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烟草留到最后,并非没有原因。首先,这种嗜好来得最晚,但却战胜其他一切嗜好。
大自然给我们的欢乐规定了限度。对不起,我在这里并非想指责爱情的积极效果和吓退这可尊敬的敏感之情,但有一点却是千真万确,就是赫拉克勒斯全靠他完成的第十二项工作而著名1,而这项工作一般被认为是了不起的,因为今天,妇女更多地被雪茄的烟而非爱情之火所苦恼。至于糖,所有人都会很快地感到厌烦,甚至连孩子也会这样。至于烈性酒,饮用过度只能活上两年,喝咖啡过度则会导致患病,使人只好停止饮用。但吸烟则相反,人们认为可以无限期吸下去。这是个错误。布鲁塞2吸烟很多。他体格健壮得象赫拉克勒斯,如果不是过度操劳和抽雪茄太多的话,本来是可以活到百岁以上的。但尽管他身躯结实如磐石,最近却英年早逝。还有一个花花公子,由于吸烟,喉部患了坏疽,没法割治,终于一命呜呼。
1第十二项应是第十三项之误,因为根据希腊神话,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曾完成了杀山狮、七头蛇等十二项超凡壮举。第十三项则是:传说赫拉克勒斯一夜能御五十名处女,即具有难以置信之精力。
2布鲁塞(1772—1838),法国医生。
布里雅-萨瓦兰将其作品取名为《味觉生理学》,并且在精辟地指出了鼻腔和口腔在享受口福中所起的作用以后,居然忘记了烟草这一章,这真是奇哉怪也。
烟草过去曾经长期用鼻吸,今天则是用嘴吸。它影响布里雅-萨瓦兰在我们身上精辟地观察到的两种器官,即颚及其粘连部分和鼻腔。在这位杰出的教授写他那部作品的时候,说实在的,烟草并未象今天这样,侵入法国社会的所有部分。
一个世纪以来,烟草更多地以粉末的形式而不是以烟雾的形式吸食。现在,雪茄遍及整个社会阶层,人们当年想也没想到大量抽烟会带来多大的享受。
吸烟首先会引起显着的眩晕。刚会吸烟的人大都会出现唾液分泌过多、往往还伴随恶心呕吐的症状。尽管不适的身体发出这些警告,吸烟的人仍然我行我素,慢慢去适应。这一艰苦的学习过程有时需要好几个月。终于象米特拉达第1那样,取得胜利,进入了乐园般的世界。能用什么名词去形容吸烟的韵味呢?在面包与烟草之间,贫穷的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连在街上磨穿了鞋底、其情妇亦不得不日夜工作的贫苦青年也效法穷人的榜样。横行于科西嘉崇山峻岭、沼泽海滩的绿林好汉,会为一磅烟草替你杀人。权重位高的人也承认,雪茄能使他们从周围的敌意之中,得到一点安慰。在心爱的美人和雪茄之间,花花公子会毫不犹豫地舍弃美人,如同一个囚犯,若监牢内有烟可抽便宁愿留在狱中一样。就连万王之王也会以其天下之一半换取抽烟之乐,而贫穷百姓尤其热中此道。抽烟之乐到底有多大的力量呢?但我却否定这种乐趣,我的格言是:
六
吸雪茄如同吸火。
1米特拉达第,公元前二世纪小亚细亚东北部一个小国之君,曾对各种有毒植物进行研究及品尝,终于掌握其药性,服用亦不受其害。
我得到这个宝库的钥匙,应该归功于乔治·桑;但我只接受印度的水烟筒,或者波斯的水烟筒。在物质享受方面,东方人无疑比我们高明得多。
