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一四年,德·赛里齐先生由于公务繁重,心力交瘁,健康欠佳,需要休息,便辞去一切职务,离开皇帝委派他主管的总督府,回到巴黎。拿破仑见他情况属实,只好照准。这位不知疲劳的皇上,也不相信别人会疲劳,最初竟把德·赛里齐伯爵的辞职,看作是眷恋故主的背叛行为。所以,虽然这位上议员没有失宠,人家却以为他对拿破仑心怀不满。因此,到波旁王朝复辟的时候,德·赛里齐先生既承认路易十八是正统君主,路易十八就对这位成了法兰西贵族的上议员信任备至,派他掌管枢密事宜,封他为国务大臣。三月二十日,德·赛里齐先生并没有到根特去1,但他通知拿破仑说:他要继续效忠波旁王室,并且拒不接受百日皇朝授予他的贵族爵位。在这短命的朝代,他一直住在他的领地上。皇帝第二次退位后,他理所当然地又成了枢密院的成员,被任命为行政法院的副院长兼清算大臣,代表法国处理战胜国提出的赔款问题。他不讲究个人排场,也没有个人野心,但对公家的事却起着很大的作用。没有和他商量,政府就不能作出任何重要决定;但他从来不到宫廷去,就是在他自己的客厅里也很少露面。这位贵族的生活,开始是专心于工作,后来却变成连续不断的工作了。伯爵一年四季都是清晨四点钟起床,一直工作到中午,再去处理法兰西贵族院或行政法院副院长的公务,晚上九点就睡了。为了酬谢他的劳绩,国王曾授予他骑士团勋章。德·赛里齐先生很久以前就得过荣誉勋位大十字勋章,还得了西班牙的金羊毛勋章、俄国的圣安德烈勋章、普鲁士的黑鹰勋章,总而言之,他几乎得过欧洲各个宫廷的勋章。在政治舞台上,没有谁象他这样少露面而起大作用的。大家知道,对于这种品格的人,浮华虚荣,显赫恩宠,成败得失,都无足轻重。不过除了神甫以外,要是没有特殊的原因,谁也不会过他那样的生活。他这种莫测高深的行为自有他难以启齿的原因。
1一八一五年三月二十日,拿破仑重新夺取政权。三月十九日,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逃到比利时的根特(又译冈城),一些效忠王室的大臣也随驾前往。
他娶他的夫人之前,早已爱上了她,这种狂热的恋情,使他能够忍受和一个寡妇结婚所带来的、不足为外人道的一切痛苦。这个寡妇在再醮之前和之后,一直保持着私生活的自由。她再醮后享受的自由甚至更多,因为德·赛里齐先生对她非常纵容,就象一个母亲纵容一个娇惯坏了的孩子一样。他只好把经常不断的工作当作挡箭牌,不让人看出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悲哀,而政治家是知道如何小心在意地掩盖这类秘密的。此外,他也明白,他的妒忌心理在外人看来,会显得多么荒唐可笑,人家怎么想象得到,一个象他这样年高德劭的达官贵人,还会有这样强烈的夫妇感情?他怎么从结婚的头几天起,就被他的夫人迷得神魂颠倒?当初,他是怎样忍受痛苦而没有报复的?后来,他又怎么不敢再报复了?他怎样用希望来欺骗自己,让时光白白溜了过去?一个年轻、漂亮而又聪明的妻子,又用了什么手腕使他甘心当奴隶的?
