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老头子没有立即回答,因为一阵急促的咳嗽使他喘不上气。咳到最后,他吐出一口浓痰,在被火映红的地面上留下一个黑点。
“是啊,是个矿井,沃勒矿井……你瞧,前面就是矿工的住区。”
他说着伸出胳臂,在漆黑的夜色中,指着那位年轻人原先看到过屋顶的那个村庄。这时六节斗车已经倒空,老头子连鞭子也没动一下,就拖着两条因风湿病而显得僵直的腿跟着车走了。大黄马不用人赶独自往回走去,它在路轨当中沉重地拉着斗车;又一阵急风,吹得鬃毛都竖立起来。
沃勒矿井现在像从梦境中展现出来。艾蒂安在煤火前一面专心地烤着他那冻得流血、可怜的双手,一面望着沃勒矿井。他看出矿井的每一个部分:选煤棚的柏油顶,井架,宽阔的采掘机厂房,安置抽水机的方形小塔。这个在一块洼地底层建起的矿井,有着一片低矮的砖砌建筑物,它的烟囱直立在那里,像是一个吓人的大犄角;在他看来,这个矿井好似一个饕餮的野兽,蹲在那里等着吃人。他一面观察这个矿井,一面想着自己,想着自己八天来到处寻找工作的流浪生活。他回想到自己本来是在铁路工厂的车间里干活,只因为打了工头几记耳光,结果被赶出了里尔,哪儿也不收留他。星期六,他到了马西恩纳,听说那里的铁工厂有工作,然而,什么工作也没有;不论是在铁工厂还是索纳维勒工厂,他都没有找到工作。他不得不藏身在造车厂的木料堆底下捱过了一个星期天;那里的看料人在夜里两点钟把他赶了出来。他一无所有,一文不名,连一块面包干也没有。他这样到处流浪,连个避风的地方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究竟怎么办呢?不错,这是个矿井,寥寥几盏挂灯照亮了贮煤场,一扇门突然打开了,他瞧见在强烈的光线照耀下的蒸汽锅炉。他这才明白方才听见的那种呼呼喘粗气的声响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一部抽水机,它像一个堵住了嗓子眼儿的怪物在喘气。
卸车的小工弓着背,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艾蒂安正要拾起自己落在地上的小包,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告诉他,赶车老人又回来了。老头子牵着拖着六节装得满满的斗车的黄马从暗处慢慢走出来。
“在蒙苏有工厂吗?”年轻人问。
老人啐了一口黑痰,在大风中回答说:
“哦!工厂可不少,三四年前可热闹呀!百业俱兴,就是找不到人手,从来也没赚过那么多的钱……现在又该勒紧裤带啦。这一带可够惨的,工人被解雇了,工厂一个跟着一个地关了门……这也许不是皇帝1的过错,可是,他为什么要到美洲去打仗呢?更不说霍乱害得人畜全都死了。”
两个人断断续续,简短的聊了几句,不住地发牢骚;艾蒂安说他已徒劳奔走了一个多星期。难道非把人饿死不成?眼看就要把人逼成乞丐了。“是啊,”老头说,“这绝不会有好下场,上帝不允许使这么多的基督徒无家无业。”
1指拿破仑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