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关于家庭所说的一切好话,我都赞成。我喜欢的男子,我自认为配得上的男子,定会得到我的心和我的生命,也会得到我父母的赞同。我既不想使他们心里难过,也不想使他们感到意外。我确信能够左右他们,他们也是没有偏见的人。总而言之,我觉得很有力量,能够把握住我自己异想天开的幻想。我用自己的双手修筑了一座堡垒,又让那些象看守一宗财宝一样看守着我的人,用他们的无限忠诚,把这堡垒加固一番。这倒不是因为我没有力量在乎地上自卫。您要知道,命运给我装上了久经考验的甲胄,甲胄上刻上了“蔑视”这个字眼。
对于一切散发着利害打算味道的东西,对于一切与高尚、纯洁、无私背道而驰的东西,我是深恶痛绝的。对于美好和理想的事物,我则崇拜得五体投地。我并不是不着边际地幻想,那种幻想从前在梦幻中也有过,但只涉及我自己。您信中所写的有关社会生活的一切,包括那些庸俗不堪的事,我承认那都是确实存在的。
就目前来说,我们两人只是也只能是朋友。您会说,为什么要寻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作朋友呢?我不认识您这个人,但我了解您的思想,您的内心。我喜欢您的思想,您的心。而且我感到自己心中有无限的情思,要求将一个才思横溢的人作为唯一听我倾诉衷情的人。我不希望我心中的诗歌毫无用处,它将为您放射出光芒,否则它就只能为上帝放射光芒。有一个好同伴,对他可以无所不谈,这是多么可贵啊!一朵真正少女的从未献给别人的鲜花向您飞去,就象那美丽的小虫向着阳光飞去一样,您会拒绝么?一位少女向您倾诉衷肠,这样宝贵的精神财富,我肯定您还从未遇见过!请您倾听她天真幼稚的絮语吧,请您接受她只为自己唱过的歌曲吧!晚些时候,如果我们的心灵变得象姊妹那样亲密无间,如果经过尝试,我们的性情相投,那么,有朝一日,我将派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仆站在大道旁等待您,将您领进一座木屋别墅,一所真正的别墅,一座小城堡,或一座宫殿。现在我还不知道,供结婚用的黄褐色小楼该是什么样的(这黄色、褐色,是由于联姻而变得如此强大的奥地利的国旗颜色),也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是否可能。可是,您总得承认这很有诗意,承认德·埃斯特小姐是个很随和的人吧!她不是将自由留给您了么?难道她要迈着妒意的脚步到巴黎的沙龙中看上一眼么?难道她将占有的义务,也就是从前中世纪的游侠骑士自愿戴上的镣铐,强加给您么?她要求于您的,只是纯粹精神上的神秘结合。好,当您感到不幸、伤心、厌倦的时候,到我的心中来吧!把一切都详细告诉我,什么都不要对我隐瞒。无论您有什么苦痛,我都有良药可以医治。
我的朋友,我年方二十,但是我的理智足有五十岁,而且在另一个自我1身上,我不幸领略过激情的可怖和欢愉。人心能包藏多少卑鄙无耻的思想,我都知道,但我仍是个最正直的少女。不,我已经再没有幻想了。我有的是更好的东西:信仰和宗教。
您看,我已经开始我们这倾吐衷肠的游戏了。
不论我将来的丈夫是什么样,只要是我自己选择的,这个人尽可以高枕无忧。他可以到印度去,回来的时候,他会发现我正在完成他临行时我已经开始编织的壁毯2,任何人的眼光都不曾注入我的眼中,任何男人的声音不曾振动过我的耳膜,他从每一针每一线上,都能辨认出那似乎是以他为主人公谱写的一首诗的行行诗句。
1指她姐姐。
2这是套用《奥德修纪》中一段故事:特洛亚战争结束后,奥德修在海上飘泊了十年。许多青年觊觎他的财产,住在他家,向他妻子珀涅罗珀求婚。珀涅罗珀借口要织完她公公的裹尸布才能作出答复,实则白天织,夜里拆,永远也织不完。
