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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维新运动的初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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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两个维新运动的领导人物——孙中山与康有为

中国在甲午战争以前,早已产生了两个新人物:一个是孙中山,一个是康有为。孙中山在光绪十一年(一八八五年)已决志倾覆清廷,康有为在光绪十五年(一八八九年)也就以诸生伏阙上书请变法。两人都是产生在广东——与西方文化接触最早的地方,又是鸦片战争爆发的地方——所受外来的刺激都是相同。但是两人所处的家庭环境、幼年时所受的教育熏陶却大有差别,所以两人维新的志愿方向及出发点,最初就不相同。请将两人少年的略历,写在下面:

孙中山“中山本名文,字逸仙,又号德明,后因逃亡日本隐名为中山樵,遂以中山称于世。清同治五年(一八六六年)生于广东香山县翠亨乡。父道川,母杨氏,家世业农,举三男,长眉,字德彰,次早逝,中山其季也。……家贫,故中山在髫龄即助理耕作,闻乡人谈洪杨故事,即以洪秀全第二自任。年十三曾入其叔所设之私塾,旋于是年随长兄德彰赴檀香山。时檀岛有华侨约四万人。德彰在檀岛所属之茂宜岛营牧畜业甚久,后有牛至千数百头。中山随兄居檀,因入该地教会学校凡三年,继又入圣路易学校。光绪七年(一八八一年),由檀岛回国,寻入广州博济医学校,在校得交郑士良(号弼臣),郑固三点会员也。次年,转学于香港阿赖斯医院,又得交陈少白、尤少纨、杨鹤龄、陆皓东,昕夕谈革命;港澳间亲友,至呼中山与陈、尤、杨为四大寇。光绪十一年(一八八五年),中山年已二十,其自传曰:予自乙酉中法战败之年,始决倾覆清廷之志,由是以学堂为鼓吹之地,借医学为入世之媒。”中山二十岁以前的略历,大概如此。(所记中山由檀回后及入医校年岁,各人所记略有出入,兹以吴稚晖《中山年系》为据。)

康有为“有为原名祖诒,字广夏,又号长素,咸丰八年(一八五八年)生于广东南海县,其先代为粤名族,世以理学传家。曾祖式鹏,讲学于乡,称醇儒。祖父赞修为连州教谕,专以程朱之学,提倡后进,粤之士林,咸宗仰焉。从祖国器当咸同间从左军,以功至广西巡抚。……父达初早逝,母劳氏,生子二人,长即有为,次广仁。有为既早孤,幼受教于祖父,七岁能属文,有神童之目……成童之时,便有志于圣贤之学,乡里俗子笑之,戏号之曰‘圣人为’,盖以其开口辄曰圣人圣人也。(康生时,其祖赞修,方官钦州,锡名有钦,邮传濡滞,而其太伯祖先命名有为,后以祖诒名应试,乙未成进士,后名有为。据张伯桢《南海康先生传》。)……年十八始游朱九江之门授学焉。九江者名次琦,字子襄,粤中大儒也。其学根于宋明而以经世致用为主,研究中国史学、历代政治沿革,最有心得……从之游凡六年而九江卒。其理学、政学之基础,皆得诸九江。九江卒后,乃屏居独学于南海之西樵山者又四年……既出西樵,乃游京师。其时西学初入中国,举国学者莫或过问,先生僻处乡邑,亦未获从事也,及道香港、上海,见西人殖民政治之完整,属地如此,本国之进更可知,因思所以致此者,必有道德学问以为之本原,乃悉购江南制造局及西教会所译各书尽读之。彼时所译者,皆初级普通学,及工艺、兵法、医学之书,否则耶稣经典论疏耳。于政治、哲学毫无所及。而先生……别有会悟,能举一反三,因小以知大,自是于其学力中别开一境界。……”(据梁启超所著《康有为传》)康有为少年时的略历大概如此。

把他两人少年的略历比较,可以得到下面两点:

一、孙是出于先世业农的家庭。农业的家庭,在生活上是须奋斗的,在思想上是单纯素净的。虽然免不了几千年传统的习俗,但是所受名教思想的束缚比较甚浅。康是出于“世以理学传家”的家庭,祖父作过教官,从祖官至巡抚,读书作官的家庭,纵然“以理学传家”,那种理学本身的内面,就不免含着多少不健全的质素,不流于虚伪,便拘于网罗。所以,中山在十一二岁时便表现一种自然活泼的思想,不以作洪秀全第二为污辱;有为在成童时,便套入理学的圈子里去,口口声声要作圣人。

二、中山幼年所受的教育,是西方的新式教育,以科学为基础,对于西方文化的观感是直接的观感,所以他发出来的思想不涉于玄想;初闻其议论的人彷佛觉得谬妄胆大,然实际很切于事情。康所受的教育,是东方的旧式教育,以玄学为基础,对于西方文化的感受是间接的感受,所以他发出来的思想,总免不了玄杳空洞;初闻其议论的人觉得很新颖,但是实际上终不能脱去旧圈套。

