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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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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拙斋文集卷十六    宋 林之奇 撰序

尚书集解序

理义者人心之所同然也圣人之於经所以开百圣而不慙蔽天地而无耻者盖出於人心之所同然而已苟不出於人心之所同然则异论曲说非吾圣人之所谓道也孔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窃谓学者之於经苟不知义之与比先立适莫於胷中或以甲之说为可从以乙之说为不可从或以乙之说为可从以甲之说为不可从如此则私议锋起好恶閧然将不胜其惑矣安能合人心之所同然哉苟欲合人心之所同然以义为主无适无莫平心定气博采诸儒之说而去取之苟合於义虽近世学者之说亦在所取苟不合於义虽先儒之说亦所不取如此则将卓然不牵於好恶而圣人之经旨将焕然而明矣书孔子所定凡百篇孔子之前书之多寡不可得而见书纬云孔子得黄帝玄孙帝魁凡三千二百四十篇为尚书断近取远定其可为世法者百二十篇为简书此说不然古书简质必不如是之多也班孟坚艺文志於古今书外又有周书七十一篇刘向云周时号令盖孔子所论百篇之余於周时所删去者才七十一篇自周以前疑愈少矣谓有三千余篇非也孔子百篇遭秦火未存至汉时伏生口授得二十八篇後又得伪太誓一篇为二十九篇孔壁之书既出孔安国定其可数者二十五篇又别出舜典益稷盘庚康王之诰共为五十八篇其文以隶书存古文故谓之古文尚书此书之成遭巫蛊而不出汉儒闻孔氏之书有五十八篇遂以张覇之徒造伪书二十四篇为古文尚书两汉儒者之所传大抵皆霸伪本也其实未尝见真古文尚书也故杜预注左氏传韦昭注国语赵歧注孟子凡所举书出於二十五篇之中皆指为逸书其实未尝逸也刘歆当西汉之末欲立古文书学官移书责诸博士甚力然歆之所见皆覇伪本亦非真古文书也以至贾马郑服之辈亦皆不见古文书至於晋齐之间然後其书渐出及开皇二年求遗书得舜典然後其书大备呜呼圣人之经可谓多厄矣遭秦火失其半其半存者又隐而不出自汉武帝巫蛊事起至隋开皇二年凡六百七十余年然後五十八篇得传於学者而大备是可叹也孔氏书始出皆用隶书至唐天宝间诏卫衡改古文从今文书今之所传乃唐天宝所定之本也此盖书之始末也学必欲知书之本末者盖有伏生之书有孔壁续出之书夫五十八篇皆帝王所定之书有坦然明白而易晓者有艰深聱牙而难晓者如汤誓汤诰均成汤时诰令如说命高宗肜日均商宗时语言如蔡仲之命微子之命康诰皆周公诰命然而艰易显晦迥然不同者盖有伏生之书有孔壁续出之书其文易晓不烦训诂可通也如大禹谟胤征五子之歌仲虺之诰汤诰伊训太甲三篇咸有一德说命三篇泰誓三篇武成旅獒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陈毕命君牙冏命此二十五篇皆孔壁续出其文易晓余乃伏生之书多艰深聱牙不可易通伏生之书所以艰深不可通者伏生齐人也齐人之语多艰深难晓如公羊亦齐人也故传春秋语亦艰深如昉於此乎登来之也何休注曰齐人语以是知齐人语多难晓者伏生编此书往往杂齐人语於其中故有难晓者卫宏序古文尚书言伏生老不能正言使其女传言教晁错齐人语多与颍川异晁错所不知者什二三仅以其意属读而已观此可见以是知凡书之所难晓者未必帝王之书本如是传者汩之矣

