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甘先生意识到,他可以照这样讲两个小时,却得不到回答,便住了嘴。看到他想劝其回心转意的人那副模样,他不由得感到异常不安。巴托洛梅奥的面容激变:条条紧锁的皱纹赋予他一种不可名状的凶狠神色,他朝公证人瞥了老虎般凶恶的一眼。男爵夫人一言不发,瑟缩在一边。吉讷弗拉镇静而坚决地等待着,她知道,公证人的声音比她的更有力量,看来她决计保持沉默。罗甘住嘴的当儿,这个场面变得异常可怕,以致那些陌生的证人都不寒而栗:说不定他们还从未碰到过这样的静默。两个公证人面面相觑,好象在互相询问,他俩站起身来,一起走到窗前。
“你以前碰到过这般模样的主顾吗?”罗甘问他的同事。
“连个闷屁也不放,”年轻的那位回答,“换了我,干脆就宣读证书。我看这老家伙不好说话,他怒气冲冲,你想同他商量,什么结果也得不到……”
罗甘先生于是拿出一张有印花的纸,宣读了预先起草的条文,板着脸问巴托洛梅奥有什么要说的。
“难道在法国,法律要取消父亲的权力吗?”科西嘉人问。
“先生……”罗甘用甜蜜的声音说。
“要从父亲身边夺走他的女儿吗?”
“先生……”
“要剥夺一个老人最后的安慰吗?”
“先生,您的女儿属于您,只是……”
“要把他杀害吗?”
“先生,能让我说完吗?”
没有什么比一个公证人在情绪冲动的场合,对他所干预惯了的事情保持镇定自若、谆谆说理的态度更有威力的了。皮永博觉得他看到的一张张脸仿佛是从地狱逃出来的。当他的小个儿对手用平静而近乎美妙的声音讲出这要命的“能让我说完吗”时,他憋在心里的不动声色的狂怒达到了极点。壁炉上的一颗钉子挂着一柄狭长的匕首,他向它扑过去,再冲向他女儿。那个年轻一点的公证人和一个证人赶了过来,拦在他与吉讷弗拉中间;巴托洛梅奥猛然掀倒那两个调解人,脸涨得火一样红,闪闪发光的双眼比匕首的寒光还要吓人。吉讷弗拉面对着父亲,带着胜利的神色盯着他,缓步向他走去,双膝跪下。
“不!不!我下不了手。”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把匕首掷出去,一直插入护壁板内。
“那么给我开恩吧!给我开恩吧!”她说,“您不忍制我死命,又拒绝给我生命。噢,爸爸,我从未这样爱过您,把吕依吉给我吧!我跪着恳求您同意:女儿可以在父亲面前低声下气;给我吕依吉,否则我宁愿一死。”
狂怒窒息着她,使她说不下去,她发不出声音来;她痉挛地挣扎着,说明她处于生死关头。巴托洛梅奥将女儿一把推开。
“你逃走吧,”他说,“吕依吉·波尔塔的女人不能作皮永博家的人。我没有女儿了!我没有力气来诅咒你;但我要抛弃你,你没有父亲了。”他按紧心窝,用深沉的声音喊道:
“我的吉讷弗拉·皮永博就埋葬在这儿。”停了一会儿,又说:
“你走吧,不幸的人,走吧,别再在我面前出现。”说完,他用胳臂挽着吉讷弗拉,默默无言地把她送出住宅。
“吕依吉,”吉讷弗拉一边走进军官那套简陋的房间,一边嚷着说,“我的吕依吉,我们除了爱情就一无所有了。”
“我们比人间的一切国王都要富有。”他回答。
“我的父母把我抛弃了。”她愁容满面地说。
“那我替他们爱你。”
“我们会幸福吗?”她在快乐之中带着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