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去可怜过我么?’他问道,‘我任凭你把你自己的财产吃光,你现在还要吞吃我的,使我的儿子倾家荡产吗?’
“‘好吧,别可怜我,不要心软,’她说,‘可是孩子呢!罚您的妻在您死后到修道院过活吧,我一定依您的话去做;我有许多对不起您的地方,我要抵这些罪,您叫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可是请您让孩子们幸福快乐!噢!孩子们呀!孩子们呀!’
“‘我只有一个儿子,’伯爵答道,一面用一个绝望的手势,把他那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胳膊朝他儿子伸过去。
“‘饶了我吧!我悔过了,我悔过了!’伯爵夫人高声叫道,同时吻着她丈夫湿漉漉的脚。她泣不成声,含糊不清的话从她灼热的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吐出来。
“‘你刚才还和爱乃斯特说那些话,现在竟敢说悔过么!’那个垂死的人说,他一脚把伯爵夫人踢翻在地。‘你真使我寒心!’他又说,他的冷淡使人觉得可怕,‘你当女儿就不孝顺,当妻子又不守妇道,当母亲一定也不会教育儿女。’
“那不幸的妇人晕了过去,倒在地上。那个垂死的人回到床上,躺卧下来,几个钟头后就失去了知觉。教士来给他做了圣礼。他断气的时候正在午夜。早上那一场吵闹把他最后的力气都用尽了。我在午夜和高布赛克老爹赶到。我们趁着家里乱作一团,一直闯进通往死者卧室的小客厅,我们看见三个孩子满面泪痕,两个要在夜里守灵的教士把他们夹在中间。爱乃斯特迎上前来,对我说他母亲要单独待在伯爵屋里。
“‘请您别进去,’他说,他的语调和手势都十分动人,‘她正在屋里祈祷!’
“高布赛克笑了,这种皮笑肉不笑是他特有的。爱乃斯特那张年轻的脸上露出来的感情实在使我感动,因此我对于那守财奴的讽刺没有同感。那孩子看见我们朝房门走去,便走到门口用身体靠在门上,高声叫道:
“‘妈妈,两位穿黑衣的先生要找您哪!’
“高布赛克把孩子推开,仿佛拿掉一根羽毛一样,随即把门打开。骇人的景象映入我们的眼帘!屋里一片可怕的混乱。伯爵夫人在绝望中弄得披头散发,眼睛炯炯有光,在翻得乱七八糟的衣物、文件、碎纸中间站着,惊惶失措。在这具死尸面前,这种混乱看来尤其可怕。伯爵刚刚断气,他的妻子就把所有的抽屉和写字台撬开,在她的周围,地毯上撒满了破碎的东西,几件家具、几个皮包都弄破了,一切都印上她两只胆大妄为的手的痕迹。她的搜索起先虽然毫无所获,可是从她的态度、她的惊悸看来,我可以猜测到她终于发现了那个秘密文件。我看了看那张床,由于经常办案赋予我们的本能,我已经猜到了发生的事情。伯爵的尸体就在卧榻和墙壁之间的空隙里,几乎是横放着的,鼻子向着卧褥,象一只扔在地下的纸封套那样被人毫不经意地扔在那里;伯爵本人原也不过是一个封套罢了。他那僵硬不能屈曲的四肢看起来又可怕又古怪。垂死的人一定把那个附件藏在了枕头底下,仿佛为了要在他死前不让任何人拿走。伯爵夫人猜中了她丈夫的想法,伯爵最后那个手势、他弯曲的指头的痉挛,也似乎说明了这种想法。枕头给扔到地下,伯爵夫人的脚印还留在枕头上面;在她的脚下,在她面前,我瞧见一个有几处盖了伯爵纹章的封套,我急忙把它捡起来,封套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指明封套内的东西要交给我。我目不转睛地瞧着伯爵夫人,象一个眼光锐利的严厉的裁判官审讯一名犯人。壁炉的火焰正在吞噬着那些文件。当伯爵夫人读了我为她的孩子们着想请伯爵添上的最初几项条款,听到我们进门的时候,她便把这个文件投进火中,以为消灭了一个剥夺她的孩子们财产的遗嘱。良心的谴责以及罪恶在犯人心里引起的不由自主的恐怖,使她失去了思索的能力。眼看自己被人当场捉住,她也许已经看见断头台,已经感到刽子手烧红的烙铁的滋味。她上气不接下气,等着我们先张口,两眼恶狠狠地瞅着我们。
“‘呀!夫人,’我说,同时从壁炉里捡起一块没有烧完的纸片,‘您叫您的子女倾家荡产了!这个文件是他们财产所有权的证件!’
“她的嘴动了一下,仿佛就要中风了。
“‘咦!咦!’高布赛克嚷道,他的喊声好象使我们听到在大理石上面推一座铜烛台的轹轹之声。过了一会,那老头儿用镇静的口吻对我说:
“‘你想叫伯爵夫人相信,我不是伯爵先生出卖给我的那些产业的合法主人吗?从现在起,这所房子是属于我的了。’
“一根大棒在我头上猛击一下,也不会使我感到这样的惊讶和这样的痛苦。伯爵夫人注意到了我投在那高利贷者身上的犹豫不决的眼色。
“‘先生!先生!’她对他说,然后再说不出一句话了。
“‘您有委托书么?’我问他。
“‘可能。’
“‘您想利用夫人所犯的罪行从中取利么?’
“‘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