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蒂尼安仅从上述这个角度,便对这个世界作出了判断,而且对巴黎的平等感到十分伤心,平等这个怪物在复辟时代已经吞没了社会阶层的最后一点区别。一旦认识到这一点,他立刻想用危险的武器来重新赢得自己的地位,这种武器是这个世纪遗留给贵族阶级的,已经不大管用,而且十分危险:他模仿那些花了大钱来吸引巴黎注意的人,他认为必须有高车骏马,有近代豪华生活的一切必需品。他进入第一个客厅里所遇见的第一个花花公子就是德·玛赛,这位花花公子对他说:“必须跟上时代的发展。”不幸得很,他遇到的尽是巴黎的浪荡子弟,象德·玛赛、龙克罗尔、马克西姆·德·特拉伊、德·吕卜克斯、拉斯蒂涅、旺德奈斯、阿瞿达-潘托、博德诺、拉罗什-于贡、玛奈维尔等等,他遇到他们,是在德·埃斯巴侯爵夫人家,德·葛朗利厄、德·卡里利阿诺、德·绍利厄等公爵夫人家,德·哀格勒蒙、德·利斯托迈尔等侯爵夫人家,菲尔米亚尼夫人家,德·赛里齐伯爵夫人家,以及歌剧院、大使馆等处所,凡是他的贵族姓氏和他表面上的阔绰能够带他去的地方,到处可以遇见他们。在巴黎,圣日耳曼区对外省贵族的世系了如指掌,一个高级贵族姓氏一旦被圣日耳曼区所承认和接纳,就成为一个到处可以通行的护照,可以打开最难打开的、对陌生人和二流社会的英雄们从不开放的门。维克蒂尼安发觉只要他不提出什么请求,他的亲戚们对他就非常亲切而且欢迎。他马上看出来,只要你提出任何一种要求,你就得不到任何东西。在巴黎,如果第一个行动是提拔一个人,第二个延续时间更长的行动就是看不起这个被提拔的人。年轻伯爵的自尊心、虚荣心和傲慢等好的和坏的感情都促使他从相反方面采取强硬的态度。
因此德·韦纳伊、德·埃鲁维尔、德·勒农库、德·绍利厄、德·纳瓦兰、德·葛朗利厄、德·摩弗里纽斯等几位公爵,德·卡迪央和德·布拉蒙-绍弗里两位亲王,都很高兴地把这个古老家族的可爱的后代引见给国王。维克蒂尼安坐着一辆漆着家徽的豪华马车走进杜伊勒里宫;可是他的觐见向他表明人民给了国王太多的烦恼,使他无暇顾及他的贵族。他一下子就猜到了复辟时代挤满了一大堆有入选资格的老头子和花白头发的朝臣们,早已把年轻的贵族打入十八层地狱。他明白了无论在宫廷里、在政府里、在军队里,随便哪里都没有合适的位子给他。因此他便投身于花花世界。他被介绍进爱丽舍-波旁宫,到德·昂古莱姆公爵夫人家,进马尔桑楼1,到处他都遇见人家对一个阀阅门第的后裔所表现的虚假礼貌,其实人家如果不见到他,就想不起他的古老家族。能够想起来,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人家给维克蒂尼安准备的荣誉中,有册封为贵族院贵族,以及结一门好亲事两种,可是他的虚荣心阻止他说出他的真正处境,他仍然用虚假的豪富来作他的武器。何况他的仪表受尽恭维,他初进交际场所就获得巨大的成功,以致他象许多年轻人一样,认为退缩就是耻辱,必须继续保持他原来的排场。他在渡船街租了一小套房间,备有马房、马车和奢华生活的一切附属物品,过起他开头不得不过的豪华生活来。
1马尔桑楼在杜伊勒里宫内,系德·阿图瓦伯爵的住所,保王党激进派的聚集地点。
