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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北平杂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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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综合艺术团这次宣慰侨胞,其中有巧耍花坛一项,不由想起北平的佟树旺来。佟是涿县人,家里是开缸瓦店的,他从七岁起,一时高兴,就练起耍坛子来了,好在柜上有的是伤残带纹的瓮、盏、缸、盆,卖又不能卖,正好拿来练手。他摔的陶瓷可多啦,换了别人谁也买不起那么多的陶瓷来摔。咱们看有些人玩抖空竹、踢毽儿,在台上都有失手的时候,但佟树旺耍花坛,却没有啪啦一响,满台飞瓷碎片的场面。佟树旺的耍花坛,如苏秦背剑坛子在脑袋后头走,二郎担山坛子在两膀滚来滚去,都是不容易练的。尤其是魁星踢斗,头上左右膀臂共三个坛子在转,脚上再把一个坛子踢到头顶坛子上,一个左转一个右转,这套功夫都不是普通人能练得出来的。

北平的各种杂耍,原先都是有财势、爱面子的子弟练的玩意儿。遇上喜庆宴会,行人情、走份子,亲朋一撺掇,露个一手两手,给大家瞧瞧。有的人后来家道中落,浪迹江湖,没法子才在天桥或庙会,赶集撂地摆场子,凭着玩意儿来混口饭吃。

早先在北平,讲究听评书、单弦、相声、大鼓、什不闲、八角鼓带小戏什么的,杂耍这个名词,是后来才兴出来的。

清时,北平内城虽有戏园子,但是因为前清定制,内城不准唱大戏,偶或演点儿杂耍也是不定期的。民国以后,北平的杂耍,正式组班,进戏园子卖茶钱,是前门外四海升平开的端。因为园子在百花丛里,八大胡同各清吟小班,能歌会唱的名花,为了招徕客人,也不时到四海升平客串一番,所以弄得老实买卖人不敢立足,有身份的人家,也不愿意凑这份儿热闹惹闲话。四海升平的顾客,后来净剩下些花丛游客,青皮恶少,维持了没有多久,只好关门大吉啦。

一晃十多年也没有人出面拴班子,在戏园子里演唱杂耍。直到哈尔飞一度改为杂耍园子,再加广播电台游艺节目,没早没晚一开收音机,不是单弦,就是大鼓,要不就是对口相声,成本大套的连台评书。这一闹腾,杂耍这一行,在北平足足热闹了十多年。

想当年,北平殷实铺户富厚人家,逢到娶媳嫁女、给老尖儿办整寿、给小孙子办满月,总想热闹热闹。假如唱台京腔大戏吧,花费太大,也怕招摇惹眼,于是取法乎中,可以唱一台宫戏。北平又叫“托吼”(表演道具的木头人有三尺多高,要托吼的人,可以在帷幕后走台步耍身段),各路宾朋,凡是会唱两口的,都可以躜到帷幕后头去唱(北平话叫躜桶子)。

另外,唱一台滦州影戏,也够热闹的。滦州影戏主要的乐器是扬琴,听苦的有《白蛇传合钵》,听逗哏的有《秃子过会》,火炽的有《竹林计》,悲壮的有《胡迪骂阎王》。来宾要过戏瘾,可以枉驾后台,随意唱点什么消遣消遣。从前金秀山、谭鑫培、陈德霖、德珺如都是个中能手,碰上有影戏的场合,总要到后台亮亮嗓子。其中,富连成的张喜海,说刘赶三耍影戏人儿还有绝活,影戏里有一出叫《火烧狐狸》,剧情跟京剧的《青石山》差不多,他能耍出各种各样火彩,细白粉连纸糊的银幕连一点火星都沾不上,连影戏班的耍手,都不得不对他伸大拇指头。

有的人家办堂会,会约一档子八角鼓带小戏什样杂耍,那可比宫戏和滦州影戏又显着排场阔绰啦。

八角鼓带小戏里,少不了什不闲。北平唱什不闲的,以抓髻赵算是泰山北斗了。他曾经进过大内,在御前献唱,颇蒙恩宠,所以抓髻赵唱什不闲的锣鼓架上,左右各雕着一只金漆盘龙云头,表示他当过内廷供奉,这是上赏的响器。笔者听抓髻赵的时候,他已经是满脸皱纹,白发盈巅,可是唱起来老腔老调、古趣盎然,嗓筒儿还是脆而亮。故都名票张伯驹,曾经特烦抓髻赵在高亭公司录了两段排子曲,现在当然已成绝响啦。

