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
假使当时身便死,此生忠佞有谁知?
话说楚材等破了双龙山之后,诸事已毕,便与文龙、鹊桥、德明一同下山。德明因父被严嵩害死,即欲往边关投奔戚继光去,得能立得功劳,有了出身,便可代父辨冤,所以不能相随楚材同往京口游玩。楚材亦不好邀其同往,只得任其自去,当时就在山脚下流泪拜别。鹊桥亦因记挂母亲,要回去看视,便将自己乘的那匹马赠与德明,一同分别而去。这两个人此去,要做出无数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此时且搁过一边,待下回书中,再行表出。
如今再说楚材同着文龙带了张武、沈方等上路,望京口进发,已将午时光景。好得他们主仆此时均有坐骑,所以放开辔头便出了双龙山的山套,见有镇市,方才缓缓而行。听那两边店家中人所讲的说话,无非是打擂台的事情。有的指手画脚的,说那一个怎样,这一个怎样,倒妆点得极其好听。又有几个欢喜说鬼话的人,在那里对没有往看打擂的人说道:“你们可晓得昨日打擂台的是个何等样人?原来却是大人国里特地到来的,不要说那个身体有三四丈的长,头有圆台般的大,就是那张大嘴张开来,也就有栲栳般的大小,那双大脚不必说,若然量起来,恐怕也有七八尺长。那个董天林哪里还是他的对手?你们听听厉害不厉害?”旁边还有信他的人,都聚在一处的听他。楚材等听了,恐怕被人缠绕,只作没有听见,低着头纵辔而行。
直行过二十余里,耳朵边方觉清净。因见时候已是不早,欲拣一家饭店住下,因即下马步行。当有饭店中的店小二上前招接,楚材一看那店招牌,却是叫作连升店,那个店小二的说话,却甚圆活。再看那店,房屋亦甚高大。便同文龙带领张武、沈方两个一齐进去,拣了三间上房住下。所有行李马匹,早经店小二接去安顿好了。又将床铺铺好,方来请问二位相公要用什幺酒菜。楚材同文龙便也不拘什幺,随意点了几样。不一时均都送将进来。
两个对酌了一会,正在吃得高兴的时节,忽然听得隔壁人声嘈杂,又有妇女哭泣之声。楚材却也并不在意,只有文龙满腹疑心,忙唤店小二询问,隔壁何故这等吵闹啼哭?店小二一听问他这句说话,连忙把舌头伸了几伸,摇手道:“你们二位相公是过路的人,住了一夜就要他去的,这件事何必要去问他?弄得好不必说,弄得不好,反把祸招到自己身上来了。可知道古人有两句诗道得好,说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屋上霜。’这便是永不闯祸的妙法。我想相公们行路辛苦,倒是吃了饭早些安睡吧。隔壁人家的事只作没有听见就是了。”
楚材、文龙听他这几句说话,有些咬文嚼字,实在不懂。倒觉好笑起来。文龙便道:“说话不明,犹如昏镜。人家问得你一句,你就说上这一大套,而且所说的话又不甚明白,究阄是个什幺缘故,俺倒要问问清楚,方肯罢休。不然俺们自己走过去问他便了。”店小二慌道:“并不是我不肯对你们说明,只是这件事若然说出来,你们二位听了恐怕都要生气,或者嚷叫起来,反要带累小的。故此不好说得。”楚材道:“左右无事,谈谈有何妨碍,何必这般胆小?莫非是说了隔壁人家的事情,就要算犯法的幺?”店小二笑道:“却也不是犯法,不过是因前番也有一个客人住在我们店内,小的一时高兴,忘了利害,竟把这里地方上的事情与他说知。