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个时候,保尔·内格尔来到了蒙苏。他父亲生前是普罗旺斯的一个上尉军官,寡母住在阿维尼翁,指靠一点菲薄的年金生活,为了供养儿子念法国工业技术大学,一贯省吃俭用,每天只用白水就面包度日。他从这个学校毕业时成绩不好,他的叔父埃纳博先生叫他离开学校,在沃勒矿井给了他一个工程师的职位。从那以后,埃纳博先生就把他看作是自己的孩子,在家里单给他准备了一个房间,让他在家吃住。这样他就能够把三千法朗薪水给母亲寄去一半。为了给这种恩遇找一个借口,埃纳博先生说,一个独身年轻人要在矿上为工程师准备的小屋中自己安家是很不方便的。埃纳博太太立刻充当起好婶母来,跟侄子你我相称,设法使他生活舒适。尤其是在他初来的几个月里,她表现出慈祥的母爱,哪怕是最细小的事情也要叮嘱到。不过,她终归是个女人,悄悄地又露出了隐私。这个小伙子十分年轻,十分伶俐,并且在爱情上自有一套哲学。他立刻察觉出流露在她的鼻眼眉宇之间的悲观情绪,这使他感到很高兴。一天晚上,他很自然地扑到了她的怀里。她表面上装出她这样做是出于仁慈,她说她心里已经没有爱情,只不过是愿意做他的一个女友。的确,她并不嫉妒,她拿内格尔说的他非常厌恶的推车女工们来跟他开玩笑,并且还因为他没有什么年轻人的风流韵事可跟她谈,她还生他的气呢。后来,她热中于给他成亲,她企图牺牲自己,给他找个有钱人家的姑娘。他们俩继续暗度陈仓,借以消遣,她把她那闲散的青春已去的女人所有的情思统统倾泄于此了。
两年过去了。一天夜里,埃纳博先生听到屋门前有人赤脚轻轻走过的声音,立刻起了疑心。这种少有的事情可把他气坏了,怎么在他这里,在他的家里竟出了这种乱伦的丑事!但是,到了第二天,妻子明确地告诉他说,她给侄子选中了格雷古瓦家的赛西儿小姐,并竭力操持这门亲事,表现得那样热心,以致使埃纳博先生感到羞愧,觉得自己不该有那样荒诞的猜疑。现在,埃纳博先生对侄子只剩下感激之情,因为自从他来了以后,家里就不再像以往那么沉闷了。
埃纳博先生离开梳妆室下楼时,恰好在前厅碰到内格尔回来。他好像对于罢工的事情感到很有趣的样子。
“怎么样了?”叔叔问他。“就那样,我到各个矿工村转了一遭。看样子他们倒十分老实……,我想他们会派代表来见你。”
这时候埃纳博太太从楼上喊道:
“是保尔吗?……快上来给我说说情况。真是奇怪,那些人生活得那么幸福,竟然还闹事!”
经理只好停止进一步追问罢工的情况,因为妻子把他的使者叫走了。他又坐到办公室前,桌上堆着新来的一叠电报。
十一点钟,格雷古瓦一家来了,守望在大门口的仆人希波利特,向公路两头不安地瞅了瞅,才赶紧把他们推进来,这种情况使格雷古瓦一家人感到惊异。客厅的窗帘遮得很严,他们直接被领到书房里,埃纳博先生请他们原谅在这里接待他们,因为客厅正对大路,引人注目没有什么好处。
“怎么!你们还不知道?”埃纳博先生看到他们惊讶的样子,接着说。
格雷古瓦先生听说罢工终于爆发,只是泰然地耸了耸肩膀。哼!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些居民都是老实人。格雷古瓦太太颔首表示同意格雷古瓦先生的看法,相信上百年来一直是驯服的矿工们,不会闹什么事。至于赛西儿,这一天显得十分快活,丰韵健美的身体穿着一身橙色的呢料衣服,她听说罢工这个词儿微笑起来,因为这使她想起了关于到矿工村访问和作施舍的许多事情。
这时,埃纳博太太穿着一身黑绸衣服,由内格尔陪伴着进来了。
“唉,真讨厌啊!”她一进门就嚷着说,“这些人,就不能等几天!……我告诉你们,保尔不肯领我们到圣托玛斯矿井去了。”
“那我们就待在这儿吧,这不是也很愉快吗!”格雷古瓦先生亲切地说。
保尔只向赛西儿和她的母亲问了一声好。婶母认为他不够亲热,很不痛快,向他使了个眼色,叫他去陪伴年轻姑娘。当她听到他们在一起谈笑的时候,便用慈母般的眼光上下左右不停地瞧他们。
这时候,埃纳博先生看完了电报,又草拟了几份回电。大家就在他面前谈着话。埃纳博太太解释说,她从没有照管过这间书房,它确实还保留着褪了色的旧红纸,笨重的红木家具和一些用破了的文件夹。过了三刻钟,眼看快要吃饭了,这时候仆人通报说德内兰先生来了。德内兰先生带着激动的神情走进来,向埃纳博太太行了一个礼。
“哦!你们也在这儿呀?”他看到格雷古瓦一家说。
接着他激动地向经理说:
“情况还好吗?刚才我的工程师告诉我……我那里的工人今天早晨全下井了。但是,事情会扩大的,我还不放心……哎,你这儿怎么样?”
他是骑马赶来的,从他那很像一个退伍骑兵军官的大嗓门儿和有力的手势中流露出不安。
埃纳博先生开始向他讲述确切的情况,这时候希波利特把饭厅的门打开了,于是埃纳博先生中断了谈话,转口说:
“跟我们一块儿吃午饭吧。用点心的时候我再接着跟你说。”
“好,就这么办。”德内兰先生回答,他忧心忡忡,没说任何客气话就接受了。
然而,他也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够礼貌,就转身向埃纳博太太请求原谅。埃纳博太太却很亲切,她吩咐摆上第七副餐具,然后请客人们入座:先让格雷古瓦太太和赛西儿坐在埃纳博先生左右,然后让格雷古瓦先生和德内兰分别坐在她的两旁,最后是保尔,她把他安排在年轻姑娘跟她父亲的中间。当大家刚开始用小吃的时候,她微笑着说:
“请大家多包涵,我本想给大家预备牡蛎的……星期一马西恩纳来了不少奥斯坦的牡蛎,我打算叫厨娘坐车去买……可是她怕挨石头……”
一阵愉快的哄笑打断了她的话。大家觉得这事儿很滑稽。
“嘘!”心里烦乱的埃纳博先生阻止大家,同时向窗外的马路瞥了一眼说:“没必要让人人都知道我们今天上午还在请客。”
“喏,这片香肠他们是永远也吃不上的,”格雷古瓦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