印度式水烟筒,如同波斯水烟筒一样,是一种十分优雅的烟具,从外形看,有点令人不安和奇怪,让使用者在吃惊的老百姓眼里,有一种贵族式的优越感。烟具是一个肚子鼓得象日本壶的储水器,上面顶着一个陶碗,碗里烧烟草、广藿香和你可以闻其烟的物质,因为多种植物产品的烟都可以吸食,而且一种比一种更能给人带来愉快。烟通过用丝和银线包裹的几古尺皮管出来,管嘴伸进瓶内,悬垂于瓶内所装的香水之上,而从上面烟囱伸下的管子则浸泡在水里。当你吸烟的时候,由于真空的作用,烟穿过水,被吸到你嘴里。穿过水时,烟的焦味便被剔除,变得凉爽而有香味,但又不失去植物烧焦后所具有的主要品质。在螺旋形的皮管中,烟蜿蜒上升,直达你的两颚,象一位纯洁、白皙、芬芳馥郁而春心微荡的处女,走到丈夫的床前。烟轻轻铺展在你器官ru头上,无孔不入,并升上大脑,象香风阵阵、悠扬悦耳的祈祷,直透天庭。你躺在长沙发上,百无聊赖。你想而不累,不饮而醉,既无厌烦的心理,又没有喝过香槟之后打噎时那种甜腻腻的感觉,亦没有饮罢咖啡,精神懒洋洋的感受。你大脑获得了新的能力,你再也感觉不到你大脑沉重的骨盖,你展翅在幻想的世界中任意翱翔,你追逐飘忽不定的幻觉,犹如一个拿着纱网的孩子,在天国的草原上奔跑,去捕捉蜻蜓。于是,你看见了幻觉的理想形状,这使你对其实现有了心理准备。于是,最美好的希望不断来回涌现,已经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是有体有形,象一群塔格利奥尼,欢蹦跳跃,婀娜多姿。吸烟的人们,你们知道,那是多么美妙啊!这景象美化了周遭的一切,生活里所有的困难一扫而空,生活变得轻松愉快,头脑清明,思想里灰暗的苍穹也成了蔚蓝一片。可是,说也奇怪,水烟筒、雪茄或烟斗一熄,这歌剧的帷幕便落下了。为了这一极度的享受,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呢?让我们仔细考察一下吧。这一考察同样也适用于烧酒和咖啡所产生的短暂效果。
吸烟的人停止了唾液分泌,即使不停止,也改变了唾液的状态,将之转变为一种比较粘稠的排出物。总之,如果他不没完没了地吐唾沫,便会使管道肿胀,堵塞或消灭其吸盘和溢口等灵敏的ru头。这些乳突的奥妙机制完全在拉斯帕依1的显微镜观察范围之内,眼下我正焦急地等待他在这方面有用的说明。暂时我们就停留在这个阶段吧。
各种粘液是血和神经之间的奇妙精髓,其运动是创造了称为人类这个天才玩笑的大钟表匠2巧夺天工地安排的人体循环之一。这些粘液是血和人类未来所系的血液精华产品之间的媒介,对我们身体这部机器的内部和谐来说,是如此重要,因而当发生激烈的情绪波动时,体内便猛地将粘液抽回,以应付情绪对某个不明的神经中枢的冲击。总之,生命非常需要粘液,因此,一切曾经大发雷霆的人都会回忆起当时突然感到嗓门发干、唾液粘稠,恢复正常的过程十分缓慢。
1拉斯帕依(1794—1878),法国化学家,曾以显微镜对细胞进行研究,成绩卓着。一八三三年,获王室颁发奖章,为有机化学之奠基人。
2指上帝。
这一事实使我极为震惊,因此,我想通过最可怕的激动场面来具体印证一下。我事先和两位由于公务的缘故不能参加社交活动的人士作了长时间的谈判,请他们赏光和我共进晚餐。这两位人士是:保安警察首脑和巴黎御前刽子手。他们和其他所有法国人一样,是正式的公民,有选举权,能享受一切公民权利1。那位著名的保安警察首脑告诉我一个毫无例外的事实,就是所有他逮捕的犯人都要经过一到四个星期之后才能恢复分泌唾液的功能。杀人犯是他们中间恢复得最晚的。刽子手则说,他从未看见过犯人在走向刑场时,或他为之整妆以后吐过唾沫。
1一八三四年四月二十六日,巴尔扎克曾在慈善家阿佩尔家与保安警察首脑维多克及刽子手桑松父子共进晚餐。
现在,请允许我们报告一个由一位舰长提供的事实,试验就是在他的军舰上进行的,而且完全证实了我们的论断。