谁料那个客人已经把酒吃醉,听了竟然大怒,立时敲台拍桌的吵嚷了一番。末后还奔了出门,要想去抱个不平。幸亏我们店里人多,连忙赶出将他劝回,虽没有闯出祸来,已被人家晓得了。到了明日即有无数打手,上门要来捉拿那个客人。还是我们店主有些识见,说是一个疯子,已经去了许久,若然再来,也不消你们费心,我叫伙计们将他捉住送到府上便了。那些打手方各回去。后来那个客人去了,店主还把我着实的埋怨了几句,说若然下次再要多说,便要将生意停歇。因此小的再也不敢多嘴。”文龙道:“既然如此你今日就略略破例,把些大概讲与俺们一听。俺们决不生气就是了。”店小二道:“既然如此,小人说便说了,但是不好当作一件事情,只好把来解解寂寞罢了。”文龙道:“看不出你这个人倒有这许多罗唆。快些说吧,再不要藏头露尾了”。
店小二听了,方欲开口,又走出去转了一回,方才走将进来说道:“你们二位相公不要性急,且听小人道来。”他这般形状,直把个文龙急得心痒难搔,一时又不好怎样,只得耐着性儿静听。只见店小二又迟了半晌,方说道:“我们这里地方恰叫做集贤镇,镇上本有好几家大户人家,只因我们这里相近的所在,新出了一只无毛大虫,故此均怀惧怕,都各搬了开去。只有一家人家,上代也是做过官的,住在我们店的隔壁,也有好几年了。只因他家产业甚多,一时不能搬到他处去住,所以暂且将就。不料他家有一女儿,年方十七,尚未许配人家,生得如花似玉,美貌异常。而且诗词歌赋件件精通,绣凤描龙般般佳妙。他家的亲戚曾有两句六言诗句,赞这位小姐的好处说道:若非蓬莱仙子,定是月殿嫦娥。一日跟其母亲出去烧香,不料被那只大虫看见了,便叫人到他家里说,定要娶这位小姐为妾。她母亲听了大动其气,将来人得罪了几句。那里晓得就此惹出祸来了!过不到二日,大虫那里又有人到来,硬将聘礼丢下,说定今晚三鼓时候来娶。若有半个不字,便要将他家的房屋拆毁,将人个个捉去,活活打死。所以在此啼哭。你道天下有这个情理幺?所以小人先说在前,叫你们二位休要生气。”
文龙此时已是大怒,因还不知细底,只得复耐着性儿问道:“你说了半日的话,却还没有说明,到底你那隔壁人家姓甚名谁,那只大虫又是甚等人家,为何这般凶恶?你且细细说来,省得人家打这个闷葫芦,实在难过。”店小二道:“这隔壁人家却是姓闻,这位小姐名叫谷香,他父亲却也是个秀才,叫作什幺闻人杰,年纪已经高大,只生这位小姐,恰没有什幺势头与那大虫去斗。又因那只大虫甚是厉害,就与他告状打官司也弄不过他。”文龙道:“却为何呢?”店小二道:“相公有所不知,那只大虫是朝中严太师的亲戚,姓钱名叫自命。他仗着严太师的势头,家中又甚豪富,官员又都惧怕于他,因此他便无所不为。见着美貌的女子,便要抢回家去成亲,家中姬妾不知被他弄了多少,大半是抢来的。又自己起了一个浑号,叫作什幺两头龙。家中养着无数亡命之徒,作为打手,遇着有事,便叫这些打手出去。就是打死了人,也不偿命。又有一个打手中领头的,不知叫何名字,只晓得他的绰号叫作独角兽,却是力大无穷,异常勇猛。不论什幺犯法的事情,他都敢做去。因此两头龙得着了这具独角兽,更加如虎添翼,无所不为。”文龙又问道:“你可晓得这姓钱的住在哪里,离这里可近不近?”店小二笑道:“他家的住处闭了眼睛走去都不会走错,岂有不晓得的道理?”