北平的京韵大鼓,有银发鼓王之称的刘宝全是特出人物,他一上场,气度雍容,唱做炉火纯青。刘本来是梨园出身,后来才改唱大鼓,所以他的刀枪架儿特别受看。一般唱京韵大鼓的,都说艺宗鼓王,其实十有八九都是“留学生”(从留声机学来的)。尤其大鼓妞儿,一张嘴就是《大西厢》,只要唱《大西厢》,就算是刘派啦,其实《战长沙》、《宁武关》身段繁复、悲壮激烈的大鼓段,那才是刘派的代表作。北平剧评家景孤血说:“刘宝全的《宁武关》,描摹周遇吉一腔热血,精忠报国,唱起来仿佛都有脑后烈音,是凡血性人听了,都能激发一股子爱国的情操。”此话确实不假。

当初清末内务府大臣奎俊(乐峰,名票关醉蝉父亲),有一年新得长孙,一高兴把刘宝全叫进宅里,唱一台小型堂会。台面就在小花厅里,正面放上一架特大穿衣镜,宝全就在穿衣镜前头唱。奎老坐在一张摇椅上,专看刘宝全镜子里后影,宝全知道奎老是个中高手,不但能唱而且会编。当年张筱轩唱的《翠屏山》带放风流焰口,就是奎老的手笔。所以他越唱越犯毛咕,一段《战长沙》唱完,真是汗透重裘如释重负。你瞧大鼓虽小道,可是在以前,听的主儿和唱的主儿,对于艺术是多么认真呀。

把八角鼓带小戏唱出名的是奎星垣,同行都叫他奎弟老。奎弟老拿手好戏是《锯碗丁》,只要是出堂会,没有不唱这出小戏的。一般女眷看到恶婆婆对待儿媳妇的阴损毒辣,真有当场流泪的,这类小戏对于警世醒俗,倒也发生了相当效果。奎星垣唱到脸不上粉,没法唱包头了,才洗手收山。后来又出了一个张笑影,张年纪轻扮相好,很出了一阵子风头,不过因为整天涂脂搽粉,变成似女非男的脸蛋儿,加上为了便于包头,头发留到可以梳髻儿,下装之后简直分不出是男是女,渐渐也没人敢领教啦。

唱八角鼓带小戏,还有一个名人徐狗子。徐狗子在杂耍界人头熟人缘好,既能吃亏让人,又四海够味,谁家要是办一档子堂会,找徐狗子当承头准保没错。不但玩意儿齐全,场面火炽,还能让您不多花钱。徐狗子最大长处是不忘本,他发达之后,冬天出门海龙皮帽、水獭领子大衣,浑身穿绸裹缎,打簧金表翡翠表杠,可是一遇见老主顾,仍赶紧下车打千请安,毕恭毕敬,满脸小人该死,大老爷禄位高升的神气。徐狗子玩意儿宽绰不说,他最能挨得起揍。他时常指着自己脑门上凸出一个疙瘩说哏,说他这个坏包,是唱《打城隍》、《打灶王》一类挨揍戏,日积月累揍出来的。好人有好报,徐狗子唯一的孙子,他供给到英国留学,学成回国,徐狗子老年还真享了几年清福呢。

北平的杂耍中有一种梅花调大鼓,其中金万昌得算头一份儿。金万昌长得虎背熊腰,实大声洪,可是唱起梅花调来,抑扬顿挫,细腻缠绵,令人忘了他的龙钟老态。尤其他鼓板上的功力充沛,花点玲珑,配上他依傍多年的三弦四胡,出场一通净场鼓,凭着鼓点的花哨流畅、乐器托衬得丝丝入扣,立刻就能要个满堂彩。金老晚年在天津小梨园、北平哈尔飞登台,上下场都要人搀扶,可是一到场上,立刻精神抖擞毫不含糊。梅花调的特点是尾音拖长才好听,金老年高气衰,拖不动只好用吭来帮衬。那可真是货卖识家,武侠小说名家还珠楼主李寿民、章回小说高手刘云若,两位偏偏喜欢听金老之吭,认为金老之吭,跟裘盛戎花脸之吭,有异曲同工之妙。金万昌收的徒弟可不少,男徒弟没有一个出色的,女徒弟有个郭小霞倒是唱出了名,算是承袭了她师傅的衣钵。