总括一句话,两人少年所养成的精神,根本就不相同:一个是创造、奋斗,一个是倾于因时、修改;所以一个不惜为“四大寇”之一,一个勉力作“圣人为”。这是两个维新领导人物最初的差别。

二 适应一时环境的康有为

从甲午到戊戌(一八九四——一八九八年)的五年,可算是维新运动的初步时期。在此时期内,两位运动的领导者都开始活跃。孙中山在甲午战事发生后就往檀香山创立兴中会,本年十二月回国,次年春正月,在香港成立兴中会干部,谋于广东组织第一次的革命军。康有为在甲午年作了举人,次年,趁着会试就在北京发起“公车上书”,痛陈改革救亡的办法。但是此时的环境适合于康,不适合于孙,故此时期是康的时期,不是孙的时期。孙要领导活动,除了秘密会党以外,没有几个人肯受他的领导;康要领导活动,肯受他的领导的人却很多。如孙在檀香山发起兴中会的时候,所得的同志不过他的胞兄德彰和邓荫南等十余人;康在北京发起“公车上书”,签名的就有一千二三百人。第一次革命军在广州失败之后,国内人士虽然因此有知道孙文的名字的,但是报上讲到孙文都要把“文”字旁加上三点水作“汶”,形容他与强盗乱贼一样。……以为这位姓孙的有什么红眉毛、绿眼睛,是最利害的公道大王,想不到他是美秀而文,真是不愧名“文”(节录吴稚晖《我亦一讲中山先生》语)。次年(一八九六年,丙申),中山再往檀香山、美洲并英国各埠去推广兴中会,欢迎革命主义的,每埠不过数人或十余人。在与西人接触的国外尚且如此,国内更不待言了。是年,中山在伦敦被骗,拘入华使馆,倒是在英国惹起一般人的注意了,但是国内注意他的人仍是极少,就是注意他的人,仍把他放在“红眉毛、绿眼睛的公道大王”一类。例如康有为的信徒麦孟华在《时务报》上作的《论会匪宜设法安置》一文内说:“今日之会匪,其势之大,其人之智,更非发逆所能望其肩背……哥老、理教、三合、兴中诸会匪,或泄于东南,或泄于西北,或动于内地……孙汶之案,沙侯诘难(沙侯即当时英外长沙斯伯里侯),徒辱国体,实张彼焰。忍而置之,则养痈贻患;起而救之,则乏下手之策。”维新志士的论调如此,我们可以知道中山当时所处的环境了。所以中山在此时期内的活动,除了在伦敦造出一个小小的外交风潮以外,在国内政界上不能发生出什么大风潮来。康有为的活动虽然也是归于失败,但是在国内造出的风潮就大了。上自在位的皇帝及内外大僚,下至在野的读书阶级,都被他掀动了,他所以能够造出较大风潮的原故就是因为他很合于当时的环境。第一,当时中国政治界的潜势力,以经生文人的士大夫阶级为中心,因甲午战败而发生一点反省的人,也只有这一个阶级。康有为新由举人得中进士(乙未年),是这个阶级里面的新贵。吴稚晖说:“我起初瞧不起孙文,就因为他不是科第中人,不是经生文人,并且疑心他不识字。”康有为既是科第中的新贵,又是经生文人,并且能作激昂慷慨、洋洋洒洒上皇帝的万言书,所以就得到这个阶级人士的赏识了。第二,当时中国人的政治思想。在下层的小百姓,不用说对于皇帝认为天之子,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至于经生文人的士大夫阶级,受了几千年来名教学说的浸渍,对于皇帝尤其不敢妄起不敬的念头。吴稚晖说:“其时我虽然也进了一步,从温和的维新党变作了激烈的维新党,我终还忘不了光绪皇帝……觉得那种反叛的事业,做呢未尝不可做,终究像不正当,常想让孙汶去做罢,我是不做的。”“君臣之义已定,天泽之分难越。”“食毛践土,谁非臣子?”康有为的上皇帝书,随处不忘“列祖列宗及我皇上深仁厚泽涵濡煦育数百年之恩”,什么“公羊之义,臣于一例”,什么“圣清二百余年未有之大辱”,读起来又“正当”又“忠愤”,经生文人的士大夫阶级没有读了不动心的。所以虽是不十分看得他起的吴稚晖,也要到米市胡同的南海馆去看看这位爱国志士,谈谈除三害的事业。在此种环境之下,当时国内维新运动的领导权就自然而然地要落到他的掌握里去了。

