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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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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学崇诎

高宗绍兴元年秋七月丁亥,诏赠程颐直龙图阁。制词略曰:“周衰,圣人之道不得其传。世之学者,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求之。亦孰从而听之。尔颐潜心大业,高明自得之学,可信而不疑。而浮伪之徒,自学问文采不足表见于世,乃窃借名以自售,外示恬默,中实奔竞。使天下之士闻其风而疾之,是重不幸焉。朕所以振耀褒显之者,以明上之所与在此而不在彼也。”

六年十二月,左司谏陈公辅请禁程氏学,从之。先是,崇宁以来,禁锢元祐学术。帝渡江,复尊尚程颐之学。至是,公辅上疏,言:“今世取程颐之说,谓之伊川之学,相率从之,倡为大言,谓:尧、舜、文、武之道传之仲尼,仲尼传之孟轲,孟轲传之颐,颐死遂无传焉。狂言怪语,淫说鄙论,曰:此伊川之文也。幅巾大袖,高视阔步,曰:此伊川之行也。师伊川之文,行伊川之行,则为贤士大夫,舍此者非也。诚恐士习从此大坏,乞禁止之。”遂诏“士大夫之学,一以孔、孟为师,庶几言行相称,可济时用。臣僚所奏,可布中外,使知朕意。”时方召尹焞,焞,颐门人也,公辅之意盖有所指云。

七年五月,张浚荐胡安国,帝召之。安国闻陈公辅请禁程颐之学,乃上疏曰:“孔、孟之道不传久矣,自颐兄弟始发明之,然后知其可学而至。今使学者师孔、孟而禁从颐学,是入室而不由户也。夫颐于《易》,因理以明象,而知体用之一原,于《春秋》,见于行事,而知圣人之大用。诸经、《语》、《孟》,皆发其微旨,而知其入德之方,则狂言怪语,岂其文哉。孝弟显于家,忠诚动于乡,非其道义一介不以取予,则高视阔步,岂其行哉。自嘉祐以来,西都有邵雍、程颢及其弟颐,关中有张载,皆以道德名世,著书立言,公卿大夫所钦慕而师尊之。及王安石、蔡京等曲加排抑,故其道不行。愿下礼官,讨论故事,加之封爵,载在祀典。仍诏馆阁,裒其遗书,羽翼六经,使邪说者不得作,而道术定矣。”疏入,公辅与中丞周秘、侍御史石公揆交章论安国学术颇僻,安国遂辞召命。

孝宗淳熙五年春正月,侍御史谢廓然乞戒有司,母以程颐、王安石之说取士。未几,秘书郎赵彦中复疏言:“科举之文,成式具在,今乃祖性理之说,以浮言游词相高。士之信道自守,以六经圣贤为师可矣,而别为洛学,饰怪惊愚,士风日弊,人才日偷。望诏执事,使明知圣朝好恶所在,以变士风。”从之。

十年六月,监察御史陈贾请禁道学。先是,朱熹为浙东提刑,行部至台州,知州事唐仲友为其民所讼,熹劾治之。仲友与宰相王淮同里,且为姻家,淮由此怨熹,欲沮之,风吏部尚书郑丙上疏言:“近世士大夫有所谓道学者,欺世盗名,不宜信用。”帝已惑其说。淮又以太府丞陈贾为御史,贾因面对,首论曰:“臣窃谓天下之士所学于圣人之道未尝不同,既同矣,而谓已之学独异于人,是必假其名以济其伪者也。邪正之辨,诚与伪而已矣。表里相副,是之谓诚。言行相违,是之谓伪。臣伏见近世士大夫有所谓道学者,其说以谨独为能,以践履为高,以正心诚意、克己复礼为事。若此之类,皆学者所共学也,而其徒乃谓已独能之。夷考其所为,则又大不然,不几于假其名以济其伪者耶。臣愿陛下明诏中外,痛革此习,每于听纳除授之间,考察其人,摈斥勿用,以示好恶之所在。庶几多士靡然向风,言行表里一出于正,无或肆为诡异,以干治体,实宗杜无疆之福。”盖指熹也,帝从之。由是道学之名,贻祸于世。后直学士院尤袤,以程氏之学为贾所攻,言于帝曰:“道学者,尧、舜所以帝,禹、汤、文、武所以王,周公、孔、孟所以设教。近立此名,诋訾士君子,故临财不苟得,所谓廉介。安贫守道,所谓恬退。择言顾行,所谓践履。行已有耻,所谓名节:皆目之为道学。此名一立,贤人君子欲自见于世,一举足且入其中,俱无所免,此岂盛世所宜有。愿循名责实,听言观行,人情庶不怀于疑似。”帝曰:“道学岂不美之名,正恐假托为奸,真伪相乱耳。”

