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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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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要在生活中减省一些不必要的开支,三年之内就能还清德·利斯托迈尔太太的四百法郎;所以,亲爱的赛查,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把我在世界上的全部财产都给你了,但愿这数目能帮你解决生意上的困难,那想必也是暂时的。我知道你一丝不苟的脾气,所以我预先声明:这笔款子,你既不用给我利息,也不用在生意兴隆的时候还我。这种好日子很快会来的,假如上帝肯倾听我每天的祷告。上一封信是你两年前写的,我看了以为你已经富足有余,我可以把自己的积蓄救济穷人了;可是现在,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等到你把暂时的风暴挨过以后,替我把这笔钱留给侄女,让她出嫁的时候买些小玩意儿,纪念我这个老年纪的伯父:我便是到了天上也要永远举着手,求上帝祝福她和所有她心爱的人。最后,亲爱的赛查,别忘了我是一个可怜的教士,象田野里的云雀一样全靠上帝照应,悄悄的走着我的路,竭力服从我们救主的诫命;所以我没有多大需要,你在艰难的处境中不必有所顾虑,只要想到我深深的爱着你就行了。

我并没把你的情形告诉我们那好心的沙帕鲁神甫,但他知道我在写信,要我代他向你全家多多致意,祝你们永远兴旺。再会了,最亲爱的弟弟。在你眼前的情形之下,我只希望上帝保佑你和你妻子女儿都身体康健,还希望你们大家在患难中保持耐性和勇气。

图尔,圣迦西安大堂副堂长弗朗索瓦·皮罗托

皮罗托太太气愤愤的,说:“一千法郎!”

赛查正色答道:“收起来吧,他只有这些;而且是咱们女儿的。这笔钱还能养活我们,不用向债主求告。”

“债主还以为你抽逃了大笔资金呢。”

“我可以拿出信来。”

“他们会说是假装的。”

皮罗托大吃一惊,叫道:“天哪!天哪!我过去就是这样疑心别人的,其实那些可怜虫的处境就和我现在一样。”

母女俩都不放心赛查,便一声不响的坐在他身边做针线。

清早两点,包比诺轻轻推开客厅的门,向赛查太太招招手,要她下去。皮勒罗看见侄女来了,脱下眼镜,说道:

“孩子,还有些希望,不是全部完了。让我和昂赛末两人去试一试;谈判要有许多波折,你丈夫是吃不消的。明天你守在店里,有人来讨账,你就把地址记下来;我们到四点钟可以完事。我的计划是这样:我跟拉贡方面,你们不用担心,可以不谈。可是就算罗甘那儿的十万存款已经付给卖主了,你们眼前也不会多出十万来。签给克拉帕龙的十四万法郎,在无论什么情形之下都得照付;因此你们的亏空并非由于罗甘的倒账。要对付你们的债务,早晚得拿厂房去抵借四万,另外叫包比诺签六万法郎票据。所以咱们还能挣扎一下;过后再拿玛德莱娜的地产去做押款。只要你们主要的债权人肯帮忙,我决不爱惜我的财产,尽可把年金卖掉,没有饭吃也没关系。那时包比诺也要弄得半死不活。至于你们,可再也经不起生意上的小风波了。但是头油的盈利一定很大。我和包比诺商量过,决意帮你们挣轧一下。啊!只要看得见成功的希望,我吃干面包过活也是快活的。关键都在羊腿子和克拉帕龙的合伙老板身上。七点到八点,我和包比诺去找羊腿子,就能把他们的主意弄明白了。”

康斯坦斯扑在叔叔怀里,激动得不得了,除了抽抽噎噎的哭声,一句话都没有。包比诺和皮勒罗不知道克拉帕龙和诨名羊腿子的比多全是杜·蒂耶的替身,而杜·蒂耶只希望在报上小广告一栏里看到象下面那样惊人的启事:

