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高伟大的忠仆的最后一位代表人物,就这样死去了。“忠仆”这个字眼往往被人从贬义使用,我们在这里恢复它的原有意义,表明仆人对主人的封建忠诚关系。这种忠诚的感情除了在外省偏僻处所和国王的几个老仆身上以外,已经不再能找到了;然而它给激发这种感情的贵族和怀有这种感情的平民都带来了光荣。这种高贵而壮丽的忠诚今天已不可能存在。贵族家庭再也没有奴仆,就象法兰西再也没有国王一样,世袭的贵族院议员没有了,分给阀阅世家固定不变的领地也没有了,这些领地原来是要使国家的一些光辉灿烂的姓氏能够世代相传的。谢内尔不仅是私生活中一个不为人知的伟大人物,而且也象征着一件伟大的事物。他的连续不断的自我牺牲不是给了他一种难以形容的尊严和崇高的性质吗?
不是超过了只要作一时的努力就可成就的英勇善行吗?谢内尔的道德基本上是属于中间阶级的,这个阶级处在贫苦的百姓和伟大的贵族之间,能够把资产者朴素的市民道德同贵族的崇高思想结合起来,借助于基础扎实的教育,使二者放出光彩。
宫廷对维克蒂尼安颇有看法,他再也找不到有钱的姑娘,也找不到一份差使。国王总是拒绝把德·埃斯格里尼翁家里人册封为贵族院议员,而受到册封是唯一能使维克蒂尼安脱离贫困的恩典。只要他的父亲还活着,年轻的伯爵就休想同一个有钱的资产阶级女继承人结婚,他只好凄凄凉凉地住在祖传的宅子里,回想着他在巴黎度过的那两年光辉的生活和同一位贵族夫人的恋情。他又悲伤又忧郁,在绝望的父亲和忧闷的姑姑中间过着刻板闲静的生活,他的父亲见他如此,还以为他害的是因爱情而起的忧郁症。谢内尔已经不在人间。侯爵死于一八三〇年。在死前他还能同古物陈列室所有能走动的贵族赶到诺南库尔去向途经那里的查理十世致敬1,并且加入了追随倒台国王的稀稀拉拉的行列。这个勇敢的行动在今天看来似乎很简单,而在当时的造反狂潮中,却是十分崇高的举动!
1查理十世于一八三〇年七月革命后被逐出巴黎。
“高卢人胜利了!”这就是侯爵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杜·克鲁瓦谢完全胜利了,因为新继承的德·埃斯格里尼翁侯爵在他父亲死后一个星期就答应娶杜瓦尔小姐为妻,她有三百万法郎的陪嫁,杜·克鲁瓦谢和他老婆用契约保证把他们的财产遗留给杜瓦尔小姐。在举行婚礼的时候,杜·克鲁瓦谢说,德·埃斯格里尼翁一家是法兰西所有贵族家庭中最体面的家族。德·埃斯格里尼翁侯爵终有一天可以拥有三十万法郎年金的收入。每年冬天,你都可以看到侯爵在巴黎过着单身汉的快乐生活,从前大贵族的风度在他身上只剩下对他妻子漠不关心这一条了,他连想也不去想她。
“至于德·埃斯格里尼翁小姐,”爱弥尔·勃龙代告诉我们说,我们这个故事的细节都是由他提供的;“纵使她再也没有我儿童时代窥见的天仙似的容貌,她到了六十七岁高龄,肯定仍然是古物陈列室里最伤感、最引人注目的人物。她在古物陈列室里仍然高踞着王后的宝座。我上次回乡寻找结婚用的证明文件时见过她一面。我父亲听说我要结婚,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等我告诉他我已经当了省长时,他才笑着开口说:
“‘你生来就该当省长!’
“我在城里兜了个圈儿,遇见了阿尔芒德小姐,我觉得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高大!我仿佛在迦太基的废墟上看见了马利乌斯1。她不是在她的宗教、她的信仰被摧毁以后仍然活下来了吗?她现在相信的只有上帝了。她惯常是沉默的、哀愁的,从她旧有的美貌上只剩下一双还闪耀着超凡光芒的眼睛。我看见她手里捧着经书去望弥撒,我禁不住想道:她在祈求上帝早日使她离开这个世界。”
1马利乌斯(公元前157—前86年),罗马名将,逃难至非洲迦太基城旧址时,利比亚的裁判官派人命令他离开该地。他对使者说:“回复裁判官,说你看见了逃亡的马利乌斯坐在迦太基的废墟上。”后人引用这句话来表现大富大贵后随之而来的极大不幸;也有垮台后的大人物仍然使人敬畏之意。
一八三七年七月于雅尔迪
[郑永慧/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