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耳边叫破卿卿字,试问卿卿是不是?我若不卿卿,卿卿是谁卿?卿卿欲我卿,我亦欲卿卿。我方卿卿卿,卿卿卿复卿。
按下闲词,言归正传。
话表安府家丁见强盗前来,一齐放箭,一箭射中为首一人,那人翻身落马。你道只人是谁?就是前面胭脂寨一个武乡宦,姓张名宏,表字明远,却是武进士出身,曾做过带刀都指挥,目下告老在家,无事捕猎游戏。只因山东一路荒险,用的家人却是些土兵勇士,收留在家,防守强盗,不过是些保家的家将。今日张明远带了众人,出门捕猎,也是应该悔气,安府家人错认他们是强盗,放了一箭,翻身落马。正是:
武艺老强告老臣,胭脂寨内有威名。只因出猎闲游戏,孰料行人认反人!
话表张明远跌下马来,有人连连扶起,疼痛难挨。安府家人将壶中雕翎尽行放尽,却被他射死几个;即忙将行李上了牲口,意欲前行。张府家人那里肯依?挡住他的去路,说道:“好大胆强徒!清平世界,无故放箭伤人,还不受死!你往那里走?”安府的家人安福看见势头不好,那里还顾得小姐?只得骡轿撇下,把牲[口]加上两鞭,各自逃生。这才是:
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
不言安福逃走,再表张府家人各为其主,一个[个]如狼似虎,貌似天神,一齐向前,将那安寿、安能,安德三人登时送命。有人把小姐、临妆扯下轿来,张指挥大怒道:“好大胆的小畜生!我与你无冤无仇,射伤我的背膊,是何道理?”小姐已知错误,连连哀求道:“小生是过路之人,一时家人错误,望乞饶命!”张指挥那里肯依?将人带回家下。可怜小姐与临妆被他们拖拖扯扯,到得胭脂寨,天色已晚。着人将(捋)他的牲口、行李都赶至府门首放下,命人看守,不可轻动。
张指挥进得府门。早有人报知夫人鲍氏,连连出来,命人将老爷扶至内室坐下,忙忙问道:“为何这等光景?”张老爷道:“下官带着家人捕猎,从东南一路正欲回家。不意行至中途,被那狗男女一箭,射伤下官左膊。我与他并无相识,真真疼死我也!”坐在椅上哼声不止。张指挥却有—位公子,名唤张朗,表字曙初,乃是个文举人,目下正病卧在床。听得他父亲被箭射伤,连连赶(赴)入内室,命人取了箭药前来。老爷将箭衣脱下,幸未重伤,自己将恶血挤去,上了箭药,依然把衣服穿好。鲍氏夫人道:“这人却也无礼!两下走路,因何放箭伤人?其中必有原故。难道老爷被他伤了,就轻轻放他去了不成?毕竟他为着何事?”张老爷道:“已是下官着人带了这狗男女回来,自有方法处治。”连连吩咐:“将那人带来见我。”张指挥起身,在大厅等候不题。
再言张府中家人走将出来,骂着小姐道:“你叫家人放箭射人,如今我家老爷命你进去。想你主仆二人少刻也不得好死!”推推拥拥,扯将进来。可怜小姐举目观看,只见张府高大门楼,大厅上两旁摆着许多执事,晓得是个官宦人家。心里暗想:无故伤他一箭,料他岂肯干休?泪汪汪自言道:“父亲呀,只说孩儿前来探望爹爹的消息,不料今番性命送在此间!父女不能见面。骨肉分离,空费了养育劬劳,都成画饼。”正是:
骨肉分离各一天,夫南妻北怎团圆?
劬劳未报终遗恨,途路伤悲孰可怜?
芳魂已去三千里,花貌空存十六年。
薄命家人真薄命,化作东风泣杜鹃。
主仆二人揾着泪痕,到得大厅。只见正中坐着一人,满脸怒容,却是被箭所射之人;两旁边站着许多家人。小姐走近前,跪倒尘埃,说道:“小生冒犯天颜,理该万死!但念一时之错,非出本心,望大人海涵宽容。”张指挥怒气冲冲,说道:“我与你素不相识,官塘的大路,谁不可走?你无故放箭伤我,又射死我的家人,必有原故。说得明白,放你们去;如若不然,我也只射还你一箭。”
他们在厅房里说话,不防鲍氏夫人躲在屏风后张望,只见那安瑞云与临妆主仆二人,体态端庄,行止儒雅,心下暗想道:“看他这二人眉清目秀,宛软温柔,却不像个歹人,又不是个下流之辈。定然把我家老爷一定认错了人,因此不分皂白伤一箭。”
不言夫人暗地评论,且表张指挥再四相问,安瑞云和临妆惟有低头不语俯伏,并不能说出一句话来。张老爷吩咐:将他主仆二人绑在亭柱上面,一边—个,也要放箭,欲送安瑞云和临妆性命。不知二人死活存亡,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