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数宋儒中政治上大人物,首推范仲淹,其次是王安石,第三便数到司马光。光字君实,陕州夏县人,封温国公。他亦以史学名,但他的史学与欧阳修不同。欧阳能注意在运用最高标准来臧否人物,褒贬善恶如其《新五代史》,又能注意到一代之典章制度,礼乐文物如其《新唐书》诸志。光则多着眼人事经验,以及随宜因应如其《资治通鉴》,他可谓是史学中之经验主义者。安石姿性近哲学,乃是一理想主义者。安石之蔽,在其崇古而薄今,泥于远代,忽于现实。安石亦可说是一经学家,光则是一史学家。史学家往往着重在近代,所以他并不鄙薄汉唐。然亦不能像欧阳修,他似乎不甚注意在制度上,于是遂只成为当时安石新政之反对派。我们也可说:安石激进而光持重。他的政治立场,除却反对别人的,似乎没有自己的。
惟其他的史学多注重在人物上,所以他常说:
治乱之机,在于用人,邪正一分,则消长之势自定。每论事,必以人物为先。(《遵尧录》)
若论光自己为人,则是珠光玉洁。
范纯甫言:“公初官时,年尚少,家人每见其卧斋中,忽蹶起,着公服,执手版,危坐久,率以为常。竟莫识其意。纯甫尝从容问之,答曰:‘吾时忽念天下事。’人以天下安危为念,岂可不敬?”(《冷斋记》)
所以神宗要说他方直而迂阔。时人谓:
温公之学,始于不妄语,而成于脚踏实地。(《刘漫堂麻城学记》)
他的议论思想,也只以平实见长。辨王霸,刘敞同于王安石,而光则同于李觏。又著《疑孟》,大概孟子意境,为光所不喜,无怪要与安石不相合。光又极推崇扬雄,著《潜虚》,即效雄之《太玄》。元儒吴澄讥之为在不著不察之列。这已经在宋学发展到极精微后人的意见了。我们若说刘敞是经师,则司马光是一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