那是在大革命以后。一艘正在海上航行的王家三桅战舰上发生了一起盗窃案。小偷肯定是在船上。但尽管进行了严格的搜查,尽管舰上有对集体生活的任何细节都密切注意的习惯,舰上的官兵仍然未能找出偷东西的人。大家都为此事着急。当舰长及其参谋人员对破案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水手长对舰长说:
“明天早上,我一定能将小偷找出来。”
众人一阵惊讶。第二天,水手长叫全体船员在甲板上列队,宣布要把贼人找出来。他下令每个人伸出手,并给每个人一点面粉。然后,他巡视一周,命令各人用唾沫把面粉和成面团。有一个人因为没有唾沫和不了面团。
“他就是小偷。”水手长对舰长说道。
水手长并没有弄错。
上述看法和事实说明了,粘液从整体来说,是多么重要。它通过味觉器官排出其多余的液体,主要是胃液,胃液是巧妙的化学师,同时也是我们实验室无法分析的成分。医学会告诉你,最严重、时间最长、来得最猛的疾病,都是粘膜发炎的结果。还有,俗称脑型风湿的鼻卡他,会使人好几天失去最宝贵的能力,其实只不过是鼻粘膜和脑粘膜轻度受刺激罢了。
不管怎样,吸烟的人妨碍了这种循环,堵塞其出路,使乳突的作用不能发挥,或者使乳突吸收一些可导致阻塞的液体。因此,在其工作的整个过程,吸烟者几乎是迟钝的。吸烟的民族,象欧洲最先吸烟的荷兰人,基本上都感情淡漠,萎靡不振,从来不曾人口过剩。荷兰人以鱼类为主食,用盐腌制食品和喝一种都兰1产的度数很高的葡萄酒,伏弗赖葡萄酒。这一切稍稍抵消了烟草的影响。但是,谁愿意取得荷兰,荷兰就属于谁。它的存在应该归功于其他各国政府不愿荷兰归属法国的妒忌心理。总之,烟不管是吸或是嚼,都有值得注意的局部作用。牙齿的珐琅质被腐蚀,齿龈肿胀并出浓,混和到食物里,破坏唾液。
1都兰和稍后出现的伏弗赖均为法国地区名,盛产葡萄。
土耳其人吸烟无度。虽然烟通过水洗,力量有所减弱,但仍然过早地耗尽了土耳其人的精力。由于他们当中,家财万贯、妻妾成群、能以声色戕身的人并不多,因而人们必须承认,烟草、鸦片和咖啡这三种类似的兴奋剂是他们生殖能力终止的主要原因,使他们三十岁便相当于欧洲人五十岁一样。气候并不起多大作用。比较各地区气候、温度的结果,说明不会造成什么差异。然而,传宗接代的能力是生命力的标准,而这一能力与粘液的状态有密切的关系。
从这一角度,我了解了一项实验的秘密。为了科学和国家的利益起见,现在我把这项实验公布出来。有一个十分可爱的女人,她爱丈夫,但只有当丈夫远离她的时候才如此,这是一个绝无仅有、值得注意的例子。这女人不知道在法典规定的范围内,如何才能把丈夫支开。丈夫以前当过水手,是个烟筒子。那女人于是注意他的爱情规律,得到了证据,说明每当她丈夫由于某种原因,烟吸得少了,便会象规矩人所说的那样,显得更加殷勤。她继续观察,发现爱情的休止与吸烟的多寡成正比。抽五十支雪茄或香烟(他抽烟之量可达此数)可以使她获得求之不得的安静,尤其是因为那位前水手属于旧时代(今天已不复存在)的骑士类型。妻子发现这一点,不禁喜出望外,于是允许丈夫恢复从前为了她而放弃的嚼烟习惯。这样,丈夫又是嚼烟、抽烟斗,又是吸雪茄和香烟,如是过了三年,妻子便成了全国最幸福的妇女之一。她有丈夫,可又和没结婚一样。
一位以观察力高人一筹而出名的舰长曾经对我说过下面这句话:“嚼烟可以使我们的部下更容易驾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