三 康有为维新运动的思想基础和进行方法

在上面所述的环境之下,康有为自然比孙中山容易得到维新运动的领导权。但是当时经生文人的士大夫阶级里面,不止康有为一个人是科第中的新贵,也不止他一个人是谨守君臣之义的人,并且当时向皇帝上书请变法的,也不止他一个人,为什么独有他做了维新运动的领导者呢?我们要知道他所以能做当时的领导者,因为他的思想见解在当时士大夫里面有些与众不同的处所。试看他上皇帝书里面的两句话说:“窃以今之为治,当以开创之势治天下,不当以守成之势治天下。”这两句话便不是当时在位士大夫所敢说的,因为若说“开创”,便有蔑视列祖列宗的嫌疑了。但是专就这两句话上,还看不出他维新思想上的基础来。中国的政治向来是奉圣经为准衡,故六经就是中国的宪法。康有为的政治思想,也是由六经里面绎出来的,他所以能做维新运动的领导者,造成一时的大风潮,也是因为他对于六经先作了一番维新革命的工作。他的弟子梁启超在壬寅年曾说:“今日中国闻立宪共和之论而却走者尚占大多数,不引征先圣最有力之学说以为奥援,安能树一壁垒,与二千年之劲敌抗耶?”所以康有为要作政治的维新运动,老早就从圣经里面去找维新的路径。梁启超叙述其师学术思想的来源如下:

……数新思想之萌蘖,其因缘固不得不远溯龚(定庵)、魏(默深),而二子皆治今文学。……今文之学,对于有清一代学术之中坚而怀疑者也。龚、魏及祖述龚、魏之徒则近于诡辩者也,而我思想界亦自兹一变矣。……其与龚、魏相先后而学统有因缘者,则有若阳湖李申耆、长洲宋于庭、仁和邵位西。宋氏傅会太过支离太甚,不足以当巨子;李并明算,长于地理,其治经则排斥《周官》特甚;邵氏则卓然一经师也。盖申耆始治今文《春秋》,默深始治今文《诗》、今文《书》,而位西则言今文体,著《礼经通论》,以《逸礼》三十九篇为刘歆伪造,自是群经今文说皆出,而湘潭王壬秋、壬秋弟子井研廖季平集其大成。……王氏以公羊说六经,公羊实今文学之中坚也,廖氏受师说而附益之,著书乃及百种。……吾师南海康先生,少从学于同县朱子襄先生,朱先生讲陆王学于举世不讲之日,而尤好言历史法制得失,其治经则综糅汉宋今古,不言家法。康先生之治公羊,治今文也,其渊源颇出自井研(廖平),不可诬也。然所治同,而所以治之者不同,畴昔言公羊者皆言例,南海则言义。惟牵于例,故还珠而买椟,惟究于义,故藏往而知来。以改制言《春秋》,以三世言《春秋》者,自南海始也。改制之义立,则以为《春秋》者,绌君威而申人权,夷贵族而尚平等,去内竞而归统一,革习惯而遵法治,此南海之言也。畴昔吾国学子,对于法制之观念,有补苴,无更革;其对于政府之观念,有服从,有劝谏,无反抗。虽由霸者之积威,抑亦误学孔子,谓教义固如是也。南海则欲对此种观念施根本的治疗者也。三世之义立,则以进化之理,释经世之志,遍读群书而无所于阂,而导人以后来之希望,现在之义务。夫三世之义,自何邵公以来,久阍曶焉……南海以其所怀抱,思以易天下,而知国人之思想,束缚既久,不可以猝易,则以其所尊信之人为鹄,就其所能解者而导之,此南海说经之微意也。……

……南海尊《礼运·大同》义,谓传自子游,其衍为子思、孟子。《荀子·非十二子》篇,其非思、孟之言曰“以为仲尼子游,为兹厚于后世”,是其证也。子夏传经,其与荀卿之渊源,见于《汉书·艺文志》,故南海谓子游受微言以传诸孟子,子夏受大义以传诸荀子,微言为太平世大同教,大义为升平世小康教。因此导入政治问题,美孟而剧荀,发明当由专制进为立宪共和之理。其言有伦脊,先排古文以追孔子之大义,次排荀学以迫孔子之微言。此南海所以与井研异也。井研为无意识之排古,南海则有所为而排之,以求达一高尚之目的也。……

梁启超叙述康有为学术思想的来源如此。综其要点:一、以晚清的所谓今文学派为出发点,宗《春秋》的公羊家说;二、由公羊家所谓“张三世”(据乱、升平、太平)之义,衍为专制立宪共和政治进化的理论。他在甲午以前便著了两部书,一部是《新学伪经考》,一部是《孔子改制考》。《新学伪经考》所谓“新学”不是“新旧”的新,是“新莽”的新;说《周礼》、《逸礼》、《左传》及《诗》之毛传,凡刘歆所争请立学官的,都是刘歆的伪经;刘歆是王莽的国师,故对于这些经义的东汉学说,算不得“汉学”,只能算是“新学”。这部书的作用,是想借此打倒盛极一时的“汉学”,另辟思想界的新天地。《孔子改制考》说周秦诸子都是托古改制的人,如老子托黄帝,墨子托大禹,许行托神农。孔子作《春秋》,寓有改制创作的大义微言在里面,不是一般人所能懂得的。尧舜不过是孔子所托的人物,其人的有无不可知,经典中所称尧舜的盛德大业,都是由孔子理想所构成。公羊家说的“通三统”(谓夏、商、周三代不相沿袭)、“张三世”,深得孔子改制的精义。这部书的作用,就是想把陈旧古典的封面,粘上一纸“维新变法事例”的签条,借大成至圣孔子先师的牌位,镇服反抗变法的人。这便是他维新运动思想上的基础。(关于康有为学术思想的全部,可参看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