即使我被美丽的骗人的外表所蒙蔽,认错了人,我的思念构成的每一朵花,我的柔情的千娇百媚,骄傲而不是乞求的容忍所做出的无言的牺牲,都会献给他。对,我早已许下心愿,如果我的丈夫不愿意我跟随他外出的话,我就永远不跟随:我将是他在家中的女神。这就是我的人世宗教信条。对一个我之于他正如生命之于躯体的男子,我为什么不能考验和挑选一下呢?男人难道能叫生活束缚住吗?一个女人使她所爱的人感到不快,这又叫什么呢?这不叫生活,这叫病态。我所理解的生活,是指能将每时每刻变成欢愉的那种健康的生活。
我们还是回过头来谈谈您的信吧!您的信永远是我最宝贵的财富。是的,除了开玩笑的话以外,它包含着我所期望的东西,那便是表达了平凡的、毫无诗意的感情,这种感情之于家庭,正如空气对于肺脏一样必不可少。没有这种普通的感情,就不可能有幸福。象正直的人那样做事,象诗人那样思考,象女人恋爱那样爱恋,这就是我对我朋友的期望。现在看来,这大概不再是幻想了。再见吧,朋友!我目前还很穷。这是使我珍爱我的面具、我的隐姓埋名、我的攻不破的堡垒的原因之一。我在杂志上读到了您的最新诗作。初步了解了您的灵魂是那样伟大,而这种伟大又是那样朴素无华、不为人知以后,再读到您的诗句,是多么令人心花怒放!
一个少女狂热地为您祈祷上帝,将您化作她唯一的思念,除了一位父亲和一位母亲以外,您没有别的情敌。
当您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您是否会感到很不幸呢?充满了对您的思念,专门为您而写,只会为您所读的一页页信纸,是否有什么原因要加以拒绝呢?我怎么对您,您也怎么对我吧!我还太缺乏女人气,我觉得您的倾诉,只要是毫无保留的,真实的,就足以构成我的幸福。
您的欧·德·埃斯特-莫
“天哪!难道我已经堕入情网了么?”年轻的审核官发现自己看过这封信以后过了一个小时,手里还捧着信,便大叫起来。怎么办?她还以为是给我们伟大的诗人写信呢!我应该继续欺瞒下去么?她到底是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呢,还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女?
爱乃斯特被这个未知的深渊吸引住了。未知,这是难以理解的无限,没有比这更饶有兴味的了。从这一片黑暗中升起点点星火,不时照亮这一片黑暗,火光也给马丁1式的幻觉染上了绚丽的色彩。在卡那利那样忙碌的生活中,这一类艳遇好比一朵被流水卷走的矢车菊,冲到急流的岩石缝中就消逝了。
1指约翰·马丁(1789—1854),英国著名画家,其作品极富浪漫色彩。
可是拉布里耶尔是一个审核官,他等待着恢复以自己的保护人为代表的制度,出于慎重用奶瓶养育着卡那利,期待着他能登上高台。这个标致的姑娘,在他想象中非是个金发女郎不可。在拉布里耶尔这种人的生活中出现了这样标致的姑娘,是会在他的心里停驻并造成一场浩劫的,正如一只狼闯入鸡场,浪漫故事闯入布尔乔亚的生活一样,都会造成严重后果。爱乃斯特于是时时刻刻惦记着这位勒阿弗尔的不知名姓的姑娘,给她回了一封信。这是一封精心构思的信,自命不凡的信,通过气恼开始流露出激情。信是这样写的:
书信八
致欧·德·埃斯特-莫小姐
小姐:
您走来占据了一个可怜的诗人的心,短时间内向他显示了一个完美的形象。哪怕这是虚假的形象,至少也向他显示出了幸福的端倪。然后便对他不理不睬,给他留下永世的遗憾。即使不是故意这样做,也是有过这种打算。这样做难道光明正大么?您在回信中开始展开您思想的绚丽彩带。我请求您回这封信,确实太无先见之明。一位不知名姓的女子,善于将如此的胆量与如此新颖的思想熔于一炉,将如此浪漫的奇思与如此丰富的情感熔于一炉,一个男子是很可能醉心于她的。拜读了这首次的肺腑之言以后,有谁不热切希望结识您呢?每逢想到您的时候,必须作出极大的努力才能保持理智,因为您集中了一切能够搅乱男子的心弦和男子的头脑的东西。所以我现在利用此刻我还保持着的一点冷静,向您提出谦恭的劝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