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忙忙急急寻[找],是处园林访到。谁知风雨顿摧残,一夜枝头尽了。 投桃虽可琼瑶报,兀地鱼沉雁杳。虽然不是死生交,常觉心怀乱绞。
且把闲词按下。话表谈翰林与张户科听得拿了吕昆,吓得二人面面相觑,只得差人打听。张户科告别回衙,告知夫人邓氏,邓氏差人望谈府探信。不多一会,天色将午,谈夫人备了酒饭,命人送至都察院班房,张户科同了谈翰林一齐带名帖前来讨情。有人将二位老爷的名帖投进,安小姐看见有他母舅在内,况又是奉旨钦犯,不便准情,命人将原帖打回:“改日谢罪罢。”张户科与谈翰林只得到暖阁内来求见,又有人回了出来:“今日不便相会,改日谢罪。”说罢,那人进去了。二人只得轻轻退出。先到班房一看,只见吕昆是蒲萄大链锁在那里,有几个校尉看守。张户科与谈[翰]林近前相慰,说了几句心腹之言,又问手下:“那告御状的妇人在那里?”有人回说:“锁在西班房。”二人别过吕昆,来至西班房一看,只见有许多人围在那里。张户科本待要上前细问,圣旨尊严,恐耳目要紧,不便进去,只得各自回署。那些看守的人等至下午,不见动静。
有临妆放不下心,瞒着小姐,悄悄出了宅门,来到大堂观看。旁摆着张口铁轧、九节脑箍、龙头大板、吕公条、红绣鞋,那些非刑,无一不有,正是:
任他铁胆铜心汉,到此人人丧魄魂。
只听外面嘈号之声,忙忙出了头门,那东、西两房往来不绝的人。临妆欲要到东班房里去,望一望吕昆是何光景。才走得几步,忽听得里面发梆,急急回头走进宅门,在小姐跟前再三求情。安小姐越觉动气:“适才舅老爷与张老爷俱来讨情,尚且不依,难道你的脸面还比舅老爷与张老爷大些不成?好不知趣!况且男子义重纲常,这个无仁无义之徒,夹死他也不枉,你还要代他讨情!”临妆见事不谐,暗暗恨道:“吕老爷性命,活活坑在这个贱人手里了!正是:
烟花尽是无情辈,休把他人作故知。
既是小姐不准我的情,少停可准婢子上堂一看?”小姐道:“只有准你这—件。”
一会发了三梆已毕,天色渐渐晚了,安小姐吩咐传齐各役,点起堂灯。安小姐是纱帽、玉蟒、朝靴,临妆扮做茶童。一声典响,都察升坐暖(泑)阁,众牙役摆在两旁,令将御状犯原告柳氏带进。不一时,有人将柳卿云报门带进,来至大堂,丹墀跪下,当堂开了刑具。柳卿云泪汪汪禀道:“大人明镜高悬,恩同朗月,小妇人冤沉海底,无处得白。望大人明察!”安瑞云问道:“昔日尔为青楼妓者,因何[与]吕昆联姻?吕昆为甚忘盟?一一说明上来。”柳卿云膝行几步,到暖阁跟前禀道:“大人盘诘,焉敢瞒天?昔日犯妇父亲曾为浙杭通判,因解粮船失事,督抚题参,后因赔补军需,奈无出处,不期又病变而亡。其时六亲无靠,我母即以我身卖银赔补。谁知误入奸人圈套,流落吴地烟花,身落红尘,恨不得欲死。时有总兵公子侯韬偶来梳栊,犯妇见其才貌寻常,非是托终身之辈,终日掩泪。大人呀,犯妇正是:
终朝抱恨知多少,尽夜悲啼有几巡?
不愿奢华陪贵客,只求淡薄可安身。
往来皆是庸流辈,自恨从良没一人。
惟有暗中流血泪,频嗟抚首到三更。
正在艰难之际,忽遇吕昆进院,见他品貌端方,文人风雅,必是多情之客。与他私下联盟,玉燕金钗,两下换手。后至侯韬搜院,毙死家人一命,犹恐罪犯牵连,故同妈儿逃走。来至京都,终日被其打骂,逼妾弃旧迎新。犯妇虽是红尘之贱婢,然常讲四德三从,身既许从于人,焉有再嫁之理?身虽羁在京都,心实思于吴地;重山叠水,鱼雁难通。仔细思量,惟守十年不字,以待吕昆。不料吕昆负义,名登金榜,今复入赘侯门。前日得信,含羞往认,不但前盟尽负,反欲鸣官逐回原籍。似此庙廊名宦,翰苑清臣,情理全然不讲,焉可定国安邦?真可谓名教禽兽,衣冠魍魉,犯法违条,国典难赦!非是犯妇擅敢叩阍,切思吕昆既已不仁,犯妇自当不义,故蹈万死之罪,击鼓明君。今蒙皇上发在大人台下审讯,倘有虚词,甘愿倍罪。”旁边招房将他口供录得清清楚楚,若是笔慢些儿,都写不及。
安小姐见他言语伶牙俐齿,就像惯打官事的人—样,口中并不打志,连连点头:“可谓女中丈夫!”再见他品格不凡,心下却也可爱。又问道:“吕昆目下既有了谈氏小姐为正妻,即认你回去,亦作得个偏房,你如何理论?”柳卿云禀道:“犯妇出身微贱,焉敢相争?不过要他认我回去,终身有托,不至流落烟花,纵作三房四妾,俱可安心。”小姐思他为人服小,更觉哀怜。
只有临妆此刻满腹敖遭:“吕昆怎么与他两下联姻,又将玉燕、金钗换手?这是何意?难道有你这一个人才,就没得一个佳人相配?单单看中了他一个妓女!你看他今日在堂上,这等利嘴咬定与他!吕昆呀吕昆!奴看来只怕有口难分,如何回得过圣旨?罢是也罢了,只是将来不知把他安摆在那里呢。柳卿云呀柳卿云,你就这等可恶,奴恨不能一口吞你下去,才是奴心事。”临妆在那里着气。但是目下的人,那有个不吃醋的?柳卿云聘在起初,却要做吕昆的结发,第二是临妆,三房才派安小姐,第四才是谈凤鸾。目下谈凤鸾到为第一!将来自有定论,这且按下不表。
且言安小姐审至更余时候,吩咐退堂。用了晚膳,再复升堂。审究吕昆。不知吕昆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