至于康有为运动进行的方法上,与孙中山根本不同。孙是从下层社会着手,康是从上层社会着手。康的运动进行可分两个方面说:

一、设法抓住皇帝,作他的傀儡。他知道在中国的政治组织上,君主专制主义已经发达到了极点,一切权都在皇帝手里。倘若皇帝不信服你,随你有如何完美的主义、如何高强的本领,终归无所施其技;倘若皇帝信服了你,不知不觉作了你的傀儡,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所以他向皇帝一次上书不达,就再次,由再次而三次,四次,至于七次,总要使皇帝赏识了他的议论,信服了他的主张,然后罢手。后来得徐致靖等的疏荐,由皇帝召见,皇帝果然赏识他了。(一般人的传言,都说康是由翁同龢荐的,但据翁的日记所载,翁与康的意见实有点不对,兹节录翁的日记数节如下:“甲午五月初二日,看康长素《新学伪经考》,以刘歆古文,无一不伪,窜乱六经,而郑康成以下,皆为所惑云云,真说经家一野狐禅也,为惊诧不已。……戊戌四月初七日,上命臣索康有为所进书,令再写一份递进,臣对:‘与康不往来。’上问何也?对曰:‘以此人居心叵测。’曰:‘前此何以不说?’对:‘臣近见其《孔子改制考》知之。’四月初八日,上又问康书,臣对如昨,上发怒诘责,臣对:‘传总署令进。’上不允,必欲臣诣张荫桓传知。臣曰:‘张某日日进见,何不见谕?’上仍不允,退乃传知张君。……已亥十一月二十一日,新闻报记十八日谕旨,严拿康梁二逆,并及康为翁同龢极荐,有其才百倍于臣之语,伏读悚惕。窃念康逆进身之日,已微臣去国之后,且屡陈此人居心叵测,臣不敢与往来,上索其书,至再至三,卒传旨由张荫桓转索,送至军机处,同僚公封递上,不知书中所言何也。厥后臣若在例,必不任此逆猖狂至此,而转以此获罪,惟有自艾而已。……”可知康由翁荐并非事实,兹谓由徐致靖所荐。据恽毓鼎《崇陵传信录》所记。)他的著作,也得皇帝的御览了。戊戌四月,命以工部主事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从此渐与皇帝亲近,皇帝不难变作他的傀儡了。

二、向士大夫阶级里面广求同志,尽力宣传主义(含有造党的意味)。他知道虽然在政治制度上,一切权都在皇帝手里,但是在当时的政治,实际上皇帝一人没有运用这种政权的能力;因为可以向皇帝上奏说话的人太多了,皇帝实不容易应付;要实行变法,非在士大夫阶级里面广求同志、尽力宣传主义不可。他在甲午以前,已经得到几位弟子,最有力的就是梁启超。后来作了科第中的新贵,在北京大小各僚中,得到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致靖、御史杨深秀、给事中高燮曾以及张荫桓、李端棻、杨锐、林旭、刘光第等一辈同志;在督抚中得到陈宝箴;张之洞起初也是他的同情者。其他如黄遵宪、陈三立(陈宝箴之子)、徐仁铸(徐致靖之子)、汪康年、屠守仁、黄绍基等趋集于他旗帜下面的人,不胜列举。湖南的谭嗣同,尤算他同志中的急先锋。康氏宣传主义的方法,首先就是倡立学会,开办报馆。他在两广讲学的时候,曾经倡立了一个桂学会。丙申年,在北京遇到文廷式等一班名士,组织强学会,他就抓住这个强学会,推张之洞作会长;袁世凯(时官温处道)也是强学会的赞成人;又设分会于上海。北京的强学会,并附设强学书局,刊行一种报纸名《中外纪闻》。上海方面又发行一种《强学报》。但是因为《强学报》上以孔子降生纪年,把张之洞骇慌了,随即禁止发行。御史杨崇伊受人嗾使,说强学会的宗旨不正当,随即奏请把它封了。(后由御史胡孚辰奏请就强学书局改设官书局,李端棻又奏请推广学校,将官书局推广,改为京师大学,便是后来北大的前身。)上海方面的分会自然也被封禁,于是由黄遵宪、汪康年、梁启超、麦孟华、徐勤等组织一种《时务报》,大受时人欢迎;梁启超的声名由是噪起,康梁并称也就起于此时。天津方面,严复、夏曾佑等也发行了一种《国闻》杂志,与《时务报》相呼应;严复《天演论》就在该杂志上发表。(但这不是康的直系机关,不过和他表同情;并且严复对于康梁的议论,间有不同意的地方,严、梁二人尝有书札往复论难。)自强学会被封后,康的声势略略受了一点挫折;但是不久德国强夺胶州湾的事件发生,举国人士又好比打了一个吗啡针,大为震撼,康有为又趁此时在北京大大地活动,倡立保国会。又以“振作士气,乃保国之基础,欲令各省志士各为学会,以相讲求……于京师先倡粤学会、蜀学会、闽学会、浙学会、陕学会”等(梁启超《林旭传》中语)。这是以各省在京人士为基础,散布势力到各省的方法。此时,各省中感受这种维新运动最著的要算湖南;因为湖南在戊戌以前,由乙未至丁酉间,遇着一位贤明学使江标,提倡新学风,署理臬司黄遵宪、湘抚陈宝箴及其公子三立,皆与之赓同调,得湘人士谭嗣同、熊希龄、唐才常等同心协力,曾经创办了一个时务学堂(梁启超曾讲学于此),刊行一种《湘学新报》,又倡立了一个南学会,江标于丁酉冬去职后,继任学使徐仁铸(徐致靖之公子)又是同他们一气的,后又出了一种《湘报》。到戊戌春夏间,新的空气算是很浓厚了。