楚材恐怕文龙性急,弄出事来,便说道:“你去问他做甚?”文龙就道:“左右无事,谈谈有何妨碍?”店小二道:“离这里五里之遥,正南上有个庄子叫做钱家庄,便是他家的住处。庄外一样有护庄河、护庄桥、更楼、僚望楼等类,气象甚是雄壮,故一望便知,信都不要问的。”店小二说毕便走出去了。此时楚材同文龙吃的酒已有八分光景。楚材因昨在擂台上辛苦,昨晚又不曾舒适安睡,此刻觉得十分困倦,因要早些睡觉。便唤张武、沈方两个将吃剩的饭菜收拾出去,便自上床安睡,不多一会已自呼呼的睡去。
文龙急欲出去一看,因见不过初更时候,只得也上床假寐。张武、沈方见他二人已睡,便也不来惊动,也去睡了。好得这里人家晚上都是甚早的,故此不多一会工夫,店中便已静悄悄的寂无人声。文龙便抽身下床,轻轻地走至天井中一听,只听得隔壁人家,还有妇女在那里啼哭的声音,比方才听得的更加凄惨。又听得有老者嗟叹之声,不觉怒气冲冠,便将自己身上衣服略略地扎束一扎束,心中忖量了一会,也不从前门出去,便施出轻身本领,跃上屋顶,一路从房上走过,直至门首屋上方才跃下,望两面细细一看,却并无什幺动静,知道时候还早,不觉心中暗暗欢喜。意欲走过去扣门,忽然一个转念道:且住,俺若然前去扣门,岂不把他家惊坏?认是抢亲的人到来,反为不美。还是仍然上屋进去,把要救他家小姐的来意说明,一则也叫他家放心,二则俺便可以用计混到两头龙家中去了。当下把主意定了,便仍轻轻地向闻家屋上跳上,蹿房跃脊地直到后院,那哭泣声、悲怨声、叹息声聚在一处。即忙向天井中飘身下来,走至窗外,只见窗皆紧闭。因即轻轻地将那窗纸舐开,向里一望,见有一个绝色的女子,坐在那里婉转悲啼,哭得已是泪人儿一般。旁边有一个五旬年纪光景的老妇人,立在那里带泪劝解。又有一个花白须老者,只是垂泪长叹。一旁还立着许多男妇仆人。文龙本想即行进去一问,因要听他们的言语,只得暂为稍站。
只听得老妇人道:“我的儿呀,此时事已成事,木已成舟,也叫无可奈何的了。且不要把身子苦坏,若然他们来娶时,待我充你一往。若得见着那恶霸的面,便将我这条老命拚他一拚,那怕不能结果这恶霸的性命!”又见那女子呜咽道:“母亲休说这般说话,也是女孩儿命运所招,避不来的。女儿本欲行个自尽,只因死在家中不明不白,仇又不能报得,倒不如任其抢去,见景生情,将这恶霸结果,女儿便自己寻个自尽,一则出了这口恶气,二则也与人家除了一害。只是爹娘生女孩儿一场,养育之恩未报,又无兄无弟,将来无人侍奉,岂不苦坏爹娘?然事已如此,也说不得的了。”说至此又复掩面大哭。
只见老妇人听了女儿这几句说话,把头摇了几摇,顿时跌倒在地,昏晕过去。那些仆妇等人慌忙奔过去挽扶,老者也赶至老妇身边,同那女子一齐叫唤。不期叫了一回,竟不肯醒,老者不觉大哭道:“我闻人杰前世不知作了什幺孽,罚我今世遭这不测之祸。我也不要这老命了,同你一齐去吧!”说毕刚欲将头向壁上撞去,文龙早就趁此机会把窗拉开,跨将进去喝道:“休行拙志,凡事有俺在此。”老者一见,不觉又吃了一惊,忙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到来,莫非与恶霸家来做探子幺?”文龙笑迷迷地说道:“老丈休得惊慌,俺却不是恶露家的探子。只因晓得府上有为难的事,此番特来解救。这位昏倒的可是尊夫人幺?”