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美农民生活程度之差异
近来研究生活程度的人，每以家庭的零用账为原料。每个家庭的零用，都可归纳作五项：一食品，二衣服，三房租，四燃料，五杂项。我们如参考许多生活程度的研究，可以发现一条原则，就是凡入款愈多的，其出款的百分数，花在前四项上面的亦愈低。换句话说，入款愈多的人，其出款的百分数，花在末一项上面的亦愈高。我们根据这一条原则，便可来判定一个家庭的生活程度之高低。假如有一个家庭，以一年的辛苦，所得不过能解决衣食住的问题，而别种生活，如教育、旅行、娱乐等等，都不能享受，这种家庭的生活程度，一定是很低的。这种生活，都是我们所不愿过的，因为他的状况，与下等动物差不多。假如我们以一年的劳力所得，除却应付全家人口衣食住等必需的款项而外，还有储蓄，还有余资去购买书报，办置优美的家具，听音乐，看电影，坐汽车出外旅行，邀集朋友宴饮，捐助资财于公益事业，那么这种生活，便非下等动物所能比拟了。这才是我们所愿意过的生活，因为这是人的生活，有趣味的生活。
中国农民的生活程度，是属于上面的哪一类呢？他们的生活程度，是低呢还是高呢？欲解决这个问题，最好拿别一国的情形来比较，因为不比较很难看出高低来。我们现在就拿美国农民的情形，来与中国比较罢。
这儿所举的两个中国农民生活程度的研究，一个是金陵大学农科的，包括中国七省十三处2370个农家的生活情形；一个是李景汉的，包括北平郊外挂甲屯农户100家的情形。美国的两个农民生活程度研究，一个包括美国东部402家的情形，一个包括美国南部861家的情形。现在我们把这四个研究的答案，列表于下：
我们对于上表所要注意的一点，便是美国的农民，每年出款用在杂项上面的，占25％左右；而中国农民，出款用在杂项上面的，只占15％左右。假如用钱来计算，这种差异格外明显。美国东部的农民，出款用在杂项上面的，计美金559.33元；美国南部的农民，出款用在杂项上面的，计美金357.56元。中国七省十三处的农户，每年平均只有38.08元，用在杂项上面；北平郊外的农户，用在杂项上面的钱更少，每年平均只有25.72元。从这些数目字上面，我们便可看出中美两国农民生活程度的高低了。
假如一家农民，每年只有二三十元，用在生活的必需品之外，如教育、娱乐、交际、旅行等等上面，这一家人的生活，不舒服到什么样子，可以不言而喻了。
但是每年有四五百美金用在杂项上面的农家，其生活与中国之农民，便有天渊之隔。上面我所举的统计，也许太抽象了。我们最好跑到美国农民的家中去参观一下，看看他们家中的布置，与我国农民家中的布置，有何不同之点。
我们先看美国东部402家农户的家庭吧。这402家，有295家是自耕农，有107家是佃户。我们看看这些家庭中有些什么东西吧。
上面所列的这些设备，不但中国的农民办不起，就是中国的上流阶级，也没有多少能与美国的农民比拟的。美国的佃户，照这个表上所列的，有68％的家庭有电话，46％的家庭有钢琴，71％的家庭有汽车，而且平均家庭定报一份，杂志二份以上！这个研究，是1921年举行的，近来有人研究爱乌华省（在美国的西部）212家自耕农，239家佃户，发现自耕农有92.9％有汽车，而佃户之有汽车的，亦达89.1％。这个研究，还举了两种新的设备，为上表中所无的。一样是留声机器，自耕农有此的，约50.5％；佃户有此的，约35.6％。一样是照相机，自耕农有此的，达45.3％，佃户有此的，达38.9％。
（二）差异之主要原因
中美两国农民生活程度之差异，从上面的统计中，我们可以得到一个大概的观念了。现在我们要研究的，就是中美两国农民的生活程度，何以有此差异。关于这点，原因当然是复杂的。譬如中国的教育不发达，美国的教育则很普遍；中国的交通不方便，美国的交通则极便利；中国的农业，只知贸守成法，美国的农业已受过科学的洗礼；中国农产品的销售方法未改良，农民处处受中间人的剥削，美国的农民多采用贩卖合作，使商人不得从中渔利；中国的农民，日受苛捐杂税的压迫，美国的农民，便没有这种重担——凡此种种，以及我还没有举出来的许多原因，都与中美农民生活程度的差异有关系的。