周礼讲义序

无体之礼冥於天地之自然而圣人制礼所以立无体之用也夫礼自外作本在於内虽有不易之道而外必尽其可陈之法是以其法之在度数也贵贱有位先後有序多寡有数迟速有时君子知之於内足以安性命之情衆人由之於外足以观性命之理此礼之大体也方其莫之为而常自然之时人含其聪而天下不侵人含其明而天下不累则礼亦何所用哉此庄周制礼不仁之说及淳散朴去性而从心耳营钟皷管龠之音目逐青黄黼黻之美与接为交往往万绪起矣而是非不至於祗合则礼之教其得已乎闻之曰礼者於时当夏乃万物去本盛末之时则礼者圣人之不免也盖圣人之神不与人同忧而圣人之德不与民同患故周公制法度於一日之间以厚天下之风俗其本如此虽然道有升降时有损益故以义制礼者虽昔之所与而今或制作而不疑以义变礼者虽已造於前而後或因革以为便则周礼之为书岂特周公之力哉易曰亨者嘉之会天之礼也又曰嘉会足以合礼人之礼也三代之礼天道人事备於周上致其隆下致其杀中处其中则是时也崇天卑地分羣偶物而不失其统也大鹏之能高斥鷃之能小椿木之能长朝菌之能短各以顺受其正岂有他哉後世礼昧於经之大体则徇常者或病其高濶好大者乃患於卑近又岂知夫高濶所以立天下之本卑近所以尽天下之事欤扬子曰礼体也体不备不足以为人故谨其名严其数则虽贵至戴璧之天子贱至横目之庶人其衣裳饮食之纎悉声音藻色之等威皆事为之制曲为之防则尊无逼下之嫌卑无僭上之失者乃周礼之所载王业也礼文存於经独周礼为全书惟其传不明故学者常忧其难知世有人焉乃训而发之而圣人之德大略具矣传曰先王制礼必有主也故以述而富学今既以其既学者相与而学之而未知者以俟切磋焉

孟子讲义序

孟子论语皆先圣之法言学者之要道也然孟子之书大抵推明论语之意故学论语者当自孟子始七篇之书赵台卿谓孟子自作其说不然论语孟子皆先圣既没之後门弟子所録不惟门弟子所録亦有门弟子门人者如论语称有子曰曾子曰皆门人所録也以至冉子闵子皆称子以是知其门人皆有所记録於中如孟子之书乃公孙丑万章诸人之所録其称万子曰者则又万章门人之所録盖集衆人之闻见而後成也其言则孟子之言其书则门人之手不可必也赵台卿以谓孟子当苍姬之讫録値炎刘之未奋进不得佐兴唐虞雍熙之治退不能信三代之余风耻没世而无闻是故退而埀宪言以贻後人而为此书夫既与门人荅问而言之矣又耻没世而无闻退而编次其言以传後世此盖汉魏已降文人之通弊孔孟之志必不如是之狭也赵台卿既以此书为孟子所作故其论序篇则曰孟子之意以谓帝王之盛惟有尧舜尧舜之道仁义为尚故以梁惠王问利国对以仁义为首篇仁义根於心然後可以大行其政故次以公孙丑问管晏之政荅以曾西之所羞以至滕文公离娄数篇莫不有说凡为篇所以七者以象七政章所以二百六十一者以象三时之日数也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者所以法五七之数而不敢盈若此之类其说迂濶是犹相马者徒求於物色牝牡之间而失其真者远矣以是知言辞多寡先後谓非出於一时所记此非孟子之意也大抵求孟子之意者必求其言至於文字多寡篇名先後出於一时之偶然不可泥也

观澜集前序

言可闻而不可殚书可观而不可尽人之以其蕞尔之闻见而对万古浩博之书言将以穷其无穷极其无极虽末世穷年曾不足以究马体之毫末而耄及之矣此观澜之编所由作也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澜活水也水惟其活是以智者得师焉文乎文乎澹泊而有遗味发越而有遗音者非活不能也余之於斯文是之取尔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庶几得之

观澜集後序

右观澜集所编百二十有九篇皆澜之动也余於是观焉亦聊足以称是区区闻见之所及者发吾管蠡之陋识作吾金鼔之懦气也而已非以古作者之文为止於是也代有不録之人人有不收之文盖廑有存者故不以世次列叙先後且虚其左方以待之继此复有会於予心而可以广予传者固将特书大书屡书不一书而止也夫文选不收兰亭记文粹不收长恨歌识者于今以为二书之遗恨由其所取乎斯文者以为尽於其书故其所遗者人得而恨之余方收选粹之所遗其敢自谓无所阙轶乎昔孔子之始删诗也得周之国风雅颂於自卫反鲁之初既列而叙之矣末乃得鲁商二颂又从而附益之不以世次之先後为嫌也曾子从学最在二三子後而犹及乎商颂之传是以其穷居於卫也曳縰而歌之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其乐之动於中而发於声音形於拚蹈有不期然而然者凡今中庸大学之所载子思孟子之所传揆厥端倪无非繇商颂而入者也青蓝氷水之喻於是乎信矣余之为是集也以为至游真乐之纯全在焉则固朝夕不庸释也且将独处则终日自诵而玩味之羣居则与人同诵而商论厌倦则使人旁诵而谛听之习熟则教人徧传之藏於斯修於斯息於斯游於斯以饮其酎啜其醨含其英咀其华庶或有其人之曳縰浩歌因商颂而有得以光大乎斯文者出焉是则观澜之本志也余之观澜非曰能之亦徒为过屠之嚼望洋之叹耳

