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这儿挺结实,”马赫不慌不忙地回答说。
“什么结实!……岩层已经下沉了,你们支的坑木相距足有两米多远,好像舍不得坑木似的!哼!你们全都一样,宁愿压碎脑袋,也不肯早一点放下挖煤去及时支好坑木!……你们要马上给我支好。加上双柱子,听见了没有?”
矿工们还在争辩,说他们对自己的安全比谁都知道的清楚;矿工们的犟脾气使他发火了:
“怎么,快动手!要是砸碎脑袋,是你们自己承担后果吗?绝对不是!公司得给你们或你们的老婆发抚恤金……我向你们再讲一遍,我了解你们,为了到晚上多出两车煤,连命都不要了。”
马赫尽管有些上火,但仍然平静地说:
“要是给我们足够的工钱,我们自然会把坑木支好的。”
工程师耸了耸肩膀,没有回答。他把整个掌子面察看了一遍,走到掌子面下面的时候才回头作了这样一句结论:
“你们还有一个钟头,都去支顶柱;我通知你们,你们这个掌子面要罚三个法郎。”
挖煤工对此报以低声的咒骂。只是从徒工到总工头一层压一层的等级压力才使他们克制住了自己。沙瓦尔和勒瓦克刚要发作,马赫瞪了他们一眼,把他们制止了,扎查里只是嘲弄地耸了耸肩。艾蒂安可能是他们当中最激动的一个。他自从进到这个地狱里,慢慢增长着的一种反抗情绪使他感到无法忍受下去。他望了望低低弯着腰的顺从的卡特琳。人们在这死气沉沉的黑暗中,累死累活地干着这样艰苦的活儿,却连每天买面包的几个铜子都挣不上,这怎能忍受?
这时候内格尔和丹萨尔一起走开了,总工头只是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他们到了巷道里又停下来,检查着应由这几个挖煤工负责的、掌子面后面十米长的一段巷道的坑木,又说了起来。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们拿人命当儿戏?”工程师大声地嚷道。“难道你他妈的就不管吗?”
“我管啊,管啊!”总工头结结巴巴地说,“我三番五次地跟他们说,都说腻了。”
内格尔粗声地喊道:
“马赫!马赫!”
大家全都从掌子面走下来。内格尔接着说:
“你们瞧瞧这个,这支得住吗?……尽是偷工减料的活儿。这个潦潦草草加的柱帽,立柱根本就顶不到……我的天!我明白我们为什么花那么多修理费。你们只想把你们负责的时间对付过去就行了,是不是?过后就完全塌了,那时公司就又不得不用上一大批修理工……你们看看那边,那活儿简直是应付差事。”
沙瓦尔刚想开口,就被他制止了。
“你不用开口,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要多给你们工钱,是不?好吧!我预先告诉你们!你们是在逼着经理处采取措施,好吧,以后坑木钱另付,可是公司要按成从每车煤上扣除这笔钱。我们到那时再看你们会多挣几个……但是眼前先把这些都给我马上支好,我明天还要来查看。”
他的威胁使大家不知如何是好,他走了。在工程师面前低三下四的丹萨尔,特意留下来几秒钟,粗暴地向工人们说:
“你们这伙人,叫我挨了一顿骂……我对你们的惩罚可不只是三法郎罚款!你们小心点!”
他一走,马赫就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老天爷!不公平就是不公平。我愿意大家都心平气和的,因为只有这样才好商量;可是,他们硬要逼得你发火……你们听见没有?降低每车煤的价钱,另外给坑木钱!这又是一个克扣咱们工钱的花招!……扯他妈的淡!”
他正想找个人出气,一眼瞧见了艾蒂安和卡特琳在那儿闲呆着。
“你们还不给我拿些木料来!你们就没事干了吗?……我真恨不得踢你们几脚。”
艾蒂安拿木头去了;他对马赫这样暴躁毫不怨恨,他对这些工头老板感到极为气愤,而矿工们却实在太老实了。
勒瓦克和沙瓦尔也都粗鲁地咒骂了一阵泄了愤。他们每个人,扎查里也不例外,全都发疯似地支起坑木来。在将近半个钟头内,只听到用铁锤敲坑木的声音。他们谁也没再说话,一个个都呼呼地喘着气,向岩石出气,如果办得到的话,他们真想用肩膀一扛,把岩石顶上去一块。
“就这样吧!”最后马赫说,他又累又气,一点劲也没有了。“一点半了!……今天可好,干了一整天还挣不了两个半法郎!……我要回去了,我干够了。”
虽然离下工还有半个小时,他却穿上了衣服。别人也都跟着他穿起衣服来。他们一看见掌子面就有气。年轻姑娘又去推车子,他们把她叫回来,同时对她这样热心非常生气,煤要是有脚就让它自己走出去吧。于是六个人胳膊底下夹着工具就走了,他们还得走两公里路从原路回到矿井的井口。
到了通风道里,挖煤工们全都溜下去了,卡特琳和艾蒂安却落在后面,因为他们遇见了小丽迪。小丽迪在路轨中间停下来,好让他们过去,并且告诉他们穆凯特说是鼻子流血,必须到什么地方去用凉水冲一冲,可是已经有一个钟头了,谁也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当他们分手的时候,丽迪又推起斗车,她已经累得腰酸腿软,满身泥水,挺直着她那小虫子似的四肢,真像一只蚂蚁在拚命搬运一个过重的东西;他俩则向后仰着身子,缩着脖子往下溜,唯恐擦破额头。他们直挺挺地沿着被人们的屁股磨光了的岩石向下溜着,不时地还要抓住撑柱,以免像他们开玩笑说的那样,把屁股擦得冒火。
到了下面,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只见有几点星火消失在远处巷道转弯的地方。他俩的愉快心情已经沉落下去,她在前,他在后,两个人迈着疲惫不堪的沉重步子。安全灯已经熏黑,他勉强能看到在一片烟雾茫茫中的卡特琳。他心里很乱,因为他知道她是个姑娘,觉得不拥抱她一下简直是傻瓜,但是一想到另外那个人,就又认为不能这么做。肯定说,她对他说了谎;那个人一定是她的情人,他们一定曾经随便在哪个煤渣堆上睡过觉,因为她走路的姿态已经是一些放荡女人的样子。他毫无理由地生着她的气,好像她欺骗了他。而她却不断地回过头来,告诉他要小心,不要绊倒,似乎在求他和她要亲热一些。他们走在这样僻静无人的地方,本来很可以像好朋友似的有说有笑!最后,他们终于出了运煤巷道,这减轻了他心情矛盾的痛苦。不过,这时她却流露出最后的忧伤目光,仿佛在惋惜他们再也不会得到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