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暮鼓晨钟,春花秋月何时了?七颠八倒,往事知多少?昨日今朝,镜里容颜老。回首叹平生,一场好笑,几个人知道!
这首闲词按下。
话表吕昆一路行来,正欲借一个人家,门里换一换衣服。才进得门来,不想里面走出一人,将他搂抱进去。你道这人家是谁?却是个女医生,姓姜。适才抱吕昆进去那人,叫做钱大,是这女先生的轿夫。这狗头在门房里面吃晚饭,外面点着门灯,他张着有个妇人进来,忙忙将饭碗丢下,走至外面,不由分说抱将进来。在门房内灯光之下一看,果然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这狗头暗起不良,胡拉乱扯。吕昆左右支吾,遮遮掩掩。口中骂道:“狗头,好生无礼!强奸妇女,该当何罪?”
他二人正在此吵闹,里面姜女医听得,不知何事,命丫环掌灯,来至书厅,观其动静。吕昆见厅上有人说话,急急奔出来,站在天井下,见那厅旁边摆着一张条桌,桌上摆着药箱。壁上挂着一扇螺蜔招牌,牌上书“姜一鹤专理女科医道”几个字。再见这妇人,年近五旬,却来得老气,头上青丝,梳得高耸耸的发儿,别了两股簪儿,穿了一件金酱色的紬夹袄儿,玄绸背心儿,系一条白绫裙儿,一双穿穿的金莲,直根直底。只见得:
素服旧衫笼雪体,淡黄罗袜配弓鞋。
你道这个妇人是那一个?就是姜一鹤先生的妻子刘氏,取名连官。当日原是吕静书老爷班中个正生。那年苏州织造府闻得吕府有个女班,要来拣选注册,吕老爷将这干女子俱以打发回去。单留下正生刘氏连官,代他择人匹配,就嫁与本城姜一鹤先生为妻。直至过门不上三年,姜先生得病身亡。目下习他丈夫之业行医,却算得个女科中第一。姜女医见得天井下是个妇人,连连骂道:“钱大,你这大胆狗才,好无礼!黄昏夜晚,将这妇人勾引来家,成何规矩?我是守节之人,不要污了我的名儿,惹外人说我不是。快快将你的东西收抬收拾,趁早出去;该你的工食,过了三天再来领去。”钱大此刻说得哑口无言,躲在门房里面,不敢出来。吕昆见这女先生要打发他的家人,抢上一步进见。自己也不想一想是个男扮女装,望着姜先生就是一躬到地:“尊府这人果然放肆,打发他去的为是!”姜先生见他穿的是女服,行的是男札,心下好不生疑!命丫环取灯,近前一看,道:“我说是那个娘娘,原来是吕相公!真好奇怪!来得正好。”钱大见此刻是个男人,越发没趣,卷起行李,谢过姜先生,出门而去。
女医生命人掩起门来,笑嬉嬉道:“相公一向落在那里?为何这等打扮?一一请教。”吕昆想了一会,无言可对,只得假言道:“自离家下,一向在朋友人家留下会文。只因做坏了文章,那些朋友取女人衣服命我穿将起来,无非嘲笑我的。”吕昆此刻认得姜女医,迈步就走。姜先生道:“相公不必如此,请坐下来,还有话告诉相公。”吩咐命人取茶。
用毕了茶,说道:“相公,我姜医已自明白。相公自然在那些深闺内院被人家留住,不得出来,故而今日是这等打扮。我想偷香窃玉,也是才人所为,却也无妨。但不知落在那家?可以说个明白,包你与那人将来两下成就,如若不然,告知令堂太太,只怕悔之晚矣。”吕昆到了此刻,却也难瞒,只得将落在安府小姐楼中,与临妆两下的话说了一遍。把个姜先生都噱死了,将头摇了两摇,道:“相公真乃色胆如天!想那安瑞云小姐,比不得等闲人家女子,倘被他令堂太太知道,便怎么处?”吕相公道:“今日乃是安老大人回家,开了后门,起那些行装。趁此机会,只得扮做卖花之人,不期又遇先生。倘若见了家母,切不可言及。”
姜先生细想:他令堂连日病在垂危,我若不指点他作速回去,见他令堂,岂非不义之人?忙向吕昆道:“相公,非怪我多嘴。自从你出门之后,府中老太太朝思暮想,问卜求签,总皆不灵。连日不瞒相公说,是我在府上代老太太诊脉;脉息沉细,看来此病皆由相公起见,快些回去,或者托天侥幸,也未可知。”吕昆听得这一席话,蹬足捶胸,泪如泉涌。只才是:
养子不能依膝下,反教老母病思儿。
吕昆一阵昏迷,跌倒在地。不知怎样回家见母,且待下书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