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下。他把看门人拉到窗前光线明亮的地方,仔细注视着他又说道:
“夫人今天白天出去了吗?”
“夫人今天下午三点差一刻出门,我见她回来大约有半个钟头了。”
“真的吗?以你的名誉担保?”
“真的,先生。”
“好,我答应你的年金,一定给你。可是,别忘了我的诺言!你如果对别人乱讲,就什么也没有!”
于勒回到妻子房中。
“克莱芒丝,”他对妻子说道,“我需要将家庭账目整理一下。我问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年初到现在,我是不是给了你四万法郎?”
“还多些,”她说,“四万七。”
“都怎么用的,你记得么?”
“记得,”她说,“首先,我那时有好几份去年的账单要付……”
“我这样还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于勒心想,“我这主意不行……”
这时,于勒的随身男仆进来,交给他一封信。他当即将信打开,这样比较得体。他往信尾签名上扫了一眼,立即贪婪地读起来:
先生:
虽然你我素不相识,为了您和我们的安宁,我还是决定致函相告。我家现在处于令人不快的悲惨境地,我的处境,我的高龄及对祸患的恐惧,使我不得不乞求您的宽容。奥古斯特·德·摩冷古先生近几日来,表现出精神失常症状。第一次高烧发作时,他向帕米埃长老和我一一叙述了他的幻觉。我们担心他会以此去搅扰您的幸福,因而谨将他患病一事告知于您。可能此种疾病尚可治愈。因其后果对我们家族的荣誉及我孙男本人的前途至关重要,望您万勿与外人谈及。先生,倘长老或我本人能亲自登门拜访,无需致函,自然最为理想。但我毫不怀疑,您会充分考虑一位母亲向您提出的请求,阅毕将此信付之一炬。
顺致崇高敬意
摩冷古男爵夫人
父姓德·里厄
“真是折磨人哪!”于勒高叫起来。
“你怎么啦?”妻子对他说,焦虑不安之情溢于言表。
“我甚至自问,”于勒回答她道,“是否这个通知是你给我寄来的,好打消我的怀疑。”说着,将来信掷于妻子面前:
“好,看看我的痛苦吧!”
“不幸的人,”于勒夫人说道,信纸失落地上。“我真可怜他,虽说他给我造成不少痛苦。”
“他跟我谈过了,你知道吗?”
“啊?!你说话不算数,还是找他去了!”她说道,惊恐交集。
“克莱芒丝,我们的爱情已面临毁灭的威胁,顾不上日常生活中的礼节了。大难临头的时刻,让我们把小小的尊重抛在一边吧。听我说,你必须告诉我,今天白天你为什么出去。女人自认为有权偶尔对我们撒几次无足轻重的谎。有时她们准备了让我们高兴的事,不是也常常喜欢事先瞒着我们么?你刚才可能是一字之差,把‘是’说成‘没’了吧?”
他走进盥洗室,取出帽子。
“喂,你看!我并不想扮演霸尔多洛1的角色,可是你的帽子揭穿了你。这些痕迹,难道不是雨点么?所以,你坐出租马车出去了。这雨点,要么是你去叫马车时,要么是你走进或走出你去的那所房屋时落上的。当然,一个女子可以清清白白地出门,即使对丈夫说过不准备出去以后,也可以清清白白地出去。改变主意的原因多得很!心血来潮,由着性子来,难道不是你们的一项权利?你们不一定非要前后一致。你可能忘了买什么东西,忘了帮人家办什么事,忘了该去谁家作客,或其他乐善好施的事情。但是,什么都不妨碍妻子将她做的事告诉丈夫。在朋友的怀抱里,难道用得着害羞脸红吗?你看,跟你谈话的,完全不是妒忌的丈夫,我的克莱芒丝,而是情人,朋友,兄弟。”
1霸尔多洛是法国十八世纪戏剧家博马舍的剧本《塞维勒的理发师》中的人物。他将自己监护的少女禁闭在深宅之中,不许她与外界接触,准备将她据为己有。
他疯狂地扑在她脚边。
“说吧,不是为了表白你自己,而是为了让这刺心的痛苦平静下来。我清清楚楚知道你出去过了。到底你干什么去了?到哪儿去了?”
“是的,我出去了,于勒,”她回答道,面部表情仍很平静,但声音已失常态,“再不要多问了。满怀信心地等着吧。否则,你会招来终生的悔恨。于勒,我的于勒,信任是爱情的美德。我承认,现在我心绪烦乱,无法答复你的问题。但我决不是那种奸猾的女人,我爱你,你是知道的。”
“动摇男人信念的原因很多,你这是要唤起嫉妒心么?让我想到我不是你的第一个心上人?我和你没有结成一体?……好吧,克莱芒丝,最好还是相信你,相信你的声音,相信你的眼睛!如果你欺骗我,你就该当……”
“啊,我就罪该万死!”她打断他的话,说道。
“我从未向你隐瞒过任何想法,可是你,你……”
“嘘!”她说,“我们的幸福全靠我们互不声张。”
“啊!我要弄个一清二楚!”他怒火中烧,高叫道。
这时,只听得有女人的喊声,声音尖锐刺耳,从前厅一直传到夫妻俩耳边。
“我告诉你,我要进去!”有人喊着,“对,我要进去,我要见她,我非见她不可!”
于勒和克莱芒丝急忙向客厅奔去。房门猛然大开,突然出现一个女子。两个仆人紧紧相随,向主人禀告:
“先生,这个女人不顾阻拦,非要进来不可。我们已经告诉她,夫人不在家。她说她知道夫人出门去了,但是刚才已看见夫人回府。她还威胁说,如果不让进,她就在公馆门口一直‘泡’着,非要和夫人谈过话才算罢休。”
“下去!”德马雷先生对仆人说。
“您有什么事,小姐?”他转身向陌生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