四 百日维新的失败——戊戌政变

维新运动,在戊戌年春夏之交,已经达到最高潮。北京方面,康有为最有力的奥援,大约要算徐致靖、杨深秀、杨锐几个人。最初由杨锐打通了高燮曾,上疏极荐,于是始谕令王大臣传康至总署,询问变法事宜;王大臣始取其上年呈请工部代奏之书以上;帝览之,指其篇中“求为长安布衣而不可得,及不忍见煤山前事”等语,谓军机大臣日:“康某何不顾死生乃尔,竟敢以此言陈于朕前。”然帝不之罪,仍命嗣后康某如有条陈,当即日呈递,毋许扞格,并宣取所著《日本变法》、《俄大彼得传》等书。(这事在戊戌年春间,即康有为得到皇帝赏识之始。)不久因徐致靖、杨深秀的先后奏请,于戊戌四月二十三日下诏定国是。随即谕令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致靖保荐工部主事康有为等,着于本月二十八日召见。旋命有为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光绪帝本想更重用他,因为此时光绪帝名虽亲政,实际上凡二品以上大员的黜陟,皆须诣颐和园取进止,帝不得自专,故仅得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的官职。从此所谓新政开始了。举其最要的如下:

一、命自下科始,乡会试及生童岁科各试,向用四书文者,改试策论。

二、赏举人梁启超六品衔,办理译书局事务。

三、定乡会试随场去取之法,并推行于生童岁科考,又停止朝考。

四、命删改各衙门则例。

五、命于京师设立农工商总局。

六、下裁汰冗官令,命裁撤詹事府、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大理寺衙门,湖北、广东、云南三巡抚,并东河总督缺;其各省不办运务之粮道、向无盐场之盐道亦均裁撤。其余京外应裁文武各缺,命大学士、六部、各省将军督抚分别详议以闻。

尚有其他的所谓新政,不必列举。从四月到八月百余日内,要算是康有为最得志的时期,所谓“百日维新”就是这时期。但是在这时期中,康虽得了志,却有最不得志的地方:他虽抓住一个皇帝,但是皇帝上面还有一个西太后,皇帝下面还有一个军机处,北京以外还有一个兵权所寄的直隶总督。他以一个“总理衙门行走”,哪能够制服这些人和机关呢?他入总理衙门行走时,西太后便命光绪帝将直隶总督实授荣禄,又命将裕禄放在军机大臣上行走。裕禄是西太后所宠信,特把他放在军机处侦探政局内情的。康有为既没有方法抓住军机处,终不能大行其志,于是在七月内得各方的运动保荐,掀动了光绪帝,命“内阁候补侍读杨锐,刑部候补主事刘光第,内阁候补中书林旭,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均赏加四品卿衔,在军机章京上行走”。这是因为光绪帝不敢将军机大臣更换,故特擢此四人做军机处的实际办事员,想把军机处的实权拉过来的方法。梁启超说:“自四卿入军机,然后皇帝与康先生之意始能少通,锐意欲行大改革矣。”可见此事的重要。从此凡有奏折,皆经四卿阅览;凡有上谕,皆经四卿属草,其余军机大臣就无不侧目而视。但是四卿握权不到十天,有名的大政变就起来了。