不过在这许多原因之中，我认为最要紧的一个原因，乃是两国农场面积的差异。我们都知道，农民入款的主要来源，便是农作物，而农作物的多少，每视农场大小为转移。农场小的农户，即使在每亩上的收获加到最高的限度，总收入还是有限。农场大的农户，即使在每亩上的收获不如别人，但他的总收入，决非他人所可及。我们如比较每亩的收入，中国农户并不亚于美人，但如比较两国农民的总收入，中国农民便望尘莫及了。主要的原因，便是中国人的农场小，而美国人的农场大。所以中国人的农场，如不设法扩大，那么别的地方，无论如何改良，中国农民的生活程度，也不能加增许多，因为在小的农场上，挤不出大的进款来。进款既不能加增，生活程度自难提高了。
我们现在且把中美的农场来比较一下。
关于中国农场的统计，现在自然还没有，但是估计却有几个。据民国十六年武汉土地委员会之报告：有土地农民拥有1至10亩的，占人数44％；拥有10至30亩的，占人数24％；拥有30至50亩的，占人数16％；拥有50至100亩的，占人数9％；拥有100亩以上的人，占人数5％。别种估计，与此差不多。美国1925年的统计，农场面积在10英亩（每英亩约合华亩6亩半）以下的，只占全国所有农场5.9％；10英亩至19英亩的，占9.2％；20英亩至49英亩的，占22.8％；50至99英亩的，占22.3％；100至499英亩的，占36.5％；500至999英亩的，占2.3％；1000英亩以上的农场，占全国所有农场1％。由此以观，中国最普通的农场，在美国占极少数。中国农场，在10英亩以下的，至少有84％，而美国农场，在10英亩以下的，还不到6％。两国农场面积的差异，于此可见。
我们再换一种统计看看。中国农场的平均面积，各省是不同的，但据刘大钧先生的估计，全国农场的平均面积，为24华亩，金陵大学农科的统计，是根据中国七省十三处的情形立言的，发现中国农场的平均面积，为5英亩左右，约合32华亩。这两个统计，相差不远。此外我们如取麦乐来先生之说，假定中国现有农户6000万家，又取刘大钧先生之说，假定中国已耕之地，为28000万英亩，平均每户所得之耕地，约4.6英亩，合30华亩左右。根据这些数目，我们可以假定中国的农场，平均在30华亩左右。美国农场的平均面积，在1900年，为146.2英亩；1910年，为138.1英亩；1920年，为148.2英亩。换句话说，1920年的美国农场，平均为963.3华亩。所以美国的农场，平均要比中国的农场大32倍。不过美国的农场，有一大部分是没有种植的。我们如以美国播种面积的总数，以所有的农场除之，那么在1909年，美国农场，平均有播种面积50英亩；在1919年，平均有57英亩。57英亩，约合370.5华亩。所以我们即假定中国农场的平均播种面积，有30华亩，美国农场的平均播种面积，有370.5华亩，那么美国的农场，也比中国农场平均要大12倍。
假如有人要问：美国的农夫，何以能耕种那么大的农场，我们的答语便是，因为他们利用机器的缘故。中国的农场上，很少用机器的。我们看海关的报告，民国十四年，农业机器的入口价值，只161288两；民国十五年为511540两；民国十六年，为665976两。历年的价值，虽有加增，但是总数还是有限。美国在1850年以前，农业机器，还不甚发达。在1850年，农业机器的出品，值6842611元，到了1927年，出品的价值，竟达美金202732000元了。这里两个数目的差异，便可表示美国利用农业机器者的加多，以及美国农场上农业机器的普遍了。他们利用机器之后，工作的效率便大大增加。譬如在1829年左右，用人工去种麦并割麦，在一英亩的上面，须费时六十一点零五分。1895年左右，因为利用机器，所以同样的工作，只须三点十九分了。1870年左右，用人工去种稻并割稻，在一英亩地的上面，须费时六十二点零五分。1895年左右，因为利用机器，同样的工作，只须十七点零二分了。易司特教授曾说过，美国的工人，工时比别人短，工资比别人高，就是因为美国人能利用机器的缘故。这句话不但是为工人说的，也可以说是为美国的农民说的。他们做工的时间比别人短，而收获比别人多，就是他们能利用机器的缘故。我国的农民，做工的时日比别人长，而收获比别人少，就是我们不能利用机器的缘故。别人在那儿用机械的奴隶，而我们却在这儿役使我们自己。我们以一个血肉之身，去与几十个机械的奴隶（利得先生说是美国每一个人有35个机械的奴隶服侍他）竞争，成绩当然要落后。那么我们中国的农民，为什么不利用机器呢？话说转来，还是由于我国农场太小的缘故。用农业机器去耕种30亩田，是不经济的工作。只有在大农场上，用机器才合算。历年来从各海关进口的农业机器，以由大连进口的为最多，便是因为东三省的农场较大，可以利用机器的缘故。所以我国的农民，如想步美国农民的后尘，享受他们那种愉快的生活，非扩大农场利用机器以生产不可。
