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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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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斯上校一边抽着烟斗一边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乔治·巴顿。

乔治·巴顿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瑞斯就认识他。巴顿的叔叔曾是瑞斯一家在乡下的邻居。这两个男人相差二十多岁。瑞斯六十多岁,高大、挺拔,一副军人形象,面庞黝黑,铁灰色的头发剪得很短,有一双精明的黑眼睛。

他们从没特别亲近过,但对瑞斯来说,巴顿依旧是“小乔治”,是早年间众多模糊的形象中的一个。

此刻,他在想,他实在不知道“小乔治”是怎样的一个人。后来,他们短暂地碰过几次面,彼此都没有发现太多共同点。瑞斯喜欢户外活动,骨子里是个扩张主义者——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在海外度过。乔治则显然是个城市绅士。他们的兴趣爱好迥然不同,见了面也只是不冷不热地回忆往事,然后便陷入尴尬的沉默。瑞斯上校不善闲谈,可能就是上一代小说家们偏爱的那种坚强而沉默的男子。

此时二人又陷入沉默,瑞斯上校在琢磨“小乔治”为什么坚持安排这次会面。他还在想,这个人好像比一年前见面时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乔治·巴顿给他的印象一直是墨守成规的——小心谨慎、讲求实际、缺乏想象力。

他想,这个家伙不太对劲,像猫一样神经质。他重新点了三次雪茄,这不像是原来的巴顿。

瑞斯上校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

“好了,小乔治,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你说得对,瑞斯,是有麻烦事。我非常需要你的建议,还有你的帮助。”

上校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大约一年前,你本来要来伦敦和我们共进一次晚餐——在卢森堡餐厅。只是到了最后一刻,你必须出国。”

上校又点了点头。

“南非。”

“在那次宴会上,我太太死了。”

瑞斯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动了动身子。

“我知道。在报纸上看到过。我没有提起此事,也没有安慰你,是不想再次唤起你的回忆。但是,我很难过,老伙计,这你是知道的。”

“哦,是啊,是啊,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他们说我太太应该是自杀的。”

瑞斯抓住了关键词,他挑起双眉。

“应该?”

“你看看这个。”

乔治把两封信塞进他手里。瑞斯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匿名信?”

“对。我相信上面说的话。”

瑞斯缓缓地摇头。

“这么做很危险。你会惊讶地发现,任何一件事,只要被报纸报道过,之后就总会有很多充满恶意和谎言的信。”

“我知道,但这些信不是当时写的,而是在半年后。”

瑞斯点点头。

“这有点意思。你认为写信的人是谁?”

“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关键是我相信上面说的话。我太太是被人谋杀的。”

瑞斯放下烟斗,在椅子上坐直了一点。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当时你就怀疑了吗?警方怀疑过吗?”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头昏脑涨,整个人都是蒙的。我接受了验尸的结论。我太太得了流感,情绪抑郁。我没怀疑别的,只想到了自杀。那东西就在她包里,你知道。”

“什么东西?”

“氰化钾。”

“我想起来了。她就着香槟喝下去的。”

“是的。当时,一切似乎简单明了。”

“她说过要自杀吗?”

“没有,从来没有。罗斯玛丽,她热爱生命。”乔治·巴顿说。

瑞斯点点头。他只见过乔治的太太一次,他认为她是一个特别漂亮的笨女人,但绝不是忧郁伤感的那类人。

“有没有关于心理状态的医疗证据什么的?”

“罗斯玛丽得流感的时候,她的私人医生——一个罗斯玛丽小的时候就给玛尔家看病的老人——乘船旅行去了。是他的搭档,一个小伙子,在照顾她。我记得他说那种类型的流感会导致严重的抑郁。”

乔治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直到我收到这些信,我才去找罗斯玛丽的私人医生。当然,我没跟他提这些信,只是谈了谈已经发生的事。他告诉我他非常惊讶,他说他永远也无法相信。罗斯玛丽绝对不是一个会自杀的人。他说,这表明,无论你有多么了解一个病人,他都有可能做出一反常态的事。”

乔治又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跟他谈过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有多么不相信罗斯玛丽是自杀的。毕竟,我很了解她。她时不时会特别不高兴,她会为某些事大发脾气,有的时候她会做出非常鲁莽、欠考虑的事,但我从没听说她有过‘想摆脱一切’的念头。”

瑞斯有点尴尬地低声说:“除了精神抑郁,她还有别的自杀动机吗?我的意思是,她是不是因为某件事不快乐?”