听老辈儿人说,早先北平的单弦比大鼓还时兴,可是真正唱出了名的只有一位荣剑尘,按说八角鼓快书岔曲排子曲,都属于单弦一类。清军扫平大小金川,八旗兵丁为了提倡军中娱乐,才兴出了八角鼓,最初只打打八角鼓唱唱得胜歌词,根本没有丝竹伴奏。等到班师回京,才添上丝弦,曲牌也越研究越多,像南锣北鼓金银钮丝,那都是后来加上去的。当初有一原则,单弦里的词句,都是些春郊试马、虎帐谈兵、慷慨激昂保国卫民的词儿,绝对没有儿女私情、花花草草的词藻,后来虽然为迎合听众心理,偶然来几句软性的唱词,可是比起别的玩意儿,算是最规矩的了。荣剑尘是内务府旗人,他的单弦唱起来,不单词句典雅,意境悠然,而且如珠走盘,每个字、每句词,都能让您听得清清楚楚。偶或抓个哏、斗个趣,也是不愠不火、谑而不虐。后来有个常澍田虽然气口差一点儿,可是还不离谱儿。后起之秀出来一个曹宝禄,在园子里电台上真有人捧,严格说起来,咬字不真,气口欠匀,仅是年轻气壮,凭着一条嗓子,唬唬听众而已。

唱大鼓还有个特殊人物,就是醋溜大鼓王佩老大臣。王佩臣自己说她的大鼓带点儿酸溜溜的味儿,所以叫醋溜大鼓;一般唱大鼓的妞儿都年轻貌美,只有她这个年近知命的老太婆,还在唱玩意儿,因此自封王佩老大臣。王佩臣在台上虽然脂粉不施,可是眉清目秀,遥想当年一定是个美人胚子,她手上的梨花片耍起来,繁花骤雨,配上卢成科的弦子,严丝合缝,也是一绝。她唱起来口齿流利,板槽极稳,最长的鼓词有二十一个字一句,她能唱得不慌不忙平平整整一丝不乱,这是无论哪一个唱手都办不到的。她的拿手活如《王二姐思夫》、《摔镜架》,既逗哏,又有趣。冀察政务委员会时代,她曾经应召到某要员公馆唱过一次《金瓶梅》,那是她压箱底儿的玩意儿,一般人恐怕都没听过呢。

华子元擅长的“戏迷传”在三十几年前,是顶叫座儿的一档子玩意儿,所谓“戏迷传”其实就是单口相声,不过戏里说学逗唱全离不开京腔大戏而已。华子元有几段绝活,像学孙菊仙《朱砂痣》的借灯光,汪桂芬《取成都》的“听说一声要饯行”,刘鸿升《斩黄袍》的“天作保来地作保”,龚云甫《钓金龟》的叫张义,杨小楼《连环套》“保镖路过马兰关”,真是学谁像谁。但华北沦陷不久,他就闭门不出啦。

对口相声本来是撂地玩意儿,不登大雅之堂的,后来把相声中过分色情粗俗的词句大删大改之后,才成了台上的玩意儿,想不到反倒大受欢迎。笔者听过最老的相声艺人,是张麻子和万人迷,他们二人好在个“冷”字,他们的哏,不讲究招得哄堂大笑,而是让人听完,细一琢磨来个会心的微笑,张、万两人的玩意儿就像电影里的卓别林,滑稽逗乐儿都是有深度的。

高德明和绪得贵这档子相声,在北平也大红大紫了一段时期。高德明人高马大,嗓子能够响堂;绪德贵萎缩而懵懂,十足是个捧哏的胚子。高德明有几段精彩的相声:《永庆升平》学胖马说山东诸城话,走《倭瓜镖》起镖卸镖喊的镖趟子,都是他的绝活儿。可惜后来两人为点小事一拆伙,弄了个两败俱伤,谁也没落好儿。