老者见文龙出言大方,相貌不俗,便也不敢怠慢,忙答道:“这个正是贱内,但老汉难心之事,恐非足下可解,说也徒然。”文龙道:“俺若不能解救,俺也不肯来了。你家一切的事,俺已深悉,也不必老丈再谈。如今且先把尊夫人救醒过来,再定退那恶霸的计如何?”老者听了欢喜之极,忙叫仆妇等将老妇扶在一张榻上睡了,看时还是牙关紧闭,两眼望上直竖。文龙便叫仆妇等站开,走至榻前把那老妇的三关上用力一拿,只听哇地一声,老妇已醒将转来,仍是哭泣不止。老者见文龙将他妻子求醒,已是十分敬服,当他神人一般,也不想想大门未开,他从何处到来。此时正是急难之际,还有什幺嫌疑之避?便请文龙坐下,请教尊姓大名。文龙便把自己的姓名,并晓得他们的事情,特从屋上到来的缘由一一说知。直把个闻人杰喜得说不出话来,停了一停,方把自己姓名也告诉了文龙,然后请问计将安出。文龙道:“计却有一个在此,但是不当稳便,尤恐难于启口。”闻人杰道:“怎见得不当稳便?此时事势已急,不论什幺计较老汉均可听从,请即吩咐便了。”文龙道:“闻得三更时他家即要来娶,现在事已紧要,别样计较均难施展,唯有将俺改装代作令爱嫁去,待到得他家时,自有妙用。此刻也不必说明,总可保得下次不来缠搅。”闻人杰惊道:“除非这恶霸死了,方可不来缠搅。足下此去,莫非把他弄死不成?这却断断使不得。况一则连累足下,二则若然根究起来,老汉一家性命仍是不保。还是另求妙计的好。”文龙笑道:“不妨!俺也不是去将他处死,不过与他吃些惊吓,使他改过。请老丈放心便了。”
闻人杰听了方欲接言,忽听得外边如暴雷一般地响将起来。慌忙侧耳细听,却是扣门的声音。不觉吃惊道:“抢亲的已经来了,这便如何是好?”文龙道:“老丈不必吃惊,尽管照此而行,决不有累便了。”此时闻人杰的妻子同那女儿谷香,早已把文龙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知道必有作用,连忙过来口称恩公,叩头道谢。文龙不便相扶,还礼不迭地一同跪下。闻人杰连忙过来将文龙扶起道:“既然如此,也只得有累足下了。”便叫妻子将女儿的新鲜衣服取出,交与文龙罩在外面了。怎奈一双大足无可装小,只得把裙子放得下些,略为遮掩。又赶紧将头巾除下,揣在怀中,叫仆妇等人松松地替他挽个时新高髻。好得是在深夜,容易瞒过,便叫谷香母女避在里面,自己坐下等候,叫男仆等出去开门。闻人杰看了这样,没奈何捏着一把汗,听天由命。不道仆人等方才出去,那两头龙的保家师爷独角兽已率领着一二十个打手,抬了一乘彩轿,打破大门直抢进来,闻人杰见这般光景,吓得满身发抖,喝道:“你你你们这这班无无知的人怎怎敢如强强盗般地闯闯进门来,是是何道理?”文龙见闻老如此胆小,不觉暗暗好笑,也不等他说完,便装作娇声接口道:“你们可是钱家的人幺?此刻是来抢劫物件,还是到来娶亲?快些说个明白,不得在此胡闹。”