家藏海中螺蚌所共护持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序

泉州同安并海之渔人有举网於海漩者得一巨物焉视之良石也徐而察之则螺蚌相缪纒甚固剖而视之重重十数皆衆螺蚌也末廼见佛经一卷实在其内外强中乾青质朱轴金银书相间错则此经是也邑丞秦谿王君亮功行部见而异焉得而匮藏之余在泉时闻王君有此经问之而信王君举以施余因寘诸余家所奉旃檀金刚像之龛中而朝夕瞻礼之久矣表兄李长季叹其希有且曰子盍为之序记表而出之俾见闻者生尊重肃敬心不亦善乎余曰唯夫佛门广大说法幽深世之人以浅意小智管窥而蠡测之往往视为难信之法而孟浪不信者皆是也自非诸佛时时出少神变以证其说以觉羣迷则虽善无徵不信不信民弗从而佛法之灭亡无日矣昔唐文宗食蛤蜊有擘不可开者焚香祷之俄变为菩萨形梵相具足时终南山政禅师论之曰物无虚应此乃启檀越信心耳故契经云应以此身得度者即现此身而为说法文宗曰菩萨身已现且未闻说法政曰今者覩此为常耶非常耶信耶非信耶文宗曰希奇之事朕深信焉政曰已闻说法竟盖因理晓人者不辞费以此身得度而现此身说法此难信之法也今也於蛤蜊中现菩萨相以是为证虽不信者亦信矣佛华严经曰如有大经卷无量等三千界在於一尘内一切尘悉然有一聪慧人浄眼悉明见破尘出经卷普饶益衆生窃尝谓尘中有经卷破尘能出之此法亦为难信而证以此经理亦皎然余然後知芥子须弥本不相碍但患不得其证所以难信耳

送衡州赵使君序

古今有一定必不易之常理谓之彛伦彛伦也者惟此一理之可通更无并行不相悖之二理也有则悖矣父之必慈子之必孝君之必仁臣之必忠此其为理之一定有如水之必寒火之必热凖之必平绳之必直自有天地以来则然矣岂容有二端哉今之郡守县令五等诸侯爵也其於覆下牧民有君之道焉是以其彛伦不出於仁而善为守令者其政谓之循良岂弟为守令而有不出於循良岂弟则非仁人也非仁人而俾为政於一郡一县则民之蠧也国之蜮也将安用之是以古之守令必取於纯良岂弟之仁人此理之必不易者也然仁人之心必恻隐而多恕寛慈而近厚是以循良岂弟之施於有政往往近於懦弱而少决姑息而多贷以故或者病之以为筭计见效曾不若能吏之任鈎距之智峻鞭挞之威其击强仆奸有以大快人意者由是循良岂弟之彛伦浸为陈腐不切之习痴顽无能之伦而机巧决断之政尚矣虽然循良岂弟之宜於郡县为人君之止於仁其为彛伦古今固自若也审循良岂弟之不如机巧决断之为则赵广汉韩延寿张敞之徒过於黄覇龚遂远矣迁固之传循良其去取予夺之际乃若是焉何哉元次山之为道州盖所谓恻隐而多恕寛慈而近厚号为循良岂弟之尤者也其在当时讥诃诋骂之声不絶於上下而有识者赏焉故老杜以谓今盗贼未息知民疾苦得结辈十数公落落然参错天下为邦伯万物吐气天下少安可待矣此岂非以为次山所挟之术是诚彛伦之必不可易也欤循良岂弟之施於郡县有如春风阳和之喣万物小用则小利大用则大利所以如元次山辈为邦伯遂能使万物吐气而俾天下以安者也苟使之一变而为机巧决断则是望霜雹雪霰以发生之功矣庸讵可乎赵丈志行使君实循良岂弟之仁人也分符于衡阳而将之官余惧其怵於流俗之见或将变其天资之所有而机巧决断用焉强其所无以徇时好取世资遂为是说以厉其行使君勉之入告于内君付以民出守于外民受之君君吾君也民吾民也自吾君吾民而不得吾情吾恶乎用吾情使君勉之仰不愧乎君俯不怍乎民其中之所素守确然其不可夺乎流俗之毁誉固不足听也

