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留着,”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说。
“你错了,”埃利·玛古斯回答说,“用这些首饰值的钱去投资,五年之内给你带来的收入,你能有同样漂亮的钻石,又保留了本金。”
婚约的争论本来已经引起某些传闻,这一席相当古怪的交谈传扬开去,又证实了这些传闻。在外省,没有别人不知道的事。家中的用人听到有几次提高了嗓门,便猜测争论十分激烈,比真实的程度还要夸大几分。他们与别人家仆役说三道四,那些话又不知不觉扩散出去。然后,从低到高,这些闲话又传到主人耳朵里。对于两个同样富有的人成婚,无论是上层还是全城的人都是两眼紧盯着。不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每个人对这事都那么关心。结果一个星期以后,稀奇古怪的传闻在波尔多城满天飞:什么“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正在出售她的公馆,那么她是破产了”呀;什么“她提出要将首饰卖给埃利·玛古斯”呀,什么“她和玛奈维尔伯爵之间,什么都还没谈妥”呀等等。这桩婚事会不会成呢?有人说“会”,有人说“不会”。人们盘问两位公证人,两位公证人进行辟谣,说这些都是诽谤之辞。他们说,只是在设立长子世袭财产问题上,有一些纯属规章制度方面的难题尚未解决。不过,当舆论已经顺着一面坡往下滑的时候,要让它再沿着这面坡滚上去是很困难的。虽然保尔每天都到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家去,虽然两位公证人那么说,虚情假意的谣言仍在继续。有几位少女,她们的母亲或姑母,自己或家人梦想的婚事不成,就象一个作家不能原谅自己的邻居成名一样,也不能原谅埃旺热利斯塔太太那么得意。这西班牙人家二十年来铺张奢华、大名鼎鼎,使一些人自尊心受到伤害,现在他们要进行报复。省政府一位要人说,假使双方谈崩了,两位公证人和双方家庭也是不会有别的说法和做法的。设立长子世袭财产费时很长,似乎又证实了波尔多政界要人的怀疑。
“整个冬季,他们给大家解闷。然后,到了春天,他们要去洗矿泉浴。过了一年我们会得知,婚事吹了。”
“为了照顾两家人的面子,”这些人说,“肯定会说,难题既不是来自这一方,也不是来自另一方。要么说是司法部不肯,要么说在长子世袭财产上起了争吵把婚事给搞吹了。这个你们还不明白?”
“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过的日子,”那些人说,“瓦伦西亚那1的银矿都开出来,大概也不够。不得不采取极端措施的时候,那肯定是什么都精光了!”
1瓦伦西亚那是墨西哥银矿。
对每个人来说,这都是估计美貌的寡妇到底开销多大的上好机会,以便干脆确定她已经破产!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甚至为这婚事打起赌来。按照世俗惯例,这些不知趣的饶舌不胫而走,惟独当事双方不知道。跟保尔或者跟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谁也没有结那么深的仇,或者友情那么深厚,要去告诉他们。保尔到朗斯特拉克去办事,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和城里的几个年轻人到那里去打猎,也算是对单身汉生活的告别。可是社交界都把这次打猎看成确确实实证实了大家的怀疑。吉亚斯太太有一个女儿待嫁,在这种情况下,她觉得前去探个虚实,并且对埃旺热利斯塔母女惨遭失败高高兴兴地表示悲伤的时机已到。娜塔莉和她的母亲看见侯爵夫人那假惺惺的面孔都大吃一惊,急忙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倒霉的事。
“怎么?”她说,“波尔多城里的传闻,你们一点不知道么?我也觉得那是假话,可我还是前来了解了解真情,以便制止这些谣言。即使不能到处都制止,至少在我那个朋友圈子里可以制止。受这种谣言的欺骗,或者为这种谣言推波助澜,真正的朋友都不愿意处于那么一种暧昧的地位。”
“到底出什么事了呢?”母女二人问道。
吉亚斯夫人高高兴兴地把每个人怎样说的都讲述了一遍,对她的两位挚友该捅的地方都捅过了,没有漏过一刀。娜塔莉和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笑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位朋友讲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意图何在,她们心里早就明白了。埃旺热利斯塔这个西班牙女人差不多就象赛莉梅娜对阿尔西诺艾那样报复起来1:
1见莫里哀《恨世者》第三幕第四场。
“亲爱的,你对外省这么熟悉,一位母亲有一个女儿要嫁出去,可是又嫁不出去,或者是没有嫁奁,或者是没有钟情的小伙子,或者是缺少美貌,或者是缺少才智,有时这几样都缺,这样的母亲会干出什么事来,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她会拦截驿车,她会杀人,她会在街道拐角处等待一个男人,如果她还值钱,她甚至能委身于人一百次。在波尔多,处于这种地位的人很多,肯定是这些人把她们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安到我们头上了。生物学家给我们描绘过许多猛兽的生活习惯,可是他们倒把寻找丈夫的母亲和女儿给忘了。这些人就是鬣狗,照大卫王的说法,她们寻找可吞噬的猎物,而且除了野兽的天性之外,又加上男人的智慧和女人的天才。这些波尔多的小蜘蛛,贝洛尔小姐,特朗小姐之流,忙忙碌碌织她们的网已经织了这么久,可是到现在还没看见一只苍蝇飞上来,还没听见周围有翅膀拍动的声音,她们恼羞成怒了。这我可以理解,她们语言恶毒,我也原谅她们。可是你呢,既富有又有贵族头衔,什么时候想把女儿嫁出去就能嫁出去;你没有一点外省的土气,你的女儿聪慧,美貌,集各种长处于一身,可以自由选择佳婿;你的巴黎风韵使你那么与众不同,居然也有些稳不住劲了,这倒真叫我们莫名惊诧!婚约中的规定,搞法律的人认为这对左右我女婿前程的仕途有用,难道我要把这些条款向公众报告不成?公众磋商的怪癖难道还要触及个人家庭的内部事务么?难道要用密诏将你们这外省的各位父亲、母亲都召集来,要他们对我家婚约的各项条款进行投票么?”
紧接着,对波尔多的挖苦、讥笑如急流汹涌、奔腾咆哮起来。反正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她可以将她的朋友、她的敌人一一列举出来,对她们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毫无顾忌地任意鞭挞他们。她将多少时候以来一直憋在心里的观察所得、一再推迟的报复话语,也都一古脑发泄出来,同时也在寻找原因,什么人到底因了什么利害关系而在那里任意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不过,亲爱的,”吉亚斯侯爵夫人说,“玛奈维尔先生在这种时刻到朗斯特拉克去小住,大肆招待年轻人……”
“哎!亲爱的,”贵妇人打断吉亚斯夫人的话说道,“你以为我们会采取小户人家那种小气作法么?对保尔伯爵还能象一个要逃走的男人那样给他拴上链子么?你以为我们需要让警察局看守他么?我们会害怕什么波尔多的阴谋诡计把他从我们手里抢走么?”
“亲爱的朋友,请你相信,听你这么说,我真高兴极了……”
侯爵夫人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贴身男仆打断。他进来禀报保尔到。象所有的钟情男子一样,保尔觉得跑上四法里路来与娜塔莉欢聚一个小时是十分愉快的事。他把朋友们留在朗斯特拉克打猎,一个人穿着马靴,戴着马刺,手握马鞭来到。
“亲爱的保尔,”娜塔莉说道,“你此刻来到,真不知道是给这位夫人一个什么样的回答呢!”
当保尔得知在波尔多流传的那些诽谤之辞时,他不但没有发火,反倒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