那独角兽一见这美貌女子,也不管青红皂白,即当她是闻家小姐,便道:“俺们正是钱大爷打发到来娶小姐的,怎说是抢劫物件呢?”文龙道:“既来迎娶奴家,今日到你家成了亲时,明日便是你们的主母了,怎敢见了奴家头都不叩一个?难道你们仗着主人的势头,竟敢看不起奴家幺?缓日再与你们这般人算帐便了!”独角兽听她这些言语,不觉吓了一跳,暗想往常抢劫女子时,不是啼啼哭哭,便是寻死觅活,从无这般无事的样子。娶了她去,将来主人必然怕她,若然被她在枕边说些俺们的不是起来,主人一定听她说话,那时只怕就有些不妙了。为今之计,倒不如做个好好先生,把她先奉承好了,她自然欢喜,俺们过去之后,乐得得她些赏赐也是好的。因此想定主意,便假意上前叩头道:“原来就是闻小姐,小的等有眼无珠,冒犯小姐,望勿见怪。此刻吉时已到,求小姐就此上轿罢,免得大爷在家心焦,说小的们不会办事。”文龙道:“既然如此,你们且各退出,待奴家上轿之后,再唤你们抬。”独角兽不敢不应,只得诺诺连声,立起来叫轿夫将大轿抬放堂中,自己率领着众打手,退至天井东边的廊下候等。文龙见他们没有看出破绽,暗暗欢喜,便慢慢地移步走至闻老身边悄悄的说道:“一切之事俺都自有道理,老丈须嘱令爱等放心,切不可担惊受吓,断不致有累老丈。然此地亦不可久居,且等俺回来后,再作计较便了。”闻老此时束手无策之际,见他肯去,虽然可以暂救燃眉,细想终非良策,只得听其自然,便也低低地嘱咐道:“一切仰仗大力,唯不可伤他性命,至要至要!”文龙答应了,刚欲叫仆妇等挽扶上轿,只听得里面闻老的妻子大哭出来道:“我的女儿,为娘的怎舍得你去呢?”文龙不知为何,倒觉吃了一惊,认是闻小姐有何长短,便也慌忙假作悲声上前相问。
原来她这大哭却有一个道理在内,恐怕钱家的来人将文龙看破,所以谷香小姐叫她母亲出来假意相送,当下也将缘故悄悄说明。文龙不觉暗暗赞叹道:好个女子智士,将来不知何人消受。随亦安慰他道:“俺这一去,定能将此事挽回,决不会弄出事来。你们须要安心静候,凡事等俺回来商议,唯须嘱令下人们,不可漏泄风声出去,你们自然无碍。”闻老的妻子也是连连答应,假意高声叫仆妇等搀扶小姐上轿。文龙也不待搀扶即自己走进轿中坐下。闻老道:“待我送你同去罢。”文龙道:“这却不消,只要常常看视女儿就是了。”闻老见他装得甚像,只得唤进独角兽等一行人来抬轿子。闻老的妻子此时也没有什幺言语,只是大哭不止。独角兽见小姐已在轿中坐好,不敢怠慢,便亲自上前将轿帘放下,又将封皮封好,叱令轿夫等抬起就走。闻老又对独角兽说道:“你回去对你主人说明,须把我女儿好好看待,我自然改日把妆奁送去。倘然有何不好之处,我却是不依的。”独角兽道:“老相公只管放心,俺家大爷见了你小姐这般美貌,怎敢相轻?俺们改日再来讨喜钱了。”说罢便搭着轿子一拥的出去。
及至出了大门,独角兽得意之极,以为莫大之功。哪里料得到轿中却是一个男子,若然做起亲来,便要枪触枪了。慢表独角兽得意,且说文龙坐在轿中,偷眼望外张看。但见一路火把辉煌,照得街道如同白昼一般。约走了二里多路,便将身上所罩的女人衣服轻轻脱下,把来卷作一团塞在座身之后,又把发髻拆开,照旧挽好,将头巾从怀中取出,依然戴好,仍是默默无言的坐在轿中,专候一到恶霸家中,见机行事。那些人究竟是个粗人,哪里晓得轿中改头换面?只是匆匆忙忙地催促轿夫快走,一路行来,已离恶霸家不远。只见又有无数人持着灯笼火把迎上前来,向独角兽问道:“怎幺你们去了许久,直到此时回来?大爷待得不耐烦了,恐怕有何不妥,特命我们前来接应的。”独角兽哈哈大笑,一面走一面说道:“幸亏不是你们去,若是你们去了,倒是真个有些不妥之处。不要说娶不回来,就是能够回来,到了明日但怕就要赶将出去,再要想这个称心适意的勾当,就有些费事了。”