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京剧方面伶票两界,纷纷举行义演,杜月笙夫人姚谷香女士当时因事去了香港不在台北,未获参加,一直耿耿于怀。现在趁国剧学会筹募基金义演前夕加演一场,聊尽绵薄以偿夙愿,剧目定为《朱砂痣》。杜夫人自来台定居,虽然公演多次,但是因为腿疾关系,不便穿靴子,故粉墨登场,多演老旦。此次毅然以生角应工,艺循孙汪,肃括宏深,苍劲清越,元音钟吕,允属难得一聆雅奏。
《朱砂痣》当年在内地,一句“借灯光暗地里观看姣娘”,跟《斩黄袍》的“孤王酒醉桃花宫”,黄口小儿都能琅琅上口。尤其夜晚走黑道的人,越走心里越嘀咕,喊一嗓子“借灯光”,唱两句“桃花宫”,仿佛就心粗胆壮百邪不侵了。可惜来到台湾,从前人人能哼两句的戏,变成冷戏,渐渐就要失传了。
余生也晚,汪桂芬(外号汪大头)这出戏虽然听过,少年人喜欢听火炽的武戏,对于做表少、唱工多的汪派戏,小孩实在没有什么兴趣,所以现在想起来,印象实在太渺茫了。这出戏也是孙菊仙拿手戏之一,北平哈尔飞大戏院开幕那天,除了邀请名闻中外的赛金花剪彩之外,还特别请“老乡亲”孙菊仙登台爨演《朱砂痣》。当时孙老已年近九旬双耳重听,由其家人搀扶出台,仍由老搭档孙老元操琴,吴彩霞配江氏,札金奎配吴惠泉。彼时里子老生李鸣玉正在走红,本来约他为配,他一听是“老乡亲”赶紧逊谢不遑。事后李说老乡亲一声嘎调有如天马行空鹤唳九霄,他实在没有把握接得下来。札金奎嗓子吃高能唱唢呐,又有一点偏左,所以由札来应工了。谁知孙老元也患重听,全看嘴形托衬,几段唱腔有巧有拙,运用自如,居然唱托两者严丝合缝。言菊朋在台下直点头,说熟能生巧,老一辈的玩意儿学得瓷实,真是令人没话可说。言自视甚高,少所许可,对于孙的赞誉,当然是由衷之谈。
时慧宝唱法遵孙,人懒戏少,搭尚小云双庆社时总是把《雍凉关》、《马鞍山》、《戏迷传》、《骂杨广》、《朱砂痣》,这四五出戏轮流来唱。他自己认为《朱砂痣》最为得意,尤其“救你的急”一段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痛快淋漓,下戏之后能够多吃一张家常饼。虽然是句笑谈,也证明他对这出戏的珍视。
王凤卿是自命学汪的,凤二觉着《取帅印》、《朱砂痣》两出戏都能得汪的神髓,每次唱到得意之处,能够自然而然地发出了脑后音(王又宸也认为唱《连营寨》“哭灵牌”一段反西皮能出脑后音)。凤卿晚年登台,胡琴用乃子少卿(乳名二片)伴奏。少卿是梅兰芳承华社场面上台柱子,善谱新腔,手音特佳,一把二胡跟徐兰沅的胡琴,红花绿叶相得益彰。少卿除了给乃父拉胡琴外,还傍乃弟幼卿。他的胡琴桶子有二三十个之多,一律交给乐器铺马良正代为保存,明天有戏,今天现蒙桶子上蛇皮,利用这股子脆劲震出刚音。有一天凤二唱《朱砂痣》,觉得那天嗓子特别痛快,一卯上,少卿当然在担子上一使劲,不知道是马良正师傅的疏忽,还是蛇皮选得不匀称,忽然弦码跳井(蛇皮迸裂码儿脱落,术语叫跳井),幸亏月琴手陆香林带有胡琴,立刻接上,才免出丑,后来只要凤卿唱《朱砂痣》,少卿必定另带一把备用胡琴,这也是《朱砂痣》的趣话。因为杜夫人义演《朱砂痣》,想起了往事,所以顺便写出来聊供爱好京剧者的谈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