当谭、杨、林、刘四卿未入军机以前,有一件革斥礼部六堂官的事,原因是:有一位礼部主事王照向皇帝上书言事,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骙等不肯替他代奏,王照当面责难他们,说他们违背帝旨,于是堂司交哄,闹到光绪帝知道了。光绪帝在此时,也想要借一件事情,黜退几个守旧大臣,立一点威风,便把怀塔布、许应骙并该部侍郎堃岫、溥颋、徐会澧、曾广汉所谓六堂官一齐革职,赏给王照三品顶戴,以四品京堂候补。(吴稚晖说,礼部六堂官革职的上谕,是康有为在南海馆用客人名片反面写好递入,光绪帝照抄,后来被太后在光绪帝处检得,故愤怒尤甚。)原来怀塔布的妻常在颐和园侍奉西太后,很得西太后的欢心。此事发生,她便向西太后哭诉,说光绪帝将把满人都去了。(其实所革六堂官,满汉一律。吴稚晖说,怀塔布的母亲是西太后长亲,哭诉于西太后的是怀之母亲。兹据《崇陵传信录》。)西太后听了她的话,就很不以光绪帝为然了。到四卿入军机后,更触犯了枢辅的嫉忌;而四卿新进气锐,恨不得将诸事立刻加以改革。恽毓鼎说:“四卿愤上之受制,颇有不平语,上手诏答之,略谓‘顽固守旧大臣,朕固无如何,然卿曹宜调处其间,使国富兵强,大臣不掣肘,而朕又上不失慈母之意,否则朕位且不保,何有于国。’(这便是后来所谓‘衣带诏’。其实据此诏语意,虽有朕位不保之语,并无谋去西太后之意。据十五年二月《申报》所发表袁世凯《戊戌日记》载谭嗣同示彼之朱谕,语意亦略相同。)于是蜚语浸闻于西朝。”诏中所谓“朕位且不保”的话,是因当时已有一种谋废立的风传,即所谓“九月天津阅兵”的阴谋。当时荣禄作直隶总督,节制北洋三军(董福祥的甘军、聂士成的武毅军并袁世凯的新建军)。西太后不满光绪帝所为,与荣禄密谋,讽御史李盛铎奏请帝奉太后至天津阅兵,于帝至津时,因以兵胁之而行废立。李盛铎奏上,帝请于太后,太后欣然许诺,遂下谕定九月奉太后赴津阅兵。谕下后,废立风说日紧一日。四卿得到上记的手诏,知道光绪帝的地位很危险,一时忙下无计,便想罗致袁世凯去制服荣禄,并以制服西太后。(据梁启超《林旭传》所说,当时林旭独不赞成此计,曾作一小诗代简致之谭等,曰:“伏蒲泣血知何用,慷慨何曾报主恩,愿为公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他们以为“袁世凯久使朝鲜,讲中外之故,力主变法”(他又曾为强学会之赞成员),是可以拉过来的。于是密请皇上,结以恩惠,于八月初一日,召见袁世凯,开去其直隶按察使缺,以侍郎候补,专办练兵事务;初二日,复召见;初三日夜,谭嗣同便去游说袁世凯,要他在九月阅兵时保护圣主,复大权,清君侧,肃官廷。袁世凯被谭嗣同胁住了,阳为表示同意。(关于谭嗣同游说袁世凯详情,梁启超《谭嗣同传》内所记,与《中国近百年史资料》中袁世凯《戊戌日记》所载大致相同,惟袁所记词气间有为自己及荣禄洗刷并表示谭等轻妄之意。请参观梁著谭传并《中国近百年史资料》。)但是等到袁世凯请训回津时,事变已经发动了,初六日即下谕抄捕南海馆;说皇帝病了,西太后复行临朝训政。“自四月以来,京师谣言,皆谓帝病重,然帝仍日日召见臣工,固未尝有病,及革礼部六堂官,擢四京卿,怀塔布及御史杨崇伊等,先后至天津,谒荣禄,遂相与定谋,檄调聂士成军五千驻天津,又命董福祥军移长辛店,三次急电至总理衙门,言英俄在海参崴开战,英舰七艘泊于天津,请饬袁世凯返津防御。世凯至津,荣禄即乘专车抵京,与怀塔布、许应骙、杨崇伊、张仲炘至颐和园,上封事于太后。请训政太后立命以荣禄之卫兵守禁城,令荣禄仍回津以候召命,会议至夜半而散。翌晨,新党谋围颐和园之谣起,(先是太监于茶店中创一种风说,言帝设谋倾害太后,且引外人助己,士大夫多深信之,互相传播。)太后垂帘之诏下。”这是《清史纪事本末》所记的。据恽毓鼎所记,则谓:“御史杨崇伊、庞鸿书,揣知太后意,潜谋之庆王奕劻,密疏告变,请太后再临朝,袖疏付奕劻转达颐和园。八月初四日黎明,上诣宫门请安,太后已由间道入西直门,车驾仓皇而返。太后直抵上寝官,尽括章疏携之去,召上怒诘曰:‘我抚养汝二十余年,乃听小人之言谋我乎?’上战栗不发一语,良久嗫嚅曰:‘我无此意。’太后唾之曰:‘痴儿,今日无我,明日安有汝乎?’遂传懿旨以上病不能理万机为词,临朝训政。”(二者所说略有不同,但无关大旨。不过事变的发表确为初六日,而非初四日,恐恽记有误。)这时候康有为已经出京。原来在六月间军机大臣就想把康排去北京,由孙家鼐奏请命康往上海督办官报局(上海官报即由《时务报》改);但康不愿去,光绪帝也不想他去,命他缓行;及至七月杪八月初,风声日紧,光绪帝连下密谕,要他赶快离京,他才于八月初五离京。初六日下诏捕拿时,他已到了海船上了。张荫桓、徐致靖、杨深秀、杨锐、林旭、刘光第、谭嗣同及康弟广仁,一齐被拘下狱。张、徐二人一戍边,一永禁;其余六人不久便杀了,所谓“六君子”者便是。康有为的维新工作,至此告终;他的政治生命,也可说在此时告终了;因为此后,便不是他的时期了(后来的保皇会和复辟运动,不过是他的余波罢了)。

