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宇文化及与其党商议去就之计,德戡曰:“江都从驾军民思归久矣,丞相正宜复还京师,以从人望。
化及然之,即拥兵一十余万,西还关中。军民大悦。次日,宇文化及与众臣兵起,前后摆列尽用炀帝车辇仪仗。以少主浩付尚书省,令卫士守之。遣使取其盖,敕百官不复朝参。将六宫采女、各库珍宝货物,尽数起行。化及大军离了江都,望长安进发。在路途间,则令军士抢人家车牛。遇济川河,令夺客商船只。及见后宫嫔妃数多,库藏宝物沉重,又夺手下将士驴马车牛,装载宫娥采女、珍珠宝贝、金银缎帛。军士戈甲行装,使其自负。道路辽远,军士疲剧,皆起怨心。
至显福宫,虎贲郎将麦孟才等与折冲郎将沈光谋曰:“吾侪受先帝厚恩,今俯首事仇,何面目视息世间哉!吾必欲杀之,死无所恨!
光泣曰:“是所望于将军也。
乃与孟才纠合恩旧,帅所将数千人,将以晨袭化及。二人准备停当,人报知化及。化及怒曰:“此死不尽人耳。
邓令张汝和率五千军围了孟才、沈光宅。孟才知谋泄,率众从内杀出,被汝和迎头一刀斩之。沈光被众军乱杀死。麾下皆斗死,无一降者。时义宁二年四月也。
雪航先生读史至此,有诗赞云:隋主荒亡酒色迷,公卿缄口欠支持。堪怜效职双忠士,显福宫前血染衣。
宇文化及杀了麦孟才、沈光,遂发大军前到彭城。司马德戡谓赵行枢曰:“我等今日皆被足下所误,明日身家必致惨夷。
行枢曰:“君为何发此言?
德戡曰:“当时炀帝不仁,天下离乱,英雄并起,故为下民诛其无道,欲求拨乱之主,必得英贤而立之。今所推宇文化及者,乃愚暗平常人耳,而立之为主,今临边上,尽用小人,六军扼怨。他日诸侯举兵讨叛,其人必败。众军身何所归乎?
行枢曰:“诸公勿忧。此事尽在我等。来日聚集众人定议,废之何难?
德戡遂与诸将密谋杀化及。人报知化及。化及大惊曰:“贼党敢自为乱!
即命心腹骁果数百人,伏兵于军前,候德戡等入,就而擒之。化及准备停当。次日赵行枢等方入辕门,未及进见,被伏兵一齐向前,将德戡、赵行枢俱执了,押至化及帐下。化及问曰:“我与你辈共诛无道,以图天下。如其事成,使若等子孙俱受富贵。今日大位未正,诸军未及封爵,且在途间,何得起此意欲害我耶?
德戡曰:“本杀昏主盖因淫乱无度,苦虐下民,故为众而杀之,乃选明主与众人造福。今推足下,残暴尤甚,群下皆怨,并起废立之议。我等不得已而从之也。
化及大怒杀之,并其党赵行枢、元礼、裴虔通、令狐行达一十余人。静轩读史至此,有诗叹云:
谋弒当时志已同,宫中冤苦逐西风。
休言上帝无昭执,血溅彭城满地红。
时李密据巩洛,以拒西路。化及知将士离怨,皆无斗志,不敢望西行。引兵入东郡。通守王轨以城降之。化及大兵到于魏县屯扎,与诸将陈智略、张章仁、王铁佛、刘汝和、张敬、黄安等议,欲杀少帝浩而自立。张敬曰:“主上被弒未及数月,少主仁爱且无过恶,主公欲又行残忍,恐难以服天下也。
化及曰:“古人云:‘千日为臣,不如一日为君。’今时势如此,更何惜其名乎?