商务法庭裁定公告:花粉商赛查·皮罗托,住巴黎圣奥诺雷街三九七号,业已宣告破产。兹决定一八一九年一月十六日为破产开始1之期。

商务法庭裁判:哥本海姆-凯勒;监查人:莫利讷。

1“破产开始”是一个法律概念。

昂赛末和皮勒罗把赛查的银钱事务研究到天亮。早上八点,两个勇敢的朋友一声不响,向格墩内塔街出发。一个是老战士,一个是新进的班长,他们要不做皮罗托的代表,永远不会知道走上羊腿子家楼梯的人心里是什么一种滋味。两人都很难过。皮勒罗好几次把手按着脑门。

住在格勒内塔街上的人不知有多少种行业,街道的样子叫人看了恶心。屋子的建筑都很难看。到处是工场的垃圾,龌龊得无以复加。羊腿子住在一幢屋子的四层楼上。上下翻动的窗子嵌着肮脏的小格子玻璃。楼梯一直通到街上。看门女人住在中层的一间小房子里,只靠楼梯取光。除了羊腿子,所有的房客都是做手艺的。工人们不断的进进出出,踏级上不是泥巴就是泥浆,看天气而定,还老堆着垃圾。在臭气扑鼻的楼梯上,每一层都有红地金字的招牌,刻着老板的姓名和货物的样品。大门多半开着,望进去可以看到住家和作坊乱糟糟的混在一起;叫喊声、咕噜声、歌唱声、唿哨声,震耳欲聋,活脱是下午四点左右的动物园。1二层楼上气味难闻的小房间里,做的是巴黎什货中最漂亮的背带。三层楼上,在最肮脏的垃圾堆中,做的是过年时候摆在橱窗里最花俏的纸匣。羊腿子临死留下一百八十万家财,却始终住在这幢屋子的四层楼上,人家怎么劝他都不愿意搬出去;他的侄女萨亚太太在王家广场的住宅里替他预备了一套房间,他也没有接受。

1下午四点左右是巴黎动物园喂动物的时间。

羊腿子家那扇干干净净的灰色门上挂着一根门铃的绳子,下面吊着拉手;皮勒罗一边拉铃一边说:“拿出勇气来!”

羊腿子亲自来开门。花粉商的两个保护人在破产的阵地上打冲锋,先走过一间整齐、冰冷、没有挂窗帘的屋子。主客三人一齐到第二间房内坐下。贴现商面对着壁炉;炉子肚里积着不少灰,木柴正在跟火焰抗争。房间象地窖一般通风不良,严肃得象修道院,摆着放高利贷的人通用的绿色文件夹,叫包比诺看着心里发冷。他呆呆的瞧着三色小花儿的浅蓝糊壁纸,还是二十五年前裱糊的。他把凄凉的眼睛转到壁炉架上,看见一只竖琴式的钟,一对塞夫勒1的细长蓝花瓶,镀金镂花,十分华丽。这是群众捣毁了凡尔赛宫,从王后寝宫里散出来,落在羊腿子手中的;花瓶旁边配着两个式样顶难看的熟铁烛台,不伦不类,说明那名贵的东西是在什么情形之下得来的。

1巴黎近郊塞夫勒镇设有王家瓷厂。

羊腿子说:“我知道你们来不是为自己的事,而是为了大名鼎鼎的皮罗托。那么怎么呢,朋友们?”

皮勒罗说:“你什么都知道,不用我们多说。开着克拉帕龙抬头的票据在你这儿,是不是?”

“是的。”

“你可愿意把到期的五万法郎票据换包比诺的票据?贴现的利息照扣就是了。”

羊腿子脱下那顶好象和他一块儿出世的绿色鸭舌帽,露出一个光光的脑袋,颜色象新鲜牛油;他涎皮赖脸的说道:“你拿头发油付账,我拿了有什么用呢?”

皮勒罗道:“你一寻开心,我们只好滚蛋了。”

羊腿子装着一副有心讨好的笑容回答:“你说这句话,真是个明白人。”

皮勒罗还想试一试,说道:“要是我替包比诺作个保,行不行呢?”

“皮勒罗先生,你的大名和金条一样靠得住,可是我用不着金子,只要银子。”

皮勒罗和包比诺告辞出来。包比诺到了楼下,两条腿还在发抖。

他对皮勒罗说:“这能算个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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