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呆视了一会,霍桑先恢复镇定。他重新搜寻那包裹的纸,但一张张揭开以后,连纸角都没有一片。霍桑又把刀细验了一下,放在桌上,又取过包面的硬纸,审察上面的字迹。
他忽然摇摇头,骇异道:“奇了,奇了!这凶器是谁寄给我的?我真梦想不到。”
我忙道:“你认为这刀是一种凶器?”
霍桑点点头道:“正是,就是刺杀陆子华的凶器。”
“当真?”
“自然。你可记得子华的伤势是一寸二分长,二分半阔?这刀的中部有一寸三四分,但近尖处略略狭些,合了一寸二分,恰得其当。并且刀背的阔度,也是三分半;刀尖上的血痕,颜色很新鲜,况且又满着锈痕,合了我们所拟想的凶刀,没有丝毫两样。你还不相信吗?”
“你说得这样有凭有据,我怎么能不信?你起先正要想法寻这凶器,现在这刀忽然生了脚似地送上门来。我想你一定很欢喜罢!”
霍桑却并无欢喜的征象,但沉着脸儿答道:“凶刀固是我所急要求得的,但如此得法,却出我的预料,又不免使我惊奇。……包朗,你试想一想,这刀究竟是谁寄给我的?”
我摇头答道:“霍桑,你这个难题,我要缴白卷了。”
“你难道一些意见也没有?”
“据你起先的推测,似乎这凶刀是被凶手带去的。那末除了凶手本人,别的人是不能有的。可是凶手犯案以后,所以要把凶刀藏去,目的不过要使侦探的没有证据,无从着手,因而逃免他或伊的杀人的罪责。既然如此,此刻那凶手为什么忽又自己把凶器显露出来?推论情势,真可说是太自相矛盾了!”
“对啊!这真是不可思议!那人把凶刀寄给我,必也知道我是钟德的朋友,现在正助他侦探。那寄刀人的意思,明明要破露这疑案的真相,比较我先前所拟度的畏罪藏匿的推想,便觉南辕北辙了!”
我一转念间,忽而生出一种理解:那犯案的凶手,或者有两个人本是互相串谋的,一个人行凶,另一个人当然知情。现在这二人中忽然生了怨隙,一人意图报复,就把凶刀盗出,要使案情破露,送另一个人到法网里去。因此我们才有这意外的发现。
霍桑忽含笑说道:“包朗,你在想什么?不是想这案件中有两个人牵涉吗?”
“是啊。你既然猜中了我胸意思,可也赞成吗?”
“不,我毫无成见。因为我们若就这一方面着想,就有种种复杂的问题:譬如这两个人是谁?林叔权?福兴?有燕尾须西装的人?那穿蓝纱长衫有胡子的人?还是另外有个不曾被发见的人?这都不容易解决。”
“那末,你有什么见解?”
“没有什么。因为一切太空洞了,不值得虎资脑力。目前我们不妨讨论些比较实际的问题。”
“在你的意中,什么才是比较实际的?”
“我们姑且就这刀上研究研究,或者可以得些迹象。”
“你方才已经把封面验过,可有什么端倪?”
霍桑指着那色皮纸,说:“我看见邮票上的邮印是第十三支局,并且就在本日上午寄出,寄时当作样子,并不曾挂号,故而邮局中并不重视,不疑是刀。但是漫不检察,那办事人也未免疏忽。那‘骡市街工’字样明明是假托的,不值得细究,但我知道那人所居,必定在近边,故而投寄时就在附近的十三支局中。我还知道那人很精细,熟悉邮务规章,又是个知识分子。你但看封面上标了‘样子’二字,欺股高员,并且他所用的是铅笔,所写的字迹也怪怒非常,便可概见其余了。”
我接过纸封一看,上面的字迹果然很浅淡模糊。
我问道:“你可认识这个字迹?”
霍桑摇头道:“不知道。这字很古怪,一定是那人故施狡猾,用以避人家的侦察。”
“那人一方面要使案情显露,另一方面又不愿人知道他是谁,大约是恐怕连累的缘故。是吗?”
“正是。”
“那末这刀的本身可也有些迹兆?”
霍桑重新拿了桌子上的刀,忽提起精神似地应道:“有的。这刀很精致,是一种古董。但看它的犀角柄上,银着‘梅仍世珍’四个精楷,娟秀可爱,可见它的最初的主人,必定非常珍重,因而希望子孙们世世宝守。但欧阳子说得好,‘物聚久而无不散’,这也是一定不易之理。‘世珍’二字,不过当时人聊以自慰。若论实际,自古至今,汤盘周鼎,有几个人能够水宝无替呢?”
我道。“据你的见解,可是说这古刀已经换了主人?”
霍桑皱眉道:“这也难说,我不过臆度膨度罢了。若使不是,那末柄上的四个字,就很有研究的价值。”他用手搔援头皮,又抚摸他的下顿。
我正要再问。忽而房门上又有剥啄之声,接着走进一个管电话的小憧来。“霍先生,警厅里钟先生有电话。”
霍桑沈吟了一下,忽向我道:“包朗,你去替我听一听,大约他又发现了什么。我此刻方打算一个计划,很不愿因此中断。你快去罢。”
我急急走到电话房中,握筒一听,果真是钟德。我先对他说明我替霍桑回话的缘故。
他说:“我方才得到一个车夫的报告,昨晚八点钟时,有一个穿白色西装的人,在正阳门前坐他的胶皮车,直到化石桥西面的巷口。那人下了车,直入巷中,状态好像很匆忙。这人是有短须的,戴着墨晶眼镜,和福兴所见那个和陆子华争论的人恰巧相同。这人在晚上还戴着墨晶眼镜,显见有什么不法举动,故意掩避,防被人家瞧见。这个人必和这凶案有关,因此我已叮嘱各区警上,严密侦缉,早晚或许就能得手。”
我答道:“这是你的新法广告的效果,可喜之至。此外可还有什么发现?”
钟德道:“上海的电报也已接得回复。许守明已离去振华旅社,不知去向,质证的一层,恐不允又多周折。但霍先生有没有发现什么?”
我也把我们二人所猜度的种种情势和接得凶刀的事,约略告诉了他。他很是惊奇,就约我们人同到警厅中去面谈,并且要借重霍桑的力,向叔权和福兴二人,细细地研问一番。因为这两个人都是咬紧牙关,百问不得一答,他真苦役法对付。我答应了他的约,就把电话挂断。
回到房中,我正要将钟德报告的话告诉霍桑,忽见他正一个人在室中踱来踱去,踱时点头摩掌,好似很得意的模样。
他一见我,光高声问道:“钟德说些什么?可是叔权已有了口供?”
我答道:“不是。他非但没有口供,兀自闭着嘴,连一句话都不说。钟德正等你去替他究问。”
我又将钟德所得到的车夫的报告,和上海回电的事申说了一遍。
霍桑笑道:“如此,他对于那有须西装的男子,也已得了些线索。是吗?……不过我对于那人却已能够指实是谁。我不是比他更进一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