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谁来照看我这朵娇嫩的花呢?各种可怕的想法有如万箭钻心刺透了我的心。他可能已经在受苦,而我,我是他的妻子,他的娜塔莉,我却在这里!我与你已结成一体,却不能分担你的痛苦,你的危难!你的心里话向谁倾诉呢?你对之倾诉一切的耳朵,你怎么能够失去它呢?暴风雨卷走的亲爱的含羞草啊,你只能在一块土地上散发你的芳香,为什么你从这块土地上移走了呢?我仿佛孑然一身已有两个世纪之久,即使在巴黎也感到寒冷。我已经哭了好多次。我是你破产的根由!这在一个钟情女子的思绪中是什么题目啊?你把我当孩子对待,要什么给什么;你把我当交际花对待,一个冒失鬼为她可以挥霍掉自己的全部钱财。啊!你所谓的高尚其实是对人的侮辱。你以为我离开了华服、舞会、歌剧院、出风头就活不成么?我是一个轻浮的女子么?你以为我不会进行严肃的思考,也象有助于你的享乐一样有助于你发财致富么?若不是你此刻与我远离,受苦而又倒霉,先生,你这样无礼,我真要痛骂你一顿!竟然将你的妻子贬低到这等地步!天哪!我为什么要出入交际场呢?是为了叫你脸上光彩啊!我梳妆打扮是为了你,这你知道得很清楚。我有错处的话,也算受到残酷的惩罚了。你离我而去,对我来说,就是给我们的夫妻生活抵罪,而且是很苦的抵罪。我们过去的快乐过分圆满了,应该用巨大的痛苦来付出代价。现在,这巨大的痛苦果然来到了!我们向世人好奇的目光精心遮掩了我们的幸福,经常大宴宾客,又有我们爱情上那些不为人知的疯狂举动穿插其间,经过这一切之后,确实除了远离人世以外,什么都不再可能了。亲爱的朋友,孤独孕育伟大的激情,我向往着伟大的激情。我到交际场上去干什么呢?我在那里出尽风头又送给谁呢?啊!到朗斯特拉克去生活,生活在你父亲修整的土地上,生活在你修缮得如此豪华的城堡中,和你的孩子一起等待着你的归来,每天早晚向你送去母与子的祈祷,妻子与天使的祈祷,这不也是半个幸福么?这握在我双手之中的合十的小手,你看见了么?在你珍贵的信中,你叫我忆起那极度幸福的时刻,我将每天晚上回忆这些,你也会回忆这些么?噢,是的,你爱我与我爱你的程度是相等的。这一良好的信念是驱邪消灾的护身符。我怀疑你的程度不超过你对我的怀疑。我已经悲痛欲绝,我已经肝肠寸断,我将你在外的这六年看成是要穿越的沙漠,我在这封信里能为你写下什么安慰之辞呢?好了,我还不是最最不幸的人。我们的小儿子难道不会使这沙漠生机勃勃么?是的,我想给你生一个儿子,必须生一个男孩,是不是?好啦,别了,亲爱的心上人,我们的良好祝愿和我们的爱将到处跟随着你。洒在这信纸上的泪水,会不会将许许多多我无法表达的事情统统告诉你呢?我在下面的方格里放上给你的亲吻,拿去吧!
你的娜塔莉
爱情的表白使保尔沉醉,加上信中有意唤起他对往日欢乐的回忆,这一切都引起他的遐想。他将往日的欢乐一一回想,想把他妻子怀孕的事搞个明白。一个人越是幸福,越是战战兢兢。对于心肠特别软的人——这软本身就包含着一点软弱——,嫉妒和担心与幸福以及幸福的程度成正比。性格坚强的人既不嫉妒也不担心:嫉妒是怀疑的一种表现,担心是心胸狭窄的一种表现。无限的信任是伟人的主要标志:如果他受了骗上了当——强大有力与软弱同样可以使人上当受骗——,他会把蔑视当作斧头,砍断一切。这样伟大的人是极其罕见的。精神支持着我们这个脆弱的机体,但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巨大力量否认一切。精神将我们抛弃,我们只好听任那巨大力量的摆布,这种事,谁没有遇到过呢?有几件不容置疑的事实已在他心中扎下了根,他是将信将疑。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妻子所言极不可靠。他一方面受到这种情绪的折磨,另一方面,纯洁的爱情表示以及他对娜塔莉的信任又将这吃不准推翻。他思绪已乱,又将这封冗长的信反复读了两遍,仍然不能对他妻子作出任何定论,既不能说她好,也不能说她坏。罗嗦和简洁同样能使爱情变得伟大。
为了充分理解保尔即将处于什么地位,必须设想他此刻正在飘洋过海,正象他漂浮在自己一望无垠的往昔上一样。他的整个一生有如万里无云的碧空重新在他眼前出现。怀疑的旋风过去后,他最后又回到信徒、基督徒、钟情的人那种毫无杂念的纯洁而完整的信仰上,内心的声音使这种信仰更加坚定。为了充分理解保尔的处境,同样也必须首先将他写给亨利·德·玛赛的信复述出来,然后再看看亨利·德·玛赛给他的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