遂用药酒与少帝饮。少帝仰天大哭数声,守备者无不流涕。少帝不得已,接过药酒饮下。须臾,七孔中迸流鲜血而死。化及毒死少帝,即皇帝位于魏县,国号许。是日百官朝贺。化及各加封赠毕,令御史臣作册文,陈其美政,掩其恶迹,移檄于诸郡。
且说隋恭帝听的宇文化及毒死少帝于魏县,自立为帝,建国称号,与群臣商议,欲禅位于唐王,恐唐王再辞。御史程理奏曰:“禅位实天下大事,人民社稷所系。昔尧、舜推位,叮咛告戒,各有训辞。今陛下欲让国于唐王,可在南郊筑一台,名曰‘受禅台’。躬领公卿百僚,明白推让,略仿唐虞之法,则陛下子孙世世必蒙唐恩矣。唐王见陛下致实意,不容不行耳。
恭帝从其议,遣太史卜地筑台于长安城南郊,上列五方旗帜,按九宫星曜,铺张华丽之物,极其齐备。五月某日,恭帝以台成,自亲率百官,文臣、武将各前后摆列,出城至台前伺候。遣使命来诏唐王。唐王与众将议曰:“天下未定而先受禅位,何以服群下?
裴寂曰:“昔日三皇五帝互相推让。无德让有德,古今盛典。主公勿固辞。
唐王曰:“若竟行之,恐天下不能逃纂逆之名。
刘文静曰:“国家兴废,自古有之。今隋失德,子孙懦弱,故禅位与主公,以安海宇。主公正宜顺天应人。
恭帝复遣使命来催。以下将佐皆以言劝之。
唐王难阻众意,只得随命出长安城,至南郊拜见恭帝。恭帝用温言抚谕,具以让国之意。唐王曰:“臣在长安,本御外侮,用尽臣节,非敢有他志。今欲以位推臣,臣置陛下于何地?
恭帝曰:“吾隋气运止此。值群雄摇攘之秋,卿秉政以来,民心已快。今日寡人禅位与公,为天下故也,非一人所私。卿勿固辞。
恭帝即令众官扶唐王登台。恭帝亲捧玉玺,以与唐王。唐王既受命,台下众臣跪听读诏。唐王记室温大雅扬声读云:
维有隋义宁二年五月乙已朔二十日甲子,皇帝臣某,敢昭告于昊天上帝:
伏以生人以来,树之司牧,眷命所瞩,谓之大宝。历数弗在,罔或偷安。故舜、禹至公揖让,而兴虞、夏;汤、武兼济干戈,以定殷、周。事乃殊途,功成一致。后人创业,咸取则焉。臣恭承家庆,世禄降及,曰祖曰考,累功累德,赐履参墟,建候唐社,地居戚里,门号公宫,丕绪隆基,足为荣矣。但有隋爽德,属餍大业,饥馑、师旅,民怨咨咨,谪见咎征,昭于玄鉴,备闻卑听所不忍言。臣恭守晋阳,驰心魏阙,被首濡足,拯溺救焚,大举义兵,式宁区宇,征要荒之辫发,辑兆庶之离心,誓以捐躯,救兹人命。指陈丧乱,期之久安,有功继世,无希九五。惟身与子竭诚尽力,率先锋镝,誓以无贰;载蒙弘诱,克济艰难,电扫风驱,廓清天邑。传檄而定岷、峨,拱手而平关、陇,西戎即叙,东夷底定。非启非替,孰能兹速?尊位世嫡,翊奉宗隋,戮力辅政,无亏臣节。值鼎祚云革,天禄告移,讴歌狱讼,聿来唐邸,人符神瑞,辐凑微躬,远近宅心华夷请命,少帝知期运已去,大命有适,逊位而禅若隋之初,让德不嗣群臣逼请。今六宗乏祀,七政未齐,罪有所归,恐当天谴,请因吉日,设坛告类,祗畏上帝,惠兹下民,翼子谋孙,罔敢愆德,则小则大,无惑无违。对越鸿休,伏深惭惧。谨遣太尉某,用荐告之礼。瑞册苍璧,香萁明来,嘉疏禋祀于皇皇后帝,明灵降享。
温大雅读诏已毕,受八般大礼。刘文静率公卿行大礼罢,仍改义宁为武德元年,大赦天下,国号大唐,推五运为士德,色尚黄。程理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陛下可封隋帝为公,以示厚德。
唐王遽不忍,群臣皆以为宜。唐主始从之,废隋帝侑为酅国公,而选用其宗室。诏曰:
近世以来,时运迁革,前代亲族,莫不诛夷。兴亡之效,岂伊人力!其隋蔡王智积等,子孙并付所司,量才选用。
