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福年龄在三四十岁左右,躯干高大雄伟,两只手臂粗壮有力,步伐沉重,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曾经练过拳术。目光炯炯而敏锐,看神色是个多计谋的人。他穿一件咖啡色半旧的羊皮袍,右手戴一枚金戒指。与普通的仆役不同,不用说,他是主人的亲信。我默默地观察他的形状,承认格恩的话没有错,他具有做侦探的机警和智慧。洪福方在内厅等候。我们走进内厅时,他已经在那里了,他注视着霍桑和我点头招呼。看样子,似乎早已知道我们两人是谁。他先走到主人面前,用纯粹的北平话报告:“老荣已经回家。当初警察坚持认为老荣一定听到声响,强迫要他说实话。老荣看守的是前门,贼是从后门进来,即使有声响,他未必听得到。若是说他受贿而与盗贼串通,更不合理。老荣在这里服务已近二十年,从未有过不规矩的行为。怎会有这种事呢?”
霍桑听洪福说话,不断点头,说道:“事情这样,原来是警察不调查,而且办事鲁莽。”
洪福微笑,瞧着我的朋友说道:“这班家伙的行为,即使一般人,就能看出他们的错误。况且先生具有大侦探的眼光,不值得你理会的!”
霍桑脸色有点泛红,似乎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嘉奖,但没有说出来。
洪福接着说道:“主人,警察局侦探现正在外厢等候,是否要出去见见?”
我们大家走出大厅,到厢房,就看见一位神态岸然的侦探在室中徘徊。侦探名叫钟德,年在三十左右,穿黑颜色的长袍,五大三粗,挺胸昂首。手指间夹着一支雪茄,模样很不平凡。侦探看到我和霍桑穿着西装,瞥了一眼,也不打招呼,就走过去和守根谈话。
“先生,我们看这案子的迹状,是否无隙,一定是有经验的老手干的。毫无疑问,所以断定强盗一定是江南燕,不过根据情形推测,一定有人做内应,才可以没有阻挡地出入。刚才查问老荣,他说从你们外出后,一直坐着守门未睡,前门没有人出入过,也不曾听到声音,事情有点诧异。其他的佣人还需要查问,先生能许可吗?”
守根皱皱眉头有点不高兴,但情势上也不好拒绝,于是说道:“如果对此案有益,请便。”
守根立刻吩咐召唤所有的仆役。一会都到齐。仆役一共四个人,一是看门的老荣,六十左右年纪,头发灰白,听他声音是安徽人。再男厨师王霖、徐妈和散做小童生葆,这三个佣人都讲苏州话,本地人。他们看见侦探,都吓得发抖,个个恐惧失色。我不明白,他们是有罪怕?还是看到侦探那种气焰而担心被诬告,竞吓得如此不能自制?其中差别不大,因我才疏学浅,也不敢妄加判别。一会儿,每一个仆人都被查问过,众口一词回答不知道,除老荣睡在大门进口处,生葆与王霖住在第二进,和格恩的外室相连,对案子发生的房间距离远一点,大家齐口都说十点钟已经上床睡觉。只有徐妈的卧室最近。徐妈大约三十多岁,五官长得端正,衣服朴素。
她说十点钟到女主人房间铺床时,女主人在书桌前看书,吩咐徐妈先睡。铺床完毕就回到自己的卧室,上床不一会便睡熟了。直到守根叫她,才从床上惊跳起来。
钟侦探查问徐妈道:“你睡后,有没有偶然醒过?”
徐妈说:“没有,昨夜我睡得很熟。”
“平时你睡眠容易惊醒吗?还是一贯贪睡?”
“自己知道我不是贪睡的人。”
“那末昨夜睡梦中,曾听见女主人的呼叫吗?”
“我不曾听到什么!”
“是吗?如果有呼叫声,你会醒过来吗?”
“我和主人的睡房只隔一层板壁,照理应该听得到的。”
守根有点不耐烦,插口道:“今天早晨你们已经详细查问过,而且各房间也普遍搜过,找不出嫌疑,现在又何必絮絮不休,对案子全无补益呀!”
钟侦探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请先生原谅。我们不怕麻烦,絮絮不休地查问,是想知道盗案的真相。请想一想,如果强盗进来时,夫人在看书并未上床入睡,论情势应该感觉得到。即使是伏在桌子上小睡,盗贼翻箱倒柜,一定有声音,夫人怎会一点不觉察,如果发觉,一定高声惊呼有贼。现在我问徐妈,她说没有听见,这中间的关节,实在解释不通。”
守根低头看地,脸色立刻改变,然后冷冷地问道:“照你意思,该怎么办?”
“没有别的,我想向夫人询问几句,或者可以有点线索。先生能允许我见见夫人吗?”
守根顿时愤怒地说:“我不允许你如此傲,内人卧病在床,这是使不得的。”
侦探看见守根一脸怒气,立刻收敛起他的那一套辞色,请罪说:“望恕冒昧之罪,请原谅,请原谅,我的目的也不过是搜集线索,对破案提供些帮助而已。”
守根责备道:“你真要破案吗?告诉你此刻强盗早已逃之夭夭,影踪全无,你们何以不去追捕,偏在这里罗嗦不休?舍本求末,真是莫名其妙,算了!”
钟侦探被训斥了一顿,口呆目瞪,想争辩,但看看守根脸色是严肃而又不可侵犯。
守根对霍桑说道:“谢谢先生劳驾,想查验的事经已完毕,如果有什么高见,请随时随地赐教。暂且分别,他日再见。”说完便返身想走到内室去。
我知道守根这些话是有意说给侦探听的,他厌倦对方话太噜苏,于是出此逐客令。而我们到此也不便久留。霍桑走过去,和守根咬耳朵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出来。
钟侦探若有所失,默默地有点微怒,跟随我们一起离开孙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