这套排场花费五万法郎,尽管谢内尔采取了各种预防措施,可是由于意外情况帮忙,这笔钱还是到了年轻伯爵的手里。谢内尔的信的确送到了他朋友事务所,可惜他朋友已经死了。索比埃太太是个毫无诗意的人,她看见是一封谈生意的信,就把信交给了死者的继任人。新的公证人是卡陶,他告诉年轻的伯爵,国库汇票的受款人既是已故的公证人,那就完全无效。为了答复外省老公证人花了无数心血写成的那封信,公证人卡陶回了一封只有四行字的信,目的不是想感动谢内尔,而只是为了领取那笔款子1。谢内尔于是把汇票的收款人姓名改为新的公证人,卡陶完全不理解外省老公证人的心情,只觉得他能为德·埃斯格里尼翁伯爵效劳很值得高兴,维克蒂尼安问他要多少钱他就给多少钱。熟悉巴黎生活的人都知道用不着多少家具,多少车子,多少马匹,多少时髦用品,就能花掉五万法郎;而且还应记住,维克蒂尼安马上就欠了他的供应商们两万法郎的债,这些供应商开头还不想收他的现金,因为外界舆论已经很快就夸大了他的财富,而且跟班约瑟夫也是因素之一,这个跟班有点象穿着仆役制服的公证人谢内尔。
1在法语中,“感动”和“领取”是同一个字,此处作者利用一词多义讲了一句俏皮话。
到了巴黎以后一个月,维克蒂尼安不得不到公证人那里去再支取一万法郎。他只不过在德·纳瓦兰、德·绍利厄、德·勒农库几位公爵家里和俱乐部打过几场搭伴纸牌,起初他赢了几千法郎,后来很快反输掉五、六千,他觉得有必要备一笔钱来偿还赌债。维克蒂尼安的聪明到处得到人家好感,这种聪明可以使高贵家族的年轻人进入任何高级的社交场所。他不仅马上被承认是贵族青年群里的一个杰出人物,而且还受人羡慕。他看到自己受人羡慕就沾沾自喜,飘飘然起来,这自然很难使他想到改过自新。他在这方面已经完全丧失理智。
他不愿意考虑到底有多少钱,他只在钱袋里取钱,仿佛取完以后钱袋又会装满似的,他不让自己去考虑这样做的后果如何。在这纸醉金迷的世界里,天天酣歌恒舞,人家对那些出场人物只看见他们穿着光彩夺目的服装,从来不问他们的钱从哪儿来,最低级趣味的事莫过于研究他们取得银钱的方法了。每个人都应该隐秘地、持续不断地增加自己的财富,同大自然增加自己的财富一样。如果有人遭了难,遇上了麻烦,人们才加以议论;对于不了解的人,他们不大放心时,也会拿这些人的财产开玩笑,但也就到此为止,不会再深入下去。
一个象维克蒂尼安那样的年轻人,得到圣日耳曼区有权有势的人支持,甚至连这些支持他的人也把他的财产说得超过他的实际所有,当然这些人没有明说出来,只不过是巧妙地、优雅地用一个字眼或者一句话暗示而已,而且目的也许是要摆脱他的求助。总之,伯爵是一个未婚青年,漂亮、聪明、思想纯正,父亲仍然拥有古老的侯爵封号的领地以及世袭的古堡,伯爵当然在所有家庭里都受到热烈的欢迎,在这些家庭里不是有饱食终日,百无聊赖的妇女,就是有陪伴着待嫁女儿的母亲,或者有花容月貌而缺少嫁妆的跳舞女郎。因此,社会微笑着向伯爵招手,招呼他坐到社会舞台的第一排凳子上来。过去侯爵们所占的位置始终在巴黎保存着,背景没有改变,只是人变换了。
维克蒂尼安在圣日耳曼区最精选的社交圈子里,找到一个象是骑士的化身一样的人,这个人就是主教代理官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官是在最有权势的家庭中培养起来的一位德·瓦卢瓦骑士,有钱有势,享有高官厚禄的一切有利条件。这位亲爱的主教代理官是人人的心腹,个个把秘密告诉他,他又是圣日耳曼区的一份公报;然而他说话很小心,也象所有的公报一样,只说一些可以公布的话。维克蒂尼安又一次听到了骑士所宣讲的高超理论。主教代理官毫不拐弯抹角地告诉德·埃斯格里尼翁怎样征服上流妇女,对他叙述自己年轻时候是怎样干的。德·帕米埃那时候所做的事,同近代习俗相去那么远,简直可以不必叙述给那些听了也不会相信的人听,因为近代习俗里灵魂和热情担任了那么重要的角色,所以没有人会相信这一套。可是这位杰出的主教代理官做得更高明,他以作结论的口气对维克蒂尼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