那些人吃惊道:“照你这般说法,敢是没有娶来不成?”独角兽又笑道:“不是俺自己夸口,俺既前去,那有不能娶回之理?”那些人道:“既然娶得就罢了,怎幺偏有许多说话?”独角兽道:“俺看你们总是少不经事,能够知道些什幺来?你可知道内中却有多少曲折,不是容易干的事。俺若照你们这般冒失,只怕明日吃不了就要兜着走呢。这叫做粗中有细,智勇双合,此时也无暇与你们细说,只等有空闲的日子,再与你们细谈吧。”文龙在轿内听得清楚,不觉暗暗好笑,想道:他自己眼睛没有,把个男人娶回,倒要说人家冒失,夸这许多海口。俺看你明日倒要吃不了兜着走呢!俺如今且再玩他一玩,看是如何。想毕便故意又装出娇声在轿内接口道:“好奴才,怎敢多言多语,这般放肆?不是奴家自己肯上轿,难道你们竟敢强抢不成?此刻大家不准开口,若然再要多话,明日奴家回了大爷,把你们一个个地尽行逐出,看你们还敢这样凶横幺?”独角兽听了,慌忙回答道:“小的们再也不敢多说,只求小姐高抬贵手,在我们大爷面前说上几句好话,把小的们抬举抬举,就感恩不浅了”。
说毕又暗暗地对着众人把舌头伸了几伸,低声的说道:“如何,你们听见了?可是不好弄的,将来倒要大家留神些,方可无碍。不然只怕大家都不能过这快乐日子。你们试想,家里几位姨娘,有他这种厉害的样子幺?”正在说时,已至庄桥上面。众人连忙谨慎小心地左右拥护,一直往里面抬去。独角兽又悄悄地让一个人赶进去报喜,并请示下,然后慢慢地扶着彩轿向里而行。此时钱自命正在同着许多以前抢来的姨娘,在内堂饮酒取乐,专等把闻家的小姐抢来,便可成亲作乐。因他曾看见闻家小姐的美貌,众姨娘中一个也没有及得她来,故此愈觉快活。只是等了多时,还不见到。心里正在焦急,却好那一个报喜的赶进去禀道:“闻家小姐已经娶到,请爷示下,在哪里出轿?”钱自命喜道:“果然独角兽能干,明日要重重赏他,此刻就叫他们把轿儿抬进来吧。闻家的小姐却也是大人家的出身,不可轻慢于她。待成了亲时,缓日俺还要亲自到她家中去拜见丈人丈母哩。”说毕哈哈大笑。
那人听毕,即忙向外走出,迎着独角兽道:“大爷吩咐,快把轿儿抬到内堂,新人就在内堂出轿,不得怠慢。明日领赏。”独角兽即忙答应了几个是,便拥着彩轿直至内堂停下。独角兽先走上去,见了钱自命陪笑道:“恭喜大爷,贺喜大爷,门下已将闻小姐娶到,请大爷定夺。”钱自命大喜道:“有劳有劳,此刻且去歇息,明日一总领赏。”独角兽连忙答应,同着一众人一齐退出,不提。
再说文龙早已在轿帘缝中把钱自命细细一看,见象年纪虽有三旬向外四旬不到的光景,不但相貌丑陋,而且五官亦生得不落部位。最讨厌的是满口胡须,均生得七长八短,乱蓬蓬的不像样儿。又看两旁的姬妾,恰都是异常娇美。那绝嫩的面庞,也各吹弹欲破,心中暗想:这些美人同他睡觉,不要说别的,就是他一口的胡须,根根如猪鬃一般,亲起嘴来,桃花面上哪里禁当得起?也要算她们的悔气。俺如今且把他这嘴上的东西,替他算计去了,也好教这些美人感激着俺的好处。刚刚想毕,忽听见钱自命哈哈大笑道:“众位美人,快把新姨扶出轿来。”即有几个姬妾走过来,将轿帘揭开一看,不觉各吃一惊,大喝道:“不好了,有妖怪来了。”不知什幺妖怪,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