陈君杰四男子序

延平陈君杰唐臣名其四男子伯曰杞仲曰梓叔曰楩季曰楠且远来问字於余余既字之又为之说曰杞梓楩楠皆天之美材也所受於天者既美又必因其材而辅之以人事然後得全其天焉其始种於地则在乎丰其土壤相其肥硗而审所以置之之宜使其质干固其根着深则本不揺矣故伯之字曰殖之殖之者其始也既殖之矣又何加焉然後培壅灌溉之功施焉斯得其所养而无物不长矣故仲之字曰育之育之者其次也夫所谓育之者非一二旦而可为也必积之以岁时而其功日进一无所挫焉斯勃然而兴矣故叔之字曰笃之笃之者又其次也如是而底天成矣由勾出萌逹至於拱把合抱七围八围皆其成之之积也故季之字曰成之成其大备斯无以加矣其膺匠石之求时大厦之须而为明堂之柱路寝之楹惟顾世之用者如何耳盖君子尽其在人者而任其在天者殖之育之笃之成之者人也用与不用则天也而人何与焉陈君能以是为四子义方之训吾知天意之必有在矣

送伯厚县尉赴官建阳序

易大传曰列贵贱者存乎位齐小大者存乎卦盖位者其时也时之异列则一贵一贱分焉卦者其德也德无不齐所以处小大一也古之君子其涉世应变之迹各随其时之所遇有万不同诚不可以一槩论而其所同者德也故居下位而尽心於职守在官而官在府而府在库而库无毫髪苟且之意则与夫在上位而酬酢天人之丕变负荷国家之重任者一道也孔子为委吏则会计当为乘田则牛羊茁壮长其所任者狭矣然心念尽於所职而不念乎其余虽使其位进於卿相道行於当世而吾之所以应之者不复加毫末於此矣舜之徽五典而五典从纳百揆而百揆叙宾四门而四门穆者亦是物也岂复有变於其耕历山渔河滨之所为哉举斯心加诸彼固不可胜用矣非复有待於其外也吾友陈君伯厚以经术首贤书以对策擢科第得尉於建之建阳而要予赠言以别予谓伯厚於是言也以其平昔之所学所闻自试於一尉之间将凖此以设施於世予之赠言舍是则为不知务矣夫以痀偻承蜩蜩之外天下无余物梓庆削鐻鐻之外天下无余巧理尽於所止故也伯厚之行予姑请惟以尉职之所应为与否者求商?焉而伯厚听之夫县令丞尉各有司存而尉以治盗为职者也为尉而使盗贼纵横为百姓侵害亡穷已置之不诘则尉为无赖矣然尉虽治盗其身为王官佐令丞以牧养斯民使各安其田里无愁恨叹息之声视百里之民则皆其父母也为民父母至使其赤子失业去为盗贼苟又从而维絷之系累之刑戮之以塞予之责进予之秩逞予之愿有利之心焉则亦岂为民父母意哉尉亦为无赖矣是二者之失钧也抑孔子尝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此又其理之极致也伯厚其审择欤由前之二者而更进於斯则一尉之外吾知其天下无余事矣

送陈童子序

诵记之於学末也古之君子其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学既已先立乎其大者矣然後以其余力及之而非所以先之也是故有小学有大学小学者所以养其正於童蒙之初大学者所以要其成於天德之後由童蒙迨乎既冠未尝一日无学而记诵初未尝一日学焉学者不以是为学则教者亦不以是为教其势然也洎夫科第兴而士之大学既已悖其先後本末之序矣则小学亦流而为博洽捷给之归利禄之所在万矢之质的也後生之有是学先逹因之亦有是教焉自其为童蒙而记诵之教固已行矣此国家所以有童子之举而吾党之士所以少则有记诵之师焉而陈童子者又特其頴悟俊爽之尤者也殆所谓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者也听其所诵之书纚纚然如贯珠琅琅然如戞玉衮衮然滔滔然如河出崑仑东折北迤而归诸溟海也人皆谓童子之所已为者絶人远甚固可以楷橅後学而领袖儒林矣予独异焉窃以谓古之豪杰非不以记诵为长彼其所以卓然自立於世者既自有其本而根深蔕固确乎其不可移夺矣其博物洽闻之所发亦直出其绪余决其波澜之一二以晓世之聩聩未悟者耳固非其自幼稚至壮老疲精力溺心志而专致力於此也张廵之守睢阳功盖天下实海内奇男子也韩退之叙述其事甚伟至其言读书不过三遍终身不忘为文章探笔立书未尝有藁者殆亦於其全体之中偶出其一班两班者尔在张睢阳固不足道也孔子曰志於道据於德依於仁游於艺今童子之所已为者既能为今之所不能者矣今者方将充贡乎天子之庭观光乎上国以从英俊游乎鸾台凤阁之上既为当世之隽彦矣凡所已为者其自今以往视为道德之一艺时出而游之可也若遂以为终身必据必依之理过而不化执而不忘则阙党之速成互乡之难言也已仆他日讵敢刮目以待童子之来洗耳以听童子之诵乎

拙斋文集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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