回答这些问题需要很长的篇幅,而那样则会喧宾夺主,何况其中的奥秘,即使男人猜不到,女人至少能猜到八九分。我们只想提示一下:正是伯爵繁重的工作和内心的痛苦不幸地凑合在一起,使他失去了一个男人在危险的竞争中想要博得女人欢心所必不可少的有利条件。因此,伯爵最难堪的、不可告人的隐痛,就是他因为工作过度劳累而得来的毛病,使得他的妻子不喜欢他变得情有可原。他对他的妻子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太好了。他让她当家作主,自由自在;她可以在家里接待全巴黎的人士,下乡或者回城,完全象她孀居的时候一样独来独往;他为她照管财产,尽量供她挥霍,好象是个管家。伯爵夫人对她丈夫也非常尊敬,她甚至挺喜欢他的聪明才智;她善于说上一句赞同他的话,使他受宠若惊;因此,她只要和他谈上一个钟头,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布这个可怜的男人。象从前的大贵族一样,伯爵小心在意地保护他妻子的名誉,损害她的名誉就是对他的莫大侮辱。社会上非常钦佩他这种美德,德·赛里齐夫人也因而受惠不浅。换了任何别的女人,即使出身于德·龙克罗尔这样的名门望族,也会意识到自己这样胡作非为可能要身败名裂的。伯爵夫人非常忘恩负义,但是她连负心时都能令人倾倒。她懂得找机会给伯爵的创伤敷上一层香膏。
现在,让我们来说明这位国务大臣隐匿身分旅行的原因吧。
瓦兹河畔的丽山有一个名叫莱杰的富裕佃农,他经营着一片田地,田地的每一个零星小块都嵌插在伯爵的领地内,这有损于普雷勒领地的完整美观。这片田地属于瓦兹河畔的丽山一个名叫马格隆的业主。一七九九年,这片地租给莱杰的时候,还看不出农业发展的前途;现在,租约就要满期,地产主却拒绝了莱杰续订租约的建议。很久以来,德·赛里齐先生就想摆脱这些小块插花地所造成的麻烦和纠纷,存心要把这片田地全买下来,因为他知道马格隆先生唯一的希望,不过是使他的独生子(那时还是一个普通的税务员),能够被委任为桑利斯地区的税务官。莫罗对他的东家提到过,有人想要抢买这片田地,那就是莱杰老爹。这个农夫知道,如果把这片地零零碎碎地卖给伯爵,可以把价钱抬得多么高;他完全可以出一大笔钱来买这地,这笔钱得比小马格隆当税务官能赚到的还多。两天以前,伯爵急于要了结这桩事,已经把他的公证人亚历山大·克罗塔和他的诉讼代理人但维尔找来,一起研究这笔买卖。虽然但维尔和克罗塔都对莫罗总管办这桩事的热心表示怀疑,正是因为有人写匿名信告发莫罗,伯爵才找他们来商量的,但是伯爵反倒替莫罗说好话,说他十七年来,一直是忠心耿耿地为他办事的。
“那么,好吧,”但维尔回答,“我建议大人亲自到普雷勒去一趟,并且请这位马格隆吃一顿饭。克罗塔也派他的首席帮办去,要带一张留了空页、空行的卖田文契,好填写田地的方位和其他名目。最后,请大人带一张银行支票,必要的时候可以预付一部分田价,还有,千万不要忘了委任他的儿子做桑利斯地区的税务官。要是您不一口气办完这桩事,这片田地就会从您手里溜掉!伯爵先生,您还不知道这些农夫多么滑头。农夫和外交官打交道,外交官总是要认输的。”
克罗塔也支持这个意见,根据仆人对皮埃罗坦透露的秘密,意见当然是为法兰西的贵人所采纳了。头一天,伯爵要丽山班车带信给莫罗,叫他邀请马格隆来吃晚饭,好了结穆利诺田产的事。在这桩事之前,伯爵已经吩咐修复普雷勒的公馆。一年以来,一位很走红的建筑师葛兰杜先生,每个星期都要到普雷勒来一趟。德·赛里齐先生来购置田产,同时也是想察看一下装修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他把修缮房子的事看得很重,因为他打算把他的夫人带来,让她感到意外的高兴。但是,伯爵头一天还想堂而皇之地到普雷勒去,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使他要坐皮埃罗坦的马车旅行呢?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谈谈总管的身世了。
普雷勒领地的总管莫罗,是一个外省检察官的儿子。这位检察官在大革命时期成了凡尔赛的检察委员。凭了这个身分,莫罗的父亲差不多就保全了德·赛里齐先生父子的生命财产。但莫罗公民是一个丹东派;罗伯斯比尔对丹东派毫不容情,到处追捕他,最后发现了他,就把他在凡尔赛处决了。
小莫罗继承了他父亲的思想感情,在首席执政初掌政权的时候,参与了密谋造反的事件。那时,德·赛里齐先生以德报德,不肯后人,及时地使已被判决的莫罗免于一死。到了一八〇四年,他又为他请求恩赦,得到特许。他先要莫罗在他的办公厅工作,后来又用他做秘书,负责处理他的私人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