜临流水对山青,疏野终怜旧射厅。颇喜风流丰别驾,迩来拟葺醉翁亭。“旧射厅”在“新射厅”西南,颇为疏野,近以稍远废之。宁边通判丰君,署事迪化,拟为重葺。余方东还,不及见其落成矣。
绛蜡荧荧夜未残,游人踏月绕栏杆。迷离不解春灯谜,一笑中朝旧讲官。元宵灯迷亦同内地之风,而其词怪俚荒唐,百不一解。
犊车轣辘满长街,火树银花队队排。无数红裙乱招手,游人拾得凤凰鞋。元夕张灯,诸屯妇女毕至,遗簪堕珥,终夜喧阗。
摇曳兰桡唱采莲,春风明月放灯天。秦人只识连钱马,谁教歌儿荡画船。灯船之戏,亦与内地仿佛。
地近山南估客多,偷来蕃曲演鸯哥。土鲁番呼歌妓为“鸯哥”。 谁将红豆传新拍,记取摩诃兜勒歌。春社扮番女唱番曲,侏 不解,然亦靡靡可听。
箫鼓分曹社火齐,灯场相赛舞狻猊。一声唱道西屯胜,飞舞红笺锦字题。孤木地屯与昌吉头屯,以舞狮相赛,不相下也。昌吉人舞酣之时,狮忽喷出红笺五六尺,金书“天下太平”字,随风飞舞,众目喧观,遂为擅胜。
竹马如迎郭细侯,山童丫角啭清讴。琵琶弹彻明妃曲,一片红灯过彩楼。元夕,各屯十岁内外小童,扮竹马灯,演昭君琵琶杂剧,亦颇可观。
越曲吴歈出塞多,红牙旧拍未全讹。诗情谁似龙标尉,好赋流人水调歌。《王昌龄集》有“听流人歌水调子”诗,梨园数部遣户中能昆曲者,又自集为一部,以杭州程四为冠。
樊楼月满四弦高,小部交弹凤尾槽。白草黄沙行万里,红颜未损郑樱桃。歌童数部,初以佩玉、佩金二部为冠;近昌吉遣户子弟新教一部,亦与之相亚。
玉笛银筝夜不休,城南城北酒家楼。春明门外梨园部,风景依稀忆旧游。酒楼数处,日日演剧,数钱买座,略似京师。
乌巾垫角短衫红,度曲谁如鳖相公。字出东坡《仇池笔记》。 赠与桃花时頮面,筵前何处不春风。伶人鳖羔子,以生擅场,然不喜盥面。
半面真能各笑啼,四筵绝倒碎玻璃。消除多少乡关思,合为伶人赋简兮。简大头以丑擅场。未登场时,与之语格格不能出口,貌亦朴僿如村翁;登场则随口诙谐,出人意表,千变万化,不相重复,虽京师名部不能出其上也。
老去何戡出玉门,一声楚调最销魂。低徊唱煞红绫袴,四座衣裳涴酒痕。遣户何奇,能以楚声为艳曲,其“红绫袴”一阕,尤妖曼动魄。
逢场作戏又何妨?红粉青蛾闹扫妆。仿佛徐娘风韵在,庐陵莫笑老刘郎。刘木匠以旦擅场,年逾三旬,姿致尚在。
稗史荒唐半不经,渔樵闲话野人听。地炉松火消长夜,且唤诙谐柳敬亭。遣户孙七,能演说,诸稗官掀髯抵掌,声音笑貌,一一点缀如生。
桃花马上舞惊鸾,赵女身轻万目看。不惜黄金抛作埒,风流且喜见邯郸。塞外丰盈,游民鬻技者,麇至畿南马解,妇女亦万里闻风而赴,盖昔所未睹云。
灵光肸蚃到西陲,齐拜城南壮缪祠。神马骁腾曾眼见,人间衔勒果难施。初民间有马,不受鞚施,于庙中充神。马乃驯顺殊常,然非为神立仗,仍不可衔勒也。散行街市,未曾妄啮寸草,或游行各牧场中皆以其来为喜,每朔望辄自返庙中,尤为可异云。
破寇红山八月天,髑髅春草满沙田。当时未死神先泣,半夜离魂欲化烟。昌吉未变之先,城上恒夜见人影,即之则无。乱后始悟,为兵死匪徒神褫其魄,故生魂先去云。
深深玉屑几时藏,出土犹闻饼饵香。弱水西流宁到此,荒滩那得禹余粮。昌吉筑城之时,又掘得面一罂,罂垂敝而面尚可食,亦不可解。
白草飕飕接冷云,关山疆界是谁分?幽魂来往随官牒,原鬼昌黎竟未闻。己丑冬,城西林中时鬼啸,或为民祟。父老云:“客死之魂,不得官牒,不能过火烧沟也。”检籍得八百二十四人,姑妄焚牒给之,是夜竟寂。又户掾叶吉兴官为移眷,其母死于古浪。一日其妻恍惚见母到,惊而仆。方入署,而驿送其母之文至,其魂盖随文而来云。
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许相呼万杵音。怪事一声齐注目,半钩新月藓花侵。昌吉筑城之时,掘土数尺,忽得弓鞋一弯,尚未全朽。额鲁特地初入版图,何缘有此?此真不可理解也。
一笑挥鞭马似飞,梦中驰去梦中归。人生事事无痕过,东坡诗:“事如春梦了无痕。” 蕉鹿何须问是非。余从办事大臣巴公履视军台,巴公先归,余留宿。半夜适有急递,于睡中呼副将梁君起,令其驰送,约遇台兵则使接递。梁去十余里相遇即还,仍复酣寝。次日告余曰:“昨梦公遣赍廷寄鞭马狂奔,今髀肉尚作楚。”大是奇事,以真为梦,众皆粲然。
同年纪学士晓岚,自塞上还,予往候。握手叙契阔外,即出所作《乌鲁木齐杂诗》见示。读之声调流美,出入三唐,而叙次风土人物,历历可见。无郁轖愁苦之音,而有舂容浑脱之趣。间又语予,尝见哈拉火卓石壁有“古火州”字,甚壮伟,不题年月。火州之名,始于唐,此刻必在唐以后;宋金及明,疆理不能到此,当是元人所刻。予以《元史·亦都护传》及虞文靖所撰《高昌王世勋碑》证之,则火州在元时,实畏吾儿部之分地;益证君考古之精核。独怪元之盛时,畏吾人仕于中朝者最多,若廉善甫父子、贯酸斋契玉立兄弟,并以文学称。而于本国风土未能见诸纪述,使后世有所考稽何与?将徙居内地而忘其故俗与?抑登高能赋,自古固难其人与?今天子神圣威武,自西域底平以来,筑城置吏,引渠屯田,十余年间,生聚丰衍。而乌鲁木齐,又天山以北一都会也。读是诗,仰见大朝威德所被,俾逖疏沙砾之场,尽为耕凿弦诵之地。而又得之目击,异乎传闻,影响之谈。它日采风谣、志舆地者,将于斯乎征信。夫岂与寻常牵缀土风者同日而道哉!
嘉定钱大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