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一六年春季,夏尔每年三万利勿尔年金的收入得到支付,他一共有了约四十万法郎。那时国内的迫害已经压得拿破仑的士兵喘不过气来。于是夏尔决定离乡背井到美洲撞大运去。杜梅陪着他,由巴黎西下勒阿弗尔。滑铁卢大战之后的一片混乱之中,他曾将杜梅带在自己坐骑后面,救了他一命。说巧也巧,不过这种事在战争中倒很平常。杜梅跟上校对问题的看法完全一致,也和上校一样感到沮丧。这个布列塔尼人象条鬈毛狗一样到处跟随着夏尔(这可怜的士兵将夏尔的两个女儿当偶像一样崇拜)。夏尔心想,中尉对他服服帖帖,惯于服从命令,正直诚实,对他又很依恋,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既忠实又有用的奴仆。于是他提议要杜梅当个听从他指挥的老百姓。杜梅正想靠这个人家生活,就象槲寄生依附于橡树一般,看到这家人愿收留他,自然欣喜若狂。上校在勒阿弗尔待机登船,选择船只并且考虑每艘船航行的目的地能提供什么样的发财机会。就在这期间,他听人家说起,和平来到,给勒阿弗尔带来了光辉灿烂的前景。他倾听着两个市民的高谈阔论,看出了发财的门道,于是来到勒阿弗尔,当上了船主、银行家兼业主。他买了二十万法郎的地产和房屋,又派一艘船驶往纽约,船上满载着在里昂低价购得的法国丝绸。他的经纪人杜梅随船出发。这头,上校及其全家在王政街上最漂亮的一所房屋中安了家,发挥出普罗旺斯人的活动能力和绝顶聪明,学习银行事务。那头,杜梅已发了两笔财,因为他返航时又装回了低价购得的棉花。这一去一回两笔交易给米尼翁商行赚到了大钱。于是上校购进了安古维尔的别墅,并且将王政街上一所简朴的房屋送给杜梅作为报答。可怜的布列塔尼人从纽约回来时,除了棉花之外,还带来了一位娇小玲珑的妻子。这个女子嫁给他,主要原因是喜欢他是一个法国人。格吕梅尔小姐大约拥有四千美元,折合两万法郎。杜梅将这笔钱投资到上校的商行内。杜梅这时已经成为船主的alterego1,他短时间内学会了账务,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门学问能把上士与商业二者的界限划分出来。整整二十年身遭不幸,此时,眼看自己有了一所房子,他的东家又慷慨大方,给房子配上了全套漂亮的家具,他的本金生出了一千二百法郎的利息,此外还有三千六百法郎的薪水,这位天真的大兵自认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杜梅中尉真是做梦也不敢期望会有如此这般的境遇啊!使他更加心满意足的是,他感到自己是勒阿弗尔最有钱的商行的主要角色。杜梅太太生了好几胎,都是一生下来就死了,真是不幸。最后一次生产,更是受尽磨难,她再也不能指望有孩子了。于是她跟杜梅一样,十分钟爱两位米尼翁小姐。即使杜梅自己有孩子,喜爱这两位小姐的程度可能也要超过喜爱自己的孩子。
1拉丁文:另外一个我。转义为:心腹、挚友、忘年交。
杜梅太太出生在惯于勤俭持家的自耕农家庭,她自己和全家有两千四百法郎就已足够。每年杜梅就又有两千几百法郎入到米尼翁商行之中。老板查看年终总账时,还常常赠送给他一笔与其劳务相当的酬金,这就更增加了银钱总管户头的金额。到了一八二四年,总管的本金已高达五万八千法郎。也就在这时,德·拉巴斯蒂伯爵(这个头衔从来没人提起过),夏尔·米尼翁厚待他的银钱总管,让他住进了木屋别墅。现在,莫黛斯特和她的母亲正默默无闻地住在这里。
