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的上流人士,为了使法国人的谈吐保留古风,总是大谈马匹、收益、捐税、议员,而且夸大其词。讲风趣得有闲空,还得各自地位有所不同。也许在彼得堡和维也纳聊起天来,比在巴黎要聊得有意思。地位相等的人不用斟酌字眼,他们只要简简单单、有一说一就是了。因此巴黎那些喜欢冷嘲热讽的人很难承认这位轻浮的大学生式的人物是位贵人:他说起话来满不在乎地从一个题目跳到另一个题目;因为刚刚死里逃生,吃喝玩乐的劲头就更大;在国内,他家是名门望族;流亡之后,他自以为也完全可以为所欲为而不致受到蔑视。一八三四年的某一天,亚当在苗圃街买下一幢宅邸。六个月之后,房屋的排场已经可以跟巴黎最阔的宅邸媲美。就在拉金斯基开始为人们认真对待的时候,他在意大利剧院看到了克莱芒蒂娜,对她一见钟情。一年之后他们举行了婚礼。德·埃斯巴夫人的沙龙对他首开颂扬之词。当有女儿待嫁的母亲们得知拉金斯基家族自九〇〇年起就进入北欧国家显赫门庭的行列时,为时已晚矣。年轻伯爵的母亲在起义发生的时候,采取了一个与波兰人性格相反的慎重行动:她把她的财产抵押给两家犹太商行,取得一笔巨款,存入法国银行。这样,亚当·拉金斯基伯爵每年便有八万法郎的固定收入。先前许多沙龙里议论纷纷,说德·赛里齐夫人、老外交家德·龙克罗尔和杜·鲁弗尔骑士对他们的外甥女(或侄女)不明智的爱情听之任之,如今人们对这种不谨慎的态度再也不感到奇怪了。巴黎人一如既往,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一八三六年冬天,亚当伯爵成了风云人物,克莱芒蒂娜·拉金斯卡成了巴黎的一位王后。德·拉金斯基夫人如今进入了迷人的少妇行列,在这群芳争艳的圈子里,有德·莱斯托拉德夫人,德·波唐杜埃夫人,玛丽·德·旺德奈斯夫人,杜·陪尼克夫人和德·摩弗里纽斯夫人,这些当今的巴黎之花对暴发户、资产者和新政策的制订者保持着很大的距离。
为了确切说明一个品德高尚的行为发生在什么范围内,这个开场白是很必要的。高尚行为并不象那些贬责现状的人所想象的那么罕见。这种行为犹如美丽的珍珠,是肉体上的痛苦或精神上的痛苦结出的果实,也如同珍珠一样,隐藏在粗硬的贝壳下,消失在深渊、大海和滔滔白浪的最底层。而那不断翻腾的水面,则是人们称之为世界、世纪、巴黎、伦敦或彼得堡的东西,随你叫什么都行吧!
如果说建筑是社会风习的体现,那么这个道理不正是在一八三〇年起义之后、奥尔良家族1统治时期得到证明的吗?由于法国各大家族的财路越来越狭窄,我们祖先富丽堂皇的府邸不断被拆毁,被法伦斯泰尔2之类的住宅所取代。七月王朝的贵族院议员住在这种住宅的四层楼上,脚下便是一个发迹的江湖医生。各种建筑风格相互混杂,不伦不类。由于再也没有宫廷和贵族来定格调,艺术产品已无完整的面貌可言。在建筑方面,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么多省钱的办法来以假乱真和冒充坚固,在布局上也从来没有运用过这样多的物力和智慧。譬如说,你请一位建筑师为一座破旧宅邸的花园设计一道围墙,他简直会给你修成一座堆满装饰性建筑的小卢浮宫,内有一个庭院,几个马厩,如果你坚持的话,还可以有一座花园。在室内,他会给你隔成许许多多小间和小空档,布置得令人眼花缭乱,给人一种舒适的假象。总之,一下子隔出那么多住房:往日一个大理院院长的旧面包作坊竟可以改建成一个公爵之家的住宅。
1奥尔良家族是法国波旁家族的幼支。七月王朝的统治者路易-菲力浦便是该家族第四代的代表。
2法伦斯泰尔是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傅立叶所构想的社会基层组织,此处指法伦斯泰尔式的公共住宅,即一幢房屋内居住许多户人家。
苗圃街的拉金斯卡伯爵夫人的公馆就是这样一个现代建筑的杰作,右侧是庭院,左侧是花园;庭院里附属建筑鳞次栉比,花园里的车库和马厩与之遥遥相对。高高的门房两侧是一对漂亮的能通车辆的大门。这幢房子最奢华之处,是直通一层(一层有许多令人啧啧称赞的会客室)女主人内室小客厅的一座漂亮的玻璃暖房,这座精美的建筑杰作是一位被赶出英国的慈善家花钱造的,他修建了暖房,装点了花园,给大门刷上油漆,给附属建筑铺好瓦,把窗户漆成绿色,与乔治四世在布赖顿的美居1一模一样。巴黎多产、灵巧、手快的工人为他雕刻了门窗,仿中世纪或威尼斯宫殿的天花板,处处安置外表为画幅的大理石壁橱。艾尔肖埃和克拉芒负责房门上方和壁炉的雕刻,施奈尔2出色地为天花板作画。楼梯白如女人的玉臂,楼梯上的奇妙装饰可与罗特希尔德3公馆比高低。由于连年动乱,如此豪华的建筑所花费的金钱竟未超过一百一十万法郎。对一个英国人来说,这简直是白给。不知什么是真正的王侯气派的人称这种奢侈为王侯气派。
1指英王乔治四世(1762—1830)一八一八年在英国海滨城市布赖顿修建的“东方图”。
2艾尔肖埃(1791—1856)和克拉芒(1810—1867)是当时着名的雕刻家,两人风格相近,参加过卢森堡宫的内部装饰工作。施奈尔是《人间喜剧》中的名画家。
3罗特希尔德,着名的犹太银行家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