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谨慎地举起手指,在房门上弹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他向我说:“这里面似乎没有人。他还没有回来!”
我点了点头,举起手表一看,已是九点五十五分。因为我们晚餐罢后,又纵谈了半晌,所以时光已是不早。
我回答道:“他此刻还不回来,你想他一个人往哪里去的?”
这时甫道中恰巧有一侍者慢慢地走过来。
霍桑忙招招手,问道:“你知道林先生往哪里去的?他要什么时候回来?”
那侍者答道:“林先生用过晚饭才出去。他每次出外,总不告诉我们。他回来的时候也是说不定的。”侍者说完了,便又慢吞吞地走开了。
我们也打算回房去。不料刚要回步,我猛见有一个人急匆匆地走来。那人戴着一项阔边的帽子,身体很高。我定睛一看,正是林叔权。他的面色发赤,颧骨和鼻尖上满缀着汗珠,目光灼灼,气息也然啡不定,似乎很乏力,又似乎正在发怒的样子。
他一见我们,呆了一呆,接着忙招呼说:“两位先生,要找我吗?好,好,请到房里去坐一下。”
霍桑含着笑容,回道:“正是呢,你此刻回来,可算巧极。已经十点钟哩。我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回来,正要想回房去了。”
叔权开了房门,我们就挨次而进。坐定以后,霍桑先向叔权端相了一会,也不问他。我就把我们约游的来意告诉他。那少年低垂了头,默默地不答,不住地用白巾抹他脸上和颈项间的汗。气候果然是夏令,但他似乎比较敏感,因为霍桑和我都没有感觉得这样热。接着,叔权忽而叹一口气。
他说:“二位的盛意很可感,我屡屡推却。自觉不情已极。现在我告诉二位,我为了一桩心事,身心都被它束缚着,丝毫没有游兴。这是我不得已的苦衷,并非不领盛情。还望你们见谅才是。”
唔,他果真是有心事的,前此我们所料想的,竟不期而中了!但他的心事究竟是为的什么?霍桑所料想的性质严重,严重到什么程度?他可能坦白地告诉我们?
霍桑答道:“林兄既有心事,我们自不便勉强。但是探胜揽奇的时候,少一位合意朋友谈谈,未免减少些兴致。”他领了一顿,接着又道:“我不知道林尼所说的心事,可能见示一h?我们虽属浅交,但若有什么可以尽力的地方,我们也很愿意勉效一分绵薄。”
我也附和道:“我们同是作客,声气融洽,原不必分什么彼此。”
林叔权向我们俩瞧了一下,忽把视线垂下了,却不答话。
霍桑又说。“这几天我见林兄的心神不宁,本来想动问,今晚上实在很冒昧,请你宽恕。”
霍桑将两目注射在林叔权的面上,叔权也抑起头来,二人的视线不期地相接。叔权又立即低下了目光,脸色益发通红。
他呆了半晌,方才低声答道:“霍先生,包先生,你们肯仗义相助,真是感激不尽。我到这里来,的确有所图谋,不过因着种种关系,不能不管守秘密。请二位原谅。”
我不禁大失所望,因此不由不疑惑起来。难道他会有什么不轨的举动?
霍桑立起身来,答道。“林兄既须秘密,我们当然也爱莫能助。但我有一句忠告,作事宜处处谨慎,万万不可使气躁进。此后你若使需用我们,但一招唤,我们都愿意效力。”
那少年略略抬起头来。眼眶一红,几乎要流出泪来。
他额声答道:“霍先生的忠言良箴,真正难得。兄弟的事,不得动力,恐怕终难成就,早晚也许就要求教。不过我的事情虽秘密,却并没有一些儿暧昧不正当的意味。请两位不要误会。”
霍桑忆道:“林兄,你别说这话,我们都明白的。再会罢。”
我们回到了自己的室中,我的手表上已指十点三十分钟、我觉得叔权的话有些儿藏头露尾,很是难忍。
我向霍桑问道:“你听叔权的口气,可能测知他所谋的事究竟是什么一回事?正当不正当?犯法不犯法?”
霍桑忽嗤然地笑道:“你问得很奇怪,有些儿不合理。”
“何以见得?”
“要知道正当的事,也有犯法的;不犯法的事,也有不正当的。这两句话怎么可以并为一谈?”
“那末你先说他的事正当不正当。”
“这很难说。我观察他的情形,有两种可能的假定:第一,他的秘密仿佛关涉国事,因为他的辞色之中,往往流露一种理直气壮激昂慷慨的态度。可是今晚上他的神态忽又改变了。因此,我又有第二种假定。他的脸上满蕴着怒气,又似乎现出羞赧的样子,有什么话不便启齿,很像是一个情场中受挫的败卒,失败了也说不出口。这又似乎他所谋干的,不外恋爱问题。总而言之,二者之中,必居其一,正当不正当,还是你自己去估量罢。”
我说:“那末犯法不犯法,你也须下个见解。须知这城中军警森严,上官们轨法。固然不打紧,倘使我们小百姓偶然有什么失错,准教你立刻会讨苦吃。我们远道作客,也应当注意这一层。”
霍桑道:“这话不错,但是我也不能断定。你要知道凡是秘密的事,即使未必尽干法纪,但是去犯法的界线一定也不甚远。叔权所图谋的事,他既然说还没有成就,这犯法不犯法的断语,就也不能预下。”
我觉得这话全是空洞的理论,仍旧摸不着头绪。我正想再问,忽见霍桑摇一摇手。
他说:“包朗,你别为着旁人的事喀苏不清罢。我们连日奔波,也不免疲倦,今晚且早些地安眠,明天休息一天,准备后天游陶然亭;此外还有故宫西苑西山等名胜,也须去玩玩,那才不辜负这一遭。”
他说完了就解衣登榻,使我没法再问。我也把叔权的事丢了,不使它留在脑中扰乱我的神思。果然神思一宁,我着枕便睡,直到次朝醒觉,钟上已指七下。
我起身盥洗时,见霍桑已先起来,正伏在洞开窗口的桌子上披览故京的全图。
我问道:“霍桑,你早饭吃过没有?一清早起来干什么事?”
霍桑道:“我在这里打算明天的游程。你已梳洗好了吗?我们可一同吃炸酱面。”他就顺手把电铃掣了一下,吩咐侍者送面进来。一会,有一个管电话的小厮也踉跄地进来。”
他高声唤道:“三十六号霍先生,警厅中有电话来,等先生回话。”
霍桑就立起身来,随着那小厮出去。不一会,霍桑回进来时,脸上忽现出一种急速的神气。
他不待我问,先开口呼道:“包朗,电话是钟德打来的。他说今天早晨发生了一件非常奇特的凶案。他马上要去勘验,招我们同去。你的意思怎么样?”
我暗想我们才到此地,就会有什么凶案。并且这案发现的日子,又恰当钟德的值期。我们的游期不是要被连累了吗?这正是太凑巧了。
我答道:“我没有成见,去不去随便。但你的意思可是要去帮助他吗?”
霍桑说:“不是,我们不过跟着去参观一下,广广见闻。他这时在厅中等我,一定十分焦急。我们不可延滞,立刻走罢。他忙戴了帽子,并将应用的物件塞在袋中,不由我分说,拉着我就走。我没法拒绝,只得忍着饥,跟随他往警厅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