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屋子的时候,没有开灯,而是在过道里脱掉皮靴,穿着袜子走上没有铺地毯的楼梯。他脱掉身上的衣服,只穿着汗背心睡到床上去,这时候,他的妻子醒了。她在黑暗中说:“哈里?”他接着说:“睡吧,老婆子。”
“哈里,怎么啦?”
“要出门一次。”
“跟谁一起去。”
“没有人。也许有艾伯特。”
“谁的船?”
“我又弄到了船。”
“什么时候?”
“今宿。”
“你会蹲监狱的,哈里。”
“没有人知道我弄到了船。”
“它在哪儿?”
“藏着。”
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感到她的嘴唇贴在他的脸上,寻找他,然后她的手搁在他的身上;他翻了个身,紧紧地靠着她的身子。
“你要吗?”
“要。现在。”
“我刚才睡着了。你记得咱们睡着了干这事儿的时候吗?”
“听着,你对这条胳膊在意吗?它让你觉得滑稽吗?”
“你真蠢。我喜欢它。不管是你的什么,我都喜欢。把它横搁在这儿。把它搁在这儿。快。我喜欢它,真的。”
“这像蠵龟的鳍。”
“你不是蠵龟。它们真的一干就是三天吗?一干就要干上三天?”
“没错儿。听着,轻声点。咱们要把女儿们吵醒了。”
“她们不知道我的滋味有多美。她们永远不会知道我的滋味有多美。啊,哈里。对。啊,你这宝贝儿。”
“等一等。”
“我不要等。来啊。对。就是这儿。听着,你跟黑妞儿干过这事儿吗?”
“当然干过。”
“那像什么?”
“像须鲨。”
“你真逗。哈里。我巴不得你不是非去不可。我巴不得你再也不是非去不可。跟你干过的谁最好?”
“你。”
“你撒谎。你一直对我撒谎。唷。唷。唷。”
“没撒谎。你是最好的。”
“我老了。”
“你永远不老。”
“我有白带。”
“一个女人只要干起来行的话,那压根儿没有一点儿不一样。”
“干啊。哦,干啊。把那截剩下的胳膊搁在那儿。喂,忍住。忍住。哦,忍住。忍住。”
“咱们的说话声太闹了。”
“咱们的说话声挺轻。”
“天亮以前,我得出门。”
“你尽管睡就是。我会叫你起床的。你回来后,咱们就能美美地乐一阵子。咱们像过去常干的那样上迈阿密的一家旅馆去。就像咱们过去常干的那样。去一个他们永远见不到的地方。咱们干吗不能去新奥尔良[新奥尔良(new orleans):美国路易斯安那州东南部港市。]呢?”
“也许,”哈里说。“听着,玛丽,我现在得睡着了。”
“咱们会去新奥尔良吗?”
“干吗不去呢?不过,我得睡着了。”
“睡着吧。你是我的大宝贝儿。快睡着吧。我会叫醒你的。别担心。”
他把那截剩下的胳膊直挺挺伸出,搁在枕头上,睡着了;她躺着,对他望了长长一段时间。她可以通过从窗外照进来的街灯光看清他的脸。我真幸运,她在想。那些姑娘。她们不知道她们得到的是怎样的人。我可知道我得到的和拥有的是怎样的人。我是个幸运的女人。他说像一只海龟。我感到高兴的是,是一条胳膊,而不是一条大腿。我不希望他失掉的是一条大腿。他干吗非失掉那条胳膊不可呢?那模样虽然滑稽,我可不在乎。不管他变得怎么样,我可不在乎。我真是个幸运的女人。没有别的这样的男人了。没有跟他们有过来往的人是不会懂得的。我跟他们许多人有过来往。找到他,我真幸运。你认为那些海龟跟我们的感觉很像吗?你认为它们从头到尾都是那样的感觉吗?或者你认为它弄痛那只雌龟吗?我想着那最叫人惊奇的事儿。瞧他,睡得就像一个小娃娃。我还是一直醒着的好,这样就不会错过叫醒他。基督,我能干那事儿,干上整整一宿,要是一个男人棒得能这么干的话。我喜欢干这事儿,永远不睡。永远、永远,不,永远不。不,永远、永远、永远不。嘿,想想看,怎么样。我,这把年纪了,我不老。他说,我仍然行。四十五岁不算老。我比他大两岁。瞧他睡着的模样。瞧他睡着在那儿,就像一个孩子。
天亮以前两个钟头,他们走出屋子,来到汽车库内汽油桶前,把一个个小口大瓶灌满汽油,塞上瓶塞,搬进汽车后座箱。哈里在他那截了的右胳膊上装了一个铁钩,熟练地挪动和举起套着柳条筐的小口大瓶。
“你不吃早饭?”
“等我回来后。”
“你不喝杯咖啡?”
“你煮了吗?”
“当然,咱们出来的时候,我把它煮上了。”
“端出来。”
她把咖啡端出来;他坐在汽车的轮胎旁,在黑暗中喝了。她接过杯子,摆在汽车库的架子上。
“我陪你去,帮你去搬那些瓶子,”她说。
“好吧,”他跟她说,接着她上车,坐在他身旁,一个大个子女人,长腿、大手、大屁股、仍然漂亮,一顶帽子低低地扣在她脑后的颜色漂淡了的金发上。在黑暗和清晨的寒冷中,他们的汽车开出乡间的公路,穿过笼罩在平地上的白茫茫的浓雾。
“你在担心什么,哈里?”
“我不知道。我就是担心。听着,你在让你的头发长起来吗?”
“我想是的。女儿们都一直在模仿我。”
“让她们见鬼去吧。你保持老样子。”
“你真的不要我改变式样吗?”
“对,”他说。“这是我喜欢的式样。”
“你不认为我的相貌太老了吗?”
“你的相貌比她们哪一个都好。”
“那我会照老样子梳的。要是你喜欢的话,我会把头发漂得更金灿灿。”
“你怎么干,女儿们干吗非说长道短不可?”哈里说。“她们没有理由打搅你嘛。”
“你知道她们是怎么样的。你知道年轻的姑娘们就是这样的。听着,你要是出门顺利的话,咱们到新奥尔良去,好不好?”
“迈阿密。”
“好吧,不管怎样,就去迈阿密。咱们把她们留在这儿。”
“我首先要出门去一次。”
“你没在担心吧,是不?”
“没有。”
“你知道我躺着,醒在那儿,几乎有四个钟头,就是在想你。”
“你是个呱呱叫的老婆。”
“我能随时想到你,感到兴奋。”
“得了,咱们现在得灌满汽油了,”哈里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