常连安本来是唱太平歌词的,想不到给儿子小蘑菇捧哏,把儿子捧红了,跟着又出了二蘑菇、三蘑菇一堆蘑菇来。小蘑菇虽然嗓子不够响亮,可是头脑比较灵活,能够随机应变,当场抓哏,抗战时期把个华北伪政权,损得体无完肤。例如有一次他说现在大家就要有好日子过啦,洋白面又恢复一块二毛一袋儿了。常连安问他什么袋儿,他说是狮王牙粉袋儿。又有一次他说八月十五日他在前门大街遛弯儿,走到了正明斋门口一看,可乐大发啦,翻毛月饼卖一块钱一个,有磨盘那么大。赶紧进去买几块解解馋,哪知伙计拿出来一瞧,一块月饼比小芝麻饼大点儿有限。于是他指名要窗户台儿上摆的月饼,等伙计拿来一比,跟刚才拿来的一般大小。他走到窗户口一瞧,这才恍然大悟,敢情月饼前头放着一架放大镜,所以照起来有磨盘大。就是这两段相声小蘑菇就逛了两趟日本宪兵队,您想想,要是进了宪兵队还能好受得了吗?可是人家小蘑菇出了宪兵队,照说不误。常连安父子在当时一般人背地里都夸他们是有种的爱国艺人。

还有一位说相声不怕坐牢的叫赵霭如,此人不但身材修长,而且脖颈子也比别人长出好几寸。他是说单春的独角戏,骂日本,骂汉奸真是骂得痛快淋漓,人人称快。赵霭如本来在东安市场南花园摆场子,因为捧场的越来越多,就有人动脑筋约他到杂园子上台去说,哪知园子里腿子特务太多,稍微一溜嘴,就被公安局叫了去大训一顿。后来赵霭如说他自己是撂地卖艺的命,谁约也不进园子,就抱着市场南花园场子死啃,直到胜利他儿子也接上啦,他也就回家当老太爷去啦。

在宋哲元将军主政冀察政委会时期,虽然日本眈眈而视,可是宋明轩有一套因应办法,倒也维持了一段小康局面。那时候物阜民丰,北平出了三个唱手,人们管她们叫“华北三艳”。有一个叫方红宝,唱京韵大鼓,妙曼素雅,不爱浓妆有如玄霜绛雪,学刘宝全也有几分火候。一个叫郭小霞,是唱梅花调大鼓的,长得风姿绰约眉目如画,三弦四胡都是金万昌旧时伙伴,红花绿叶相得益彰。一个叫姚俊英,是唱河南坠子的。自从乔清秀的河南坠子唱红,不久嫁人,跟着出来一个董桂枝在杂园子献唱,虽然唱得不如乔清秀,可是大家听腻了大鼓,来一段河南坠子,换换耳音也很受台下欢迎。姚俊英肌肤如雪,两只醉眼极为撩人,加上绿鬓新裁,辫长委地,风韵更为可人。三艳一出,当时每晚各大饭馆三人堂唱就唱不过来,所以三艳在园子只能唱日场,夜场就都不能登台啦。当时华北一班政要,虽然大家力捧,可是始终没出什么桃色新闻,胜利前后三艳都找着相当的对象,总算束身自爱的歌伎到头来都能各有很好的归宿。

单弦拉戏也是北平杂耍之一,从前有个巧手陈拉得不错,有胡琴一陪衬,真像一位拉一位唱。据说他是老生贵俊卿的琴师,因为贵俊卿一年到头都在南方登台,他不愿离乡背井,就研究出来单弦拉戏了。后来替王佩臣弹三弦的卢成科,因为是盲人,比较心静,手音又好,他把弦子上再装个铜喇叭,学言菊朋《让徐州》闪板枪板,样样俱全,学程砚秋《柳迎春》里“红梅得雪添丰韵”,他把砚秋的抽丝垫字大喘气,都能拉得丝丝入扣,惟妙惟肖,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杂耍园子里有一个颇受欢迎项目踢毽子,以王武樵、王桂英父女有名。起初是父女两个人轮流踢,后来桂英越练越精,稳而且准,王武樵自己就改耍钢叉了。他们所用的毽儿,全是自己包的,有些翎子特别珍贵,软而不飘,垂直下坠,不怕风吹,所以踢起来得心应手,攸往咸宜。去年有位留德朋友回国讲学,据说王氏父女去了欧洲,在西柏林经营一家皮革厂,大概他们钢叉也不耍、毽子也不踢啦。此外宋相臣、宋少臣父子俩踢毽子也是有名的。