（三）中国的农场还可扩大吗
现在我们讨论到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了，就是中国的农场，有无扩大的可能。我以为这是农民生活问题的中心点，假如这个问题解决不了，那么农民的生活程度，即使能够加高，也是极有限的。
解决这个问题的第一步，便是看看中国的可耕地共有多少，以这些土地来分配与中国的农户，每户可得多少。关于中国农户的数目，我们在上面已提到了，可以假定他是6000万户。这个数目，与我们别种的估计，是相吻合的。我们常说中国人口约4万万，其中四分之三是农民，便是3万万。假如农户平均一家5人，以5乘6000万户，亦得3万万。所以6000万农户这个数目，我们可以暂时采用他。关于中国可耕地的数目，美国农业专家贝克耳先生，也替我们估计过了。他说中国面积共有244000万英亩。但在这244000万英亩之内，雨量足的，只有130000万英亩。其中还有温度不足的，须减去5％，只余123500万英亩。在此数的中间，还有40％，因为地形的缘故，不适宜于种植，所以结果只有74100万英亩。其中又须除去5％，是由于土壤不良的。所以雨量足，温度宜，地形合，土壤良的土地，中国只有70000万英亩，以较美国之97500万英亩，反而减少27500万英亩了。
70000万英亩，是中国可耕之地。中国已耕之地，照贝克耳先生的估计，只18000万英亩，未免太低。刘大钧先生估计中国已耕之地为28000万英亩。以中国已耕之地，分配于6000万农户，每户只有4.6英亩。但如以可耕之地、分配于各农户，每户便有11.6英亩，较现在的农场，要大两倍有半。
所以扩大中国农场的第一个方法，便是开垦荒地。
不过11.6英亩的农场，较现在虽然大些，比起美国来，还是太小。所以我们得想第二个办法。第二个方法，便是发展农业以外的实业，如工业、矿业、商业、交通业等等，疏导拥挤在农业中的人口，到别的实业中去。中国的人口，现在大约有75％，在农业中谋生活。意大利人口在农业中谋生活的，只有59.4％，德国只有35.2％，英国只有11.9％，法国只有42.7％；捷克斯拉夫只有41.6％；澳大利亚只有30％，美国只有23％。澳与美不但在农业上可以自给，而且还有余多以济他人。澳国一人耕可供三人之食，美国一人耕可供五人之食，即在法国，一人耕亦可供二人半之食。英国在农业中谋生的人最少，但英国的农业并不能自给，所以不足为法。我们最好能做到美国那一步，至少也要做到法国那一步。假如我们有一天工商业发达了，只有40％的人民在农间，那么现在的6000万农户，可以减至3200万农户。假如工商业的发达再进一步，只留25％的人民在农间，那么现在的6000万农户，可以减至2000万农户。（照全国40000万人，8000万户算）假如务农的只有3200万户，那么以70000万英亩来分配，每户可得地约21.8英亩。假如务农的只有2000万户，每户可得35英亩。35英亩的农场，比现在中国的农场，平均只有5英亩的，要大7倍。
所以扩大中国农场的第二个法子，便是发展农业以外的实业，吸收农场上的过剩人口。
以上这两点，假如都做到了，中国农民的生活程度，比现在要提高许多。虽然比美国还比不上，但是比现在的情形，总要高得多了。不过在实现以上两点的时期中，农民须实行生育制裁，否则人口从四万万，加至六万万，以上所期望的，将来终成泡影。可是生育制裁这个题目，又是复杂的，我们只好等到将来再讨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