“我……不——她可能神经紧张。”

瑞斯避开朋友的目光,说:“她是不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你知道,我只见过她一次。不过,有一种人……呃……可能会从自杀未遂中获得快感——通常是在跟人吵过架之后。相当孩子气的举动——‘我要让他们后悔!’”

“罗斯玛丽没跟我吵过架。”

“好的。而且,我必须说,使用氰化钾这个事实排除了这种可能。所有人都知道,那玩意儿可不能随意摆弄——不安全。”

“这一点也在理。就算罗斯玛丽考虑过自杀,也绝不会用这种方式吧?痛苦,而且丑陋。她更有可能服用过量安眠药。”

“我同意。有没有她购买或者如何得到氰化钾的证据?”

“没有。不过,她曾经和几个朋友待在乡下,有一天,他们捅了个黄蜂窝。他们说她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弄到氰化钾的。”

“是啊,弄到那个不是什么难事。很多园丁都有。”

上校顿了一下,然后说:“我来概括一下。没有确凿证据表明她有自杀倾向,她也没有为自杀做过准备。整件事都极为不可能。现场可能没有指向谋杀的直接证据,否则警方一定会掌握。你知道,他们很机警。”

“谋杀这个想法似乎都让人难相信。”

“但六个月之后,你又觉得不难相信了?”

乔治慢慢地说:“我想,我可能一直都不满意。我肯定下意识里一直有所准备,所以,看到白纸黑字那么写着,就毫不怀疑地接受了。”

“好吧。”瑞斯点了点头,“好了,那就说说吧。你怀疑谁?”

乔治探身向前,他的脸很扭曲。

“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如果罗斯玛丽是被人杀死的,肯定是那天参加聚会的某个人,我们的某个朋友干的。没有别的人靠近过那张桌子。”

“服务员呢?谁倒的酒?”

“查尔斯,卢森堡餐厅的领班。你认识查尔斯吗?”

瑞斯点点头。所有人都认识查尔斯。查尔斯故意毒死了一个客人,这太难以想象了。

“招呼我们那桌的服务员叫朱塞佩,我们跟他很熟,认识好几年了,每次我们去那儿都是他服务的。是个令人愉快、性格活泼的小个子。”

“既然说到了宴会。参加的人都有谁?”

“斯蒂芬·法拉第议员、他的太太亚历山德拉·法拉第夫人。我的秘书露丝·莱辛。一个叫安东尼·布朗的家伙。罗斯玛丽的妹妹艾丽斯,还有我。总共七个人。本来是八个人的,如果你来的话。你在最后关头说来不了了,我们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人。”

“我明白了。好了,巴顿,你认为是谁干的?”

乔治大叫起来:“我不知道——我告诉你我不知道。要是我知道——”

“好了,好了。我还以为你有一个明确的怀疑对象。好了,应该不难。当时大家怎么坐的?从你开始说。”

“桑德拉·法拉第坐在我右边,这是当然的。她旁边是安东尼·布朗。然后是罗斯玛丽。然后是斯蒂芬·法拉第,然后是艾丽斯。然后是坐在我左边的露丝·莱辛。”

“我明白了。那天晚上出事之前你太太喝过香槟吗?”

“喝过。酒杯被共同斟满过几次。事情……事情发生在开始卡巴莱歌舞表演的时候。那时周围很嘈杂——你知道那种黑人节目——我们都在看演出。灯光亮起之前,她扑倒在了桌子上。她可能叫喊过,或者喘过粗气,但没有人听见。医生说是瞬间死亡的,这一点要感谢上帝。”

“是啊,确实。好了,巴顿——表面上看,似乎很明显。”

“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斯蒂芬·法拉第。他在她右边,她的香槟杯靠近他的左手。趁灯光转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高台时,要把东西放进她的杯子里再容易不过了。我看不出谁还有更好的机会。我知道卢森堡餐厅的桌子什么样,客人周围的空间很大。我很怀疑有人能探出身子越过桌面而不被人发现,即使灯光被调暗了。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罗斯玛丽左边的人,想在她的杯子里放点什么必须越过她。还有一种可能,但我们应该先从最明显的人着手。斯蒂芬·法拉第议员必须除掉你太太的原因是什么?”

乔治像要窒息了,他说:“他们……他们曾经是相当亲密的朋友。如果……如果罗斯玛丽,比如说,惹怒了他,他可能会想报复。”

“听起来也太情绪化了。这是你能想到的唯一的动机了?”