米尼翁太太在丈夫走时仍然如花似玉。如今这般惨状,缘由无非是发生了一场灾祸。夏尔外出不归,也出于此。忧郁悲伤用三年时间摧毁了这位性情温和的德国女子的美貌,正好比虫子钻进了一个上好果子的心里一般。要列出这痛苦的总账,并不困难。两个孩子夭折,在这颗什么都不会忘却的心中,是双重的cl-gibt1。夏尔当了俘虏,被送往西伯利亚,这位多情的女子,几乎每日悲痛欲绝。正在贝蒂娜每天为丈夫的命运担心的时候,富足的瓦朗罗德银号又遭破产,可怜的银行家囊空如洗地与世长辞。这对她是极大的打击。与她亲爱的夏尔久别重逢,过度的欢乐又几乎摧残了这株德国花草。接着,帝国二度崩溃,夏尔准备远涉重洋到国外,又好似寒热复发一般折磨人。后来,持续十年家道中兴,他们成为勒阿弗尔的第一号大户。买卖人交了好运,米尼翁别墅一派豪华气象,各种消遣娱乐、宴会、舞会、招待会连续不断。
1法国墓碑用语:长眠于此。
夏尔享有极高的威望,受到人们的敬重。此人对她又一往情深,用忠贞不贰的爱情来报答忠贞不贰的爱情。这一切又使这位可怜的女子对生活产生了信心。就在她不再怀疑的时候,就在她度过急风暴雨的白天,依稀望见宁静的黄昏的时候,意想不到的灾祸从天而降,至今还压在这两家人的心头。下面就会谈到,这两家人怎样成了一家人。一八二六年一月,一次庆祝会上,勒阿弗尔全城的人都同意提名夏尔·米尼翁为代表勒阿弗尔的国民议会议员。就在这时,从纽约、巴黎和伦敦来了三封信,简直就是往幸运的玻璃大厦上重重击了三锤。十分钟的功夫,破产拍打着秃鹫的翅膀朝这美满的幸福猛扑下来,就象一八一二年严寒扑向法国大军一样。夏尔·米尼翁熬了一个通宵和杜梅一起算账。一夜之间,他主意已定。一切值钱的东西,包括家具在内,全部卖掉,正好够还清全部债务。
“勒阿弗尔谁也别想再看见我走路,”上校对中尉说道,“杜梅,我把你的六万法郎带走,按六厘利息算……”
“三厘好了,上校。”
“那就一点都不算好了,”夏尔·米尼翁断然答道,“在新开张的贸易中,我算你一份。‘莫黛斯特’号,现在已不再属于我。这艘船明天启航,船长把我带走。我把妻子、女儿托付给你。我不会写信来。没有消息,就是一切顺利。”
杜梅永远是一个中尉,他对于上校的计划,竟然没有问上一个字。“我估计,”他后来对拉图奈尔会意地说,“上校心中主意已定。”
第二天,晨光熹微时分,他将上校送到“莫黛斯特”号船上。船只准备开往君士坦丁堡。在船尾上,布列塔尼人对普罗旺斯人说道:“你最后还有什么吩咐,上校?”
“不要叫任何人靠近木屋别墅!”父亲强忍泪水大声说道,“杜梅,你要象獒狗看守孩子那样,给我看好这最后一个孩子。
谁想勾引我这二女儿,就要谁的命!什么都不要怕,就是上断头台也不要怕。你如果上断头台,我也跟你去!”
“上校,放心经营吧!你的意思我明白。莫黛斯特小姐,你交给我时什么样,将来你再看见她时,还是什么样,不然,就要我的命好了!你了解我,你也了解咱们那两条比利牛斯狗。谁也到不了你女儿身边!对不住,我太罗嗦了。”
象从前在茫茫的西伯利亚荒原上两人彼此认识了对方的价值一样,这两个军人拥抱在一起。当天,《勒阿弗尔邮报》登出了下面一则新闻,这则勒阿弗尔头条新闻令人震惊,简洁有力,诚实正直!
夏尔·米尼翁公司停止支付。下列清算人负责支付一切债券。从即日起,即可到此三处贴现到期票据。出售不动产完全可以支付往来账户。
为保证公司信誉及防止本公司信誉在勒阿弗尔动摇,特此通告。
夏尔·米尼翁先生已于今晨乘“莫黛斯特”号前往小亚细亚,全权委托我等贴现一切证券、票据,包括不动产票据。
银行账户清算人:杜梅
城乡财产清算人:公证人拉图奈尔
商业证券清算人:哥本海姆
拉图奈尔之所以有今天,全亏了米尼翁先生的好心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