范氏曰:商之孙子侯服于周,诛其罪人之身,而立其子,天下公义也。况宗族乎?高祖始即位而录隋子孙。由汉以来,最为忠厚。其享国长世,宜哉。
是年五月,隋赵王侗闻炀帝凶问,即称皇帝于东都,号元曰皇泰元年。六月,高祖追尊皇高祖熙曰宣简公;皇曾祖天赐曰懿王;皇祖虔曰景皇帝,庙号太祖;皇考昺曰元皇帝,庙号世祖,妣皆为后;谥妃窦氏曰穆皇后。每岁祀昊天上帝、皇地祗、神州地祗。以景帝配祀上帝,明堂以元帝配。立世子建成为皇太子;世民为秦王,仍兼尚书令;元吉为齐王;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刘文静为纳言;窦威、萧瑀为内史令。其余不能尽示。
纲目断云:观高祖之得天下,大抵出于秦王也。使无秦王,高祖且不得安其禄位,保其身家,况有天下之大哉?高祖有言:“今日破家灭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
是则唐三百年之基业,肇于秦王。其当有天下,无疑也。高祖于是时,盍召建成,明谕以其基业所由兴之敌,非世民无以有今日,俾其明白推让,则建成有让国之美,世民无推刃之惭。万一建成不从,则断以大义,封之遐阻之地,世民苦逊,则质以至诚,察其内衷之言,至再至三,表里面背,始终无间,然后定储贰之位,必至于两全而后已,则父子之道得,兄弟之好终,君臣之分定,而国家安于盘石矣。惜乎计不出此,厥后骨肉相残,为古今之大恶,悲夫!
唐主待裴寂特厚,群臣莫及,日赐御膳,所言无不从,称为“裴监”而不名,因命与刘文静等修律令行之。置国子太学四所,门生三百余员;郡县学亦置生员。委萧瑀以庶政,事无大小,莫不关掌。瑀亦孜孜尽力,绳违举过。人皆惮而毁之。瑀终不自安。唐主知之,用手诏曰:“得公言,社稷所赖。朕既宝之,故赐黄金一函,公其勿辞。
会秦王为雍州牧,唐主以瑀为都督。诏尝下中书省,瑀未即行,唐主责其稽缓。瑀对曰:“大业之世,内史宣敕或前后相违,有司不知所从。今王业经始,事系安危,故臣每受一敕,必勘审使与前敕不违,始敢宣行。稽缓之愆,实由于此。
唐主曰:“卿用心如此,吾复何忧!
唐主每视事,自称名引贵臣同榻而坐,刘文静谏曰:“贵贱失位,非常久之道。
唐主曰:“诸公皆名德旧齿,平生亲友。宿昔之欢,何可忘也?
自是,唐主略近狎慢,召百戏,散乐萃于宫中。每诏拟五月五日于玄武门游戏。万年县法曹孙伏伽上表曰:
隋以恶闻其过亡天下,故陛下得之。然陛下徒知得之之易,而未知隋失之之不难也。谓宜易其覆辙,务尽下情。凡人君言动不可不慎。陛下今日即位,而明日有献鹞雏者,此乃少年之事,岂圣主所须哉!又百戏、散乐,亡国淫声,近太常于民间借妇女裙襦,以充妓衣,拟五月五日玄武门游戏。此亦非所以为子孙法也。夫善恶之习,渐染易移。太子诸王,参僚左右,宜谨择其人。有门风不睦,素无行义,专好奢靡,以声色游猎为事者,皆不可近。自古骨肉乖离,以至败亡,未有不因左右离间而然也。
唐主览表大悦,下诏褒称,擢为治书侍御史,赐帛三百匹,仍颁示远近。遣使体探宇文化及消息,且听下节分解。
范氏曰:天下之势,如人一身,必气血周流无壅,而后能存。谏者使下情上通,上意下达,如血气之周流于一身也。故言路开则治,言路塞则乱。高祖鉴隋之所以亡,首辟言路,可谓知先务矣。是以民知上之忧,已而疾痛将有所赴诉也。唐室之兴,不亦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