“是。”乔治说,他满面通红。

瑞斯瞄了他好几眼,然后继续说:“我们来研究一下二号可能性。一个女人。”

“为什么会是女人?”

“我亲爱的乔治,难道你没注意到?七个人参加的宴会,四女三男,就有可能有一两个时间段,三对在跳舞,一个女人独自坐在桌旁。你们都跳舞了?”

“哦,是的。”

“好。那么,在卡巴莱歌舞表演开始之前,你记不记得有谁单独留在桌旁?”

乔治想了一会儿。

“我想——对了,艾丽斯是最后落单的那个,她之前是露丝。”

“你记不记得你太太最后一次喝香槟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她在跟布朗跳舞……我记得她回来后说累死了——他是个舞池高手。然后,她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几分钟后,乐队奏起了华尔兹,她……她和我跳舞,她知道我只会跳华尔兹。法拉第和露丝,亚历山德拉夫人和布朗,艾丽斯坐在一边。接下来就是卡巴莱歌舞表演。”

“那我们就来考虑一下你太太的妹妹。你太太的死有没有让她赚到钱?”

乔治有些不开心了。

“亲爱的瑞斯,这也太荒唐了,艾丽斯只是个孩子,还在上学呢。”

“我知道有两个女学生犯了谋杀罪。”

“艾丽斯绝对不会!她很爱罗斯玛丽。”

“没关系,巴顿,她只是有机会下手,我想知道她有没有作案动机。你太太,我相信,是一个富有的女人。她的钱去哪儿了?留给你了?”

“没有,给艾丽斯了——信托基金。”

他解释了一番,瑞斯专心听着。

“很奇特。富有的姐姐和贫穷的妹妹。有些女孩会为此愤愤不平。”

“我相信艾丽斯从来没有怨恨过。”

“或许没有……但她确实有作案动机。我们尝试一下这个思路。谁还有作案动机?”

“没有——一个人都没有。罗斯玛丽一个仇人都没有。我确定。我调查过了,四处询问,想把她的仇人找出来。我甚至买下了法拉第夫妇家附近的这栋房子,以便……”

他停了下来。瑞斯拿起烟斗,开始刮斗钵。

“你干吗不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呢,小乔治?”

“你什么意思?”

“显然,你有所隐瞒。你可以坐在这里维护你太太的名誉,也可以试着弄清楚她是否被人谋杀,但如果后者对你来说比较重要的话,你必须和盘托出。”

一阵沉默。

“好吧,”乔治又像要窒息了,“你赢了。”

“你有理由相信你太太有情夫,对不对?”

“对。”

“斯蒂芬·法拉第?”

“我不知道!我向你发誓,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是他,也可能是另一个家伙,布朗。我说不准,见鬼!”

“跟我说说这个安东尼·布朗。奇怪,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我对他一无所知。没有人了解他。这个家伙挺英俊的,也很风趣,但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他应该是个美国人,但说话的时候没有口音。”

“哦,也许大使馆那边有他的信息。你不知道哪个是她的情夫?”

“是啊、是啊,我不知道。我告诉你,瑞斯,她写过一封信——我……我后来检查了一下吸墨纸。那是一封情书,没错,但是上面没写名字。”

瑞斯小心地把目光移开。

“哦,这给了我们一点继续查下去的线索。譬如亚历山德拉夫人,如果她丈夫跟你太太有私情,那她也有份。你知道,她是那种直觉特别强烈的女人。寡言、深沉。必要时,这种人会杀人。我们继续吧。那天有神秘的布朗、法拉第和他太太、小艾丽斯·玛尔。另一个女人怎么样,露丝·莱辛?”

“露丝不可能跟这事有任何瓜葛。至少我想象不出来她会有什么动机。”

“你说她是你的秘书?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孩?”

“世界上最最可爱的女孩。”乔治满怀热情地说,“实际上,她是我们家的一员。她是我的得力助手,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一个人能让我给予更高的评价,或者完全的信任。”

“你很喜欢她。”瑞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

“我很喜欢她。瑞斯,这个女孩绝对是个好人。我在各个方面都很依赖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忠诚、最可爱的人。”

瑞斯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听起来像是“嗯哼”,然后抛开了这个话题。他貌似不露声色,其实脑子里已经为这个陌生的露丝·莱辛记下了一个十分明确的动机。他能想象这个“世界上最最可爱的女孩”可能有一个非常确定的理由除掉乔治·巴顿太太。可能是贪图利益——她可能已经把自己想象成第二任巴顿太太了,也可能她只是爱上了她的雇主,置罗斯玛丽于死地的动机就在这里。