五 维新运动失败的原因及其结果

戊戌变法失败的原因,表面上仿佛就是光绪帝和康有为斗不过西太后的法宝,问题的关键全在帝与太后的权势消长上面。后来幻想和平改革的人,回忆此事,都只痛恨西太后,说当时若没有西太后掣肘,光绪帝一定可作日本的明治天皇,变法可以成功,不致有后来排满革命的大风潮,中国就早已进于富强的地位了。这种见解,未免把当时的事情太看简单了。光绪帝和康有为的失败,决不是西太后个人有制服他们的能力;问题的关键,也不全在帝与太后的权势消长上面。约略言之,可分三层,除了西太后不肯放弃权势的一层以外,还有两层大原因:

一、是因为康有为的维新学说,亵渎了圣典,触犯了一大部分经生文人的众怒。前面说康在此时,比较中山,是容易得士大夫阶级里面经生文人的赏识的,所以能取得维新运动的领导权。但是经生文人也有几多种,除了一种借“通经以致用”的人肯受他的领导外,其余一种以“卫道自任”和其他一种“假道求食”的多数人,就都要把他看作妖魔鬼怪了。例如朱一新是因参劾李莲英受处分的人(李莲英随醇王校阅海军时,朱上奏参劾李氏),当《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刊行时,他便写信给康有为说:

……自伪古文之说行,其毒中于人心,人心中有一六经不可尽信之意,好奇而寡识者,遂欲黜孔学而立今文。夫人心何厌之有?六经更二千年,忽以古文为不足信,更历千百年,又能必今文之可信耶?……窃恐诋讦古人不已,进而疑经;疑经不已,进而疑圣;至于疑圣,则其效可睹矣。

又说:

……从古无不敝之法,有王者作,小敝则小修之,大敝则大修之。法可改,而立法之意不可改。……今托于素王改制之文,以便其推行新法之实,无论改制出于纬书,未可尽信,即圣人果有是言,亦欲质文递嬗,复三代圣王之旧制耳,而岂用夷变夏之谓哉。……乾嘉诸儒,以义理为大禁,今欲挽其流失,乃不求复义理之常,而徒备言义理之变。彼戎翟者,无君臣,无父子,无兄弟,无夫妇,是乃义理之变也。将以吾圣经贤传为平澹不足法,而必以其变者为新奇乎。有义理而后有制度,戎翟之制度,戎狄之义理所由寓也。义理殊斯风俗殊;风俗殊,斯制度殊。今不揣其本而漫云改制,制则改矣,将毋义理亦与之俱改乎。

这时候,康有为尚未得志,所以朱一新还是平心静气和他讨论,没有毒骂他。翁同龢也是主张变法的人,但是看见康的《新学伪经考》,就说他是“说经家的野狐禅”;看见他的《孔子改制考》,就向皇帝说“此人居心叵测”。等到他在北京大出风头,他的弟子梁启超在湖南替他宣传主义学说的时候,那些“卫道”的先生们就群起而攻。湖南曾濂在北京向皇帝上书,说“康有为可斩”;叶德辉说:“宁可以魏忠贤配享孔庭,使奸人知特豚之足贵,断不可以康有为扰乱时政,使四境闻鸡犬之不安;其言即有可采,其人必不可用。”(见叶德辉《与皮鹿门书》)那时候,梁启超在湖南时务学堂,开口闭口,不是“公羊”便是“孟子”,不是“孟子界说”便是“春秋界说”,不是“通三统”便是“张三世”,使得王先谦、叶德辉一班“卫道”的先生们恨入骨髓。叶德辉与石醉六的书说:“今之公羊学,非汉之公羊学也,汉之公羊学尊汉,今之公羊学尊夷。”又与黄、刘两生的书说:“康有为……其貌则孔,其心则夷。”他们除了在湖南的《湘报》上打笔墨官司以外,还与北京“卫道”的先生、弟子、朋友们书札往还,互相应援,要尽力把这个渎乱圣教的妖魔鬼怪扑灭。我们可知道戊戌变政的失败,不单是“帝”、“后”权势消长的问题了。