曹四景是抖空竹的泰斗,从前杂耍班子里,总少不了曹四的抖空竹。他空竹上抖的花样多,用的工具也古里古怪,除了茶壶盖、酒嘟噜之外,他能抖各式各样的葫芦。有一回他用放风筝的线轴子,两头各挂一小玻璃缸,里头还有小金鱼,抖起来四平八稳,真叫人替他捏着一把汗。可是人家曹四从从容容,从没看他在台上出过舛错。自从来到台湾,在电视节目里,曾经有一老先生表演过抖空竹。大概年纪关系,有时候突然失手,虽然当场仍旧找回来,可是观众总是替他揪着心。不过此时此地能看见抖空竹的,也可以慰情聊胜于无啦。

变戏法的也是杂耍班子里叫座儿的项目,快手刘、快手卢,都是个中翘楚,他们戏法分小戏法(又叫手彩戏法)、大戏法两种。小戏法虽然用点儿小道具,可是多半要凭指掌上功夫。有一年海京伯马戏团由外国到上海来表演,有位随团的法籍魔术师说:“英美的魔术连印度都算上,所赖于道具者多,要说论手法比中国戏法,那简直差远了。”这是行家的评语,可能不假。

中国变的大戏法,十来斤重的大海碗盛满了水,还有金鱼游来游去,再变大胆瓶里头插着连升三级。这些东西不错是带在身上,从皮兜子里摘下来的,可是您掂掂这份儿重量,甭说是身上带着走上台来变,就用双手来端,咱们也端不动呀。至于大套戏法里的罗圈当当,真当东西现开当场示众,据他们自己说是大搬运法,是真是假,局外人就没法弄得懂了。所谓大套魔术的洋戏法,杂耍班子不管是在圈子里,或者是应堂会,绝不跟洋戏法同台。有一次舍亲府上办生日,东院是八角鼓子带小戏,西院是韩秉谦带着“大饭桶”、“小老头”变西洋魔术,害得大家东院西院跑来跑去,打听之下,才知道两档子从来不同台,说起来也是件怪事。

北平老一辈儿的人,一听说您上茶馆听书,必定劝您不听为妙,因为听书比抽白面儿上瘾还来得快,听个三五回书准保入迷。北平说评书组织非常严密,不但有公会,而且师傅收徒弟也是三年零一节才出师,取的学名都得按字排下去,让人一瞧就知道是哪一辈儿的。笔者听过阔字杰字两辈,再往前的老辈儿,就没听过了。哪几个茶馆带说书,什么时候加灯晚(加夜场),哪位说书的在哪个茶馆说哪一套书,几个月一转,一切都是经过同行公议决定,谁也不能滥出馊主意。

北平说书,讲究一套书说一辈子,不但要专精,而且要熟透。坑坑坎坎,抓哏逗趣,书里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神态、口吻、脾气,他一张嘴,老听书的就知道是说谁啦。说书还分大书小书,像《三国》、《东汉》、《西汉》、《隋唐》、《岳传》,全身甲胄骑马弯弓,要说袍带赞、盔甲赞,属于大书。像《包公案》、《彭公案》、《施公案》、《五女七贞》、《七侠五义》以及《聊斋》那都属于小书。虽然不用说盔甲赞,可也有刀枪架儿,譬如说《施公案》的金杰丽,他形容赛罗成、黄天霸抽出单刀准备动手,他一扳左腿立刻来个朝天凳,表演天霸杠刀样子,真是精彩动人。王杰魁自己说吃了一辈子《包公案》,从小到老就说了一部《包公案》。他在中广电台说《包公案》,一到他的时间,所有北平大小铺眼儿,十之八九都打开电匣子,真是行人止步、驻足而听。大家伙儿送他一个外号叫净街王。他把一套《包公案》信口而说,入情入理、细腻动人。我常说假如王杰魁还活着在台湾的话,那华视的《包青天》用不着东拉西扯地找材料,只要把王杰魁请去给说说,再连个一两百集,绝对没问题。

连阔如说《东汉》,在他们说书界也是一绝,说起姚期、马武、岑彭、杜懋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形容战马奔跑,简直就像千军万马排山倒海而来,大家都叫他跑马连,就凭他那份精气神儿,人人都得伸大拇指头。还有一位说《聊斋》的,把女鬼说得凄厉恐怖令人汗毛竖起,听完灯晚书,真是有人不约伴儿,不敢回家的。假如专拍鬼故事电影的跟那位说《聊斋》的交上朋友,那恐怖的鬼电影我们更有得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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