不过他温和地说:“我猜,乔治,你自己也有充分的动机。”

“我?”乔治目瞪口呆。

“是啊,你想想奥赛罗和苔丝狄蒙娜。”

“我懂你的意思。但是……但是,我跟罗斯玛丽之间不是那样的。当然,我爱慕她,但我一直很清楚,有些事……我不得不忍受。她不是不喜欢我——她是喜欢我的。她很喜欢我,而且一直对我很好。不过,当然啦,我是个无趣的人,这点我不否认。我不浪漫,你知道。不管怎么说,我娶她的时候就认定人生不只是乐事。她也提醒过我。当然,真的发生了,我还是会难受——但如果因此就说明我碰过她一根头发……”

他停了下来,然后用不同的声调说:“再说,如果是我干的,我何苦要翻旧账?我的意思是,警方给出自杀的结论后,一切就尘埃落定了。我疯了才会旧事重提。”

“完全正确。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有认真怀疑你,亲爱的伙计。如果你是一个成功的凶手,收到这么两封信,你会默默地把它们丢进火堆里,并对此事只字不提。接下来,是我认为整个事件中真正有趣的一点。信是谁写的?”

“嗯?”乔治吃了一惊,“我一点概念都没有。”

“你好像对这一点不感兴趣,但是我有兴趣。这是我问你的第一个问题。我想,我们可以假定信不是凶手写的。就像你说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大家已经接受了自杀的说法,他干吗还要破坏自己的计划呢?那么,是谁写的这些信?是谁有意再次搬弄是非?”

“仆人?”乔治大胆猜测。

“有可能。如果是这样,是什么仆人?他们知道什么?罗斯玛丽有心腹吗?”

乔治摇摇头。

“没有。当时我们有个厨娘,庞德太太,现在她也在。还有两个女仆,她们已经离开了。她们在这儿待的时间不长。”

“好了,乔治,如果你想听我的建议——我猜你想听,那我必须仔细考虑一下。一方面,罗斯玛丽的死已成事实,无论你怎么做都不可能让她复活了。如果说自杀的证据不够充分,那么谋杀也一样。为了论证,我们先假定罗斯玛丽是被人谋杀的。你真的希望把整件事都翻出来吗?这可能意味着公开很多令人不快的事,把家丑外扬,你太太的桃色故事将成为众人的谈资——”

乔治·巴顿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他粗暴地说:“你建议我让那个下流坯逍遥法外吗?那个法拉第,言辞浮夸,一心想着宝贵的事业,也许,他就是那个懦弱的凶手。”

“我只是想让你清楚会有怎样的后果。”

“我想了解真相。”

“好吧,既然如此,我应该带这些信去警察局。他们更能容易地查出写信者是谁,以及那个人是否知情。不过,你要记住,一旦你开始追查这件事,就不能叫停了。”

“我不会去警察局的,所以才想见你。我要为凶手设个圈套。”

“你什么意思?”

“听我说,瑞斯,我要在卢森堡餐厅举办一次宴会,我想让你参加。还是那些人——法拉第夫妇、安东尼·布朗、露丝、艾丽斯和我。我都安排好了。”

“你想干什么?”

乔治微微一笑。

“这是我的秘密。要是我事先告诉某个人,即使这个人是你,也会把我的计划搞砸。我希望你带着不偏不倚的态度,来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瑞斯探身向前,声音突然变得尖厉起来。

“我不喜欢这个做法,乔治。这种书里的戏剧手段行不通。去找警察,没有谁比他们更能干。他们知道怎么处理这些问题,他们是专业人士。破案时,业余表演不可取。”

“这就是我要你参加的原因。你不是业余的。”

“我亲爱的伙计,因为我为军情五处工作过?那你为什么还让我蒙在鼓里?”

“这一点是必需的。”

瑞斯摇摇头。

“抱歉,我拒绝。我不喜欢你的计划,也不想参与。放弃吧,乔治。”

“我不会放弃的,我都安排好了。”

“不要这么顽固不化。这种表演我比你知道得多一点。我不喜欢这个主意。行不通,甚至很危险,你想过吗?”

“对某个人来说确实会有危险。”

瑞斯叹了口气。

“你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好吧,别说我没警告过你。我最后一次请求你,放弃这个疯狂的念头。”

乔治·巴顿只是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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