二、是因为变法的进行,要打破许多人的固定饭碗,和得饭碗的机会。那些“假道求食”的先生们,是断不甘心的。我们试想想,一个裁汰冗官令下来,在北京要消灭詹事府、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大理寺等六个吃饭的衙门,在外省要消灭湖北、广东、云南三个巡抚,一个东河总督和许多不办运务的粮道、无盐场的盐道衙门。并且说:“其余京外应裁文武各缺,命大学士、六部、各省将军督抚分别详议以闻。”单这一道命令,打破了几多人的既得饭碗,激起若干人的恐慌。倘若让它进行下去,不知还要怎样。所以那道命令下来后,“群情大骇,谓帝大背祖宗制度,皆赴宁寿宫请太后保全,收回成命”;但是“太后笑而不言”。那道变更科举程式、废弃八股文的命令,仿佛并没有打破人家既得饭碗;但是那里面的饭碗机会却不少,范围且更大。不知有若干万人,费了若干的心血光阴,揣摩高头讲章,咿唔之乎也者,希望在里面得到“玉堂金马”,忽然要他们另换方法,岂不是前功尽弃么?年轻的人,还不难改弦易辙;年老的人,就难费事了。所以,岳麓书院里的先生们望着时务学堂里的人,无异“洋奴”、“汉奸”,因为他们所假以求食的“道”,忽然要“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了,安得不切齿痛恨呢?梁启超说:

……今守旧党之阻挠变法也,非实有见于新法之害国病民也。吾所挟以得科第者曰八股,今一变而务实学,则吾进身之阶将绝也。吾所恃以致高位者曰资格,今一变而任才能,则吾骄人之具将穷也。吾所藉以充私囊者曰舞弊,今一变而核名实,则吾子孙之谋将断也。……吾今日所以得内位卿贰,外拥封疆者,不知经若干年之资俸,经若干辈之奔竞而始获也。今既……不办一事,从容富贵,穷乐极欲,已可生得大拜,死谥文端,家财溢百万之金,儿孙皆一品之荫。若一旦变法,则凡任官者皆须办事;吾将奉命而办事耶,则既无学问,又无才干,何以能办;将不办耶,则安肯舍吾数十年资俸奔竞千辛万苦所得之高官,决然引退以避贤者之路哉。……(见梁启超《变法通议》)

这段话虽然说得太过火了,但是那些“假道求食”的先生们的心理,实在是如此。梁启超又说:“张之洞尝与余言,以废八股为变法第一事矣,而不闻上疏废之者,盖恐触数百翰林、数千进士、数万举人、数十万秀才、数百万童生之忌,惧其合力以谤己而排挤己也。”康有为能够不“恐”不“惧”所以称为一时维新的领袖,亦惟不“恐”不“惧”所以失败。

有上面所述那些复杂原因,所以戊戌变法的失败,是必然不可避的,并不是偶然的。

至于此次维新工作的结果,除了失败本无成绩之可言,但是也有几种意想不到的成绩:第一,给予青年知识界思想上一种刺激。对于康有为的学说,无论接受与反对的人数怎么样,朱一新所谓“诋讦古人不已,进而疑经;疑经不已,进而疑圣;至于疑圣,则其效可睹矣”,这种“可睹的效”,的确由此不远了。这是康有为的最大的成绩。第二,给予反动派一种更坚的自信力,使得反动派越趋于反动,激起后来的波澜(待后面详述)。第三,促起汉满种族恶感的复活。关于这一层,不惟康梁不肯承认,恐怕一般人都不大相信。因为康有为明明白白向皇帝上条陈,梁启超也明明白白著论说,要化除满汉的界限,怎么说他们“促起满汉种族恶感的复活”呢?但事实的表示却是如此。梁启超不是说“南海之奏对,其政策之大宗旨,曰满汉不分,居民同治,斯言为满洲全部人所不乐闻”么?不是又说“满人之仇视皇上,谓皇上有私爱于汉人,有偏憎于满人”么?不是又说“满洲某大臣之言,曰变法者汉人之利,而满人之害”么?当杨深秀奏请宗人府保荐王公贝勒等游历各国,蒙谕旨批准的时候,“亲贵大哗,谓帝破坏中国礼法,使满洲之权势处于危险地位”,帝不得已,又把谕旨取消。及下令“八旗人丁,如愿出京谋生计者,任其自由”,满洲人又“大哗不已”。政变起后,有一位满洲御史会章见当时株连党人太众,抗疏略谓“外间浮言,颇有以诛戮悉属汉人,遂疑朝廷有内满外汉之意”等语。这都是当时的事实。原来自咸同后,满汉的感情已有渐就融和的趋势。因为变法的原故,想把满汉界限完全消灭,反促起满洲人的怀疑,这是出于意料之外的结果。从此,这个满汉问题非等到爱新觉罗氏弃去皇位,不能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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