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内兰的意思是打算试探一下这个小伙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开头几句话,他就听出他爱慕虚荣、妒嫉心十足。于是,他就顺水推舟,阿谀奉承起来,并佯装不理解像他这么个能干的工人为什么要这样葬送自己的前途。听他的口气,好橡他早就看中他了,想要很快地提拔他,最后竟直截了当地答应,将来提拔他做工头。沙瓦尔听他讲着,一言不发,最初紧攥着的拳头,慢慢放松开来。他的脑子里激烈地盘算着:如果他坚持罢工,只有永远给艾蒂安当下手;同时也产生了另一种野心,那就是去当头目。一股热流涌上他的脸,他踌躇满志,有些飘飘然了。另外,他从清早就等待着那一群罢工者,到这个时候还不来,恐怕不会来了,一定是受到了什么阻碍,也许是宪兵吧,那么,他只好屈服了。但是,他仍然摇头表示拒绝,愤怒地使劲拍着胸脯,装出不能受贿赂的样子。最后,他没有向老板谈他和蒙苏工人的约会,就答应去劝说伙伴们,叫他们下井。
德内兰没有露面,工头们也躲在一边,他们听着沙瓦尔站在收煤处的一辆斗车上,高谈阔论,足足作了一个钟头的说服演说。一部分工人在指责他,有一百二十个工人气得走开了,他们坚决要按照他以前让他们采取的决定那样办。这时已经七点多了,天已大亮,是一个白霜满地的晴朗天气。忽然,矿井又震撼起来,停顿的工作恢复了。先是提升机的曲柄一上一下,卷起和放开绳筒上的钢缆。接着,人们在嘈杂的信号声中开始下井,罐笼装满了人,坠入深处,随后又升上来,矿井吞噬着它的规定的口粮——徒工、推车女工和挖煤工。在铁板路上,井上井口工隆隆地推起斗车,犹如滚动的雷声。
“他妈的!你在这儿干什么哪?”沙瓦尔看见正在等着下井的卡特琳就叫道。“你快给我下井吧,别在那儿磨蹭了!”
当埃纳博太太同赛西儿九点钟坐车来到的时候,露西和约娜早已收拾好了,她们打扮得非常雅致,尽管身上的衣服已经翻改过许多次了。德内兰看见内格尔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感到惊奇。怎么,还有男人参加?埃纳博太太和颜悦色地解释说,有人吓唬她,说路上净是坏人,所以她认为还是带一个保镖为好。内格尔笑着,要她们放心。没有什么可怕的,和往常一样,顶多有一些人吓唬吓唬,但谁也不敢往车窗玻璃上扔一块石头。还在为自己的成功而扬扬得意的德内兰,叙述了让-巴特矿的暴乱被压下去的经过。现在,他认为平安无事了。这些女士们在通往旺达姆的公路上上了车,大家都为这美好的天气而兴高采烈。他们谁也没有觉察到,远处的田野颤动得越来越剧烈,人群正在行进,如果他们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一听,就会听到他们那急速的步伐声。
“那么,就算说定了!”埃纳博太太重复说,“今天晚上,您来接两位小姐,并且和我们一块儿吃晚饭……格雷古瓦太太也答应要来接赛西儿的。”
“我一定去。”德内兰回答说。
马车向着旺达姆方向奔去。约娜和露西探出身来向站在路旁的父亲笑了笑,内格尔策马紧跟在飞转的车轮后面,仪态潇洒豪爽。
他们穿过树林,走上从旺达姆到马西恩纳的大道。当他们快到塔尔塔雷的时候,约娜问埃纳博太太是否到过翠岗。埃纳博太太虽然在这个地区已经住了五年,但她承认从没到过那里。于是,他们就绕道从那里经过。塔尔塔雷在森林边上,是一块荒芜的火山地,土质贫瘠,寸草不生,多少世纪以来,这下面就有一个遭火灾的煤矿燃烧着。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了,当地的矿工们常常说起这段故事:地下的索多姆1遭了天火,因为那里的推车女工们净干淫荡的肮脏勾当,上天震怒,立即降火烧死她们,火势之猛,使她们没能来得及逃上来,至今还在这个地狱深处被火烧着,烧成暗红色的石灰岩上敷着一层明矾似的粉霜,像长了癞疮一样。从裂缝里滋出的硫磺犹如一朵朵黄花。一些大胆的人,夜间抖胆向这些窟窿里看过,他们发誓说看见了火焰,那些罪恶的灵魂正在地下的烈火中燃烧,发出吱吱的响声。许多飘忽不定的流火在地面上滚来滚去,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热气,使垃圾和魔鬼的肮脏厨房更加恶臭难闻。因此,在塔尔塔雷这片令人厌恶的土地上,翠岗就成了奇景,那里四季如春,树无枯期,芳草长绿,一年可收三季庄稼。这是一个天然温室,地层深处燃烧着的煤层不断为它加温,使这里永远不会有积雪。腊月里,草木凋零,树林光秃秃的,使旁边的这块绿洲更显得光彩夺目,严霜对它毫无影响。
1索多姆,据《旧约》中说是巴勒斯坦的一个古城,由于风俗败坏而为天火焚毁。
很快,马车便飞驰在平原上。内格尔说这种传说太可笑,他解释如何由于煤粉发热而经常引起矿底着火,如果控制不住火就会永远烧下去。他并且引述了比利时的一个矿井的实例:为了灭火,人们把一条河改道引入这个矿井,把整个矿都淹没了。他突然不说了,因为现在每一分钟都有成群结队的矿工迎着马车走来。矿工们一声不响地走过,斜眼瞪着这辆迫使他们让路的豪华的马车。人愈来愈多,马在斯卡普河的小桥上不得不慢步走着。到底出了什么事使这些人都跑到大路上来了?女士们害怕起来,内格尔开始预感到在这动荡的田野里可能会发生某种骚乱。他们好不容易赶到马西恩纳以后,才算松了一口气。炼焦炉和耸立的高炉,在好像要压灭它们的太阳之下冒着浓烟,空中撒落着无穷无尽的煤灰。
〖二〗
在让-巴特矿,卡特琳往交接站推斗车已经来回跑了一个小时。她汗流浃背,浑身透湿,不能不稍停片刻,揩一揩脸上的汗水。
正和同组的伙伴在掌子面上挖煤的沙瓦尔,忽然听不到车轮的响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安全灯不亮,加上煤粉飞扬,使人看不清。
“怎么回事?”他喊道。
卡特琳回答说,她快热死了,并且觉得心要跳出来似的。于是,他气冲冲地说:
“蠢货,不会像我们一样,也把衬衣脱下来!”
这是德锡雷矿脉第一巷道的北端,离地面七百零八米,距罐笼站三公里。矿工们一提起这个地方,就有些谈虎色变,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像是在谈论地狱一样;他们往往只是摇摇头,压根不愿谈这些活像热炉膛的深渊。巷道越向北延伸,离塔尔塔雷越近,最后通到地下火区。旺盛的地下火正在锻烧地上的岩石。他们现在所在的掌子面,平均温度是四十五度。他们就工作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工作在冒着硫磺烟和臭气的火焰之中,而这熊熊燃烧的火焰,就连在平原上过路的行人都能从岩石的裂缝中看得到。
已经脱去上衣的卡特琳犹豫了一会儿,把短裤也脱掉了。她赤着膊,裸露着大腿,用一根绳子把衬衣像围裙一样束在腰间,又重新推起车来。
“不管怎么说,这样总好受一些。”她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