十五年六月,除朱熹为兵部郎官。先是,熹以周必大荐为江西提刑,入奏事,或要于路曰:“正心、诚意之论,上所厌闻,慎勿复言。”熹曰:“吾平生所学,惟此四字,岂可隐默以欺吾君乎?”及入对,上迎谓之曰:“久不见卿,卿亦老矣。浙东之事,朕自知之。今当处卿以清要,不复以州县烦卿。”奖谕甚渥,遂除兵部郎官。熹以足疾乞祠。兵部侍郎林栗与熹论《易》、《西铭》不合,遂论“熹本无学术,徒窃张载、程颐之绪馀,为浮诞宗主,谓之道学,妄自推尊。所至辄携门生数十人,习为春秋、战国之态,妄希孔、孟历聘之风。绳以治世之法,则乱人之首也。今采其虚名,俾之入奏,将置朝列,以次收用。而熹闻命之初,迁延道途,邀索高价,门徒迭为游说,政府许以风闻,然后入门。既经陛

对,得旨除郎,而辄怀不满,傲睨累日,不肯供职。是岂程颐、张载之学教之然也。望将熹停罢,以为事君无礼者之戒。”帝谓栗言过当,而大臣畏栗之强,莫敢深论,乃命熹依旧江西提刑。周必大言熹上殿之日,足疾未瘳,勉强登对。帝曰:“朕亦见其跛曳。”太当博士叶适上疏曰:“考栗劾熹之辞,始末参验,无一实者,特发其私意,而遂忘其欺耳。至于其中谓之道学一语,利害所系,不独于熹。盖自昔小人残害忠良,率有指名,或以为好名,或以为立异,或以为植党。近又创为道学之目,郑丙倡之,陈贾和之,居要津者密相付授,见士大夫有稍慕洁修者,辄以道学之名归之,以为善为玷缺,以好学为已愆,相与指目,使不得进。于是贤士惴栗,中材解体,销声灭影,秽德垢行,以避此名。往日王淮表里台谏,阴废正人,盖用此术。栗为侍从,无以达陛下之德意志虑,而更袭用郑丙、陈贾密相付授之说,以道学为大罪,文致语言,逐去一熹,固未甚害,第恐自此游词无实,谗言横生,良善受祸,何所不有。伏望陛下正纪纲之所在,绝欺罔于既形,摧折暴横以扶善类,奋发刚断以慰公言。”疏入,不报。诏熹仍赴江西,熹力辞不赴。

光宗绍熙元年二月,殿中侍御史刘光祖入对,言:“近世是非不明则邪正互攻,公论不立则私情交起,此固道之消长,时之否泰,而实国家之祸福,社稷之存亡系焉,甚可畏也。本朝士大夫学术最为近古,初非有强国之术,而国势尊安,根本深厚。咸平、景德之间,道臻皇极,治保太和,至于庆历、嘉祐盛矣。不幸而坏于熙、丰之邪说,疏弃正士,招徕小人。幸而元祐君子起而救之,末流大分,事故反复。绍圣、元符之际,群凶得志,绝灭纲常,其论既胜,其势既成,崇、观而下,尚复何言。臣始至时,闻有讥贬道学之说,而实未睹朋党之分。中更外艰,去国六载,已忧两议之各甚,而恐一旦之交攻也。逮臣复来,其事果见,因恶道学乃生朋党,因生朋党乃罪忠谏。夫以忠谏为罪,其去绍圣几何。陛下即位之初,凡所进退,率用人言,初无好恶之私,岂以偏党为主。而一岁之内,斥逐纷纷,往往纳忠之言谓为沽名之举。事势至此,循默乃已。循默成风,国家安赖。臣欲息将来之祸,故不惮反复以陈,伏冀圣心豁然,永为皇极之主,使是非由此而定,邪正由此而别,公论由此而明,私意由此而息,道学之讥由此而消,朋党之迹由此而泯,则生灵之幸,社稷之福也。不然,相激相胜,展转反复,为祸无穷,臣实未知税驾之所。”帝下其章,读者至于流涕。

宁宗庆元元年六月,右正言刘德秀请考核道学真伪,从之。先是,上在嘉府,黄裳为嘉王府翊善,光宗谕之曰:“嘉王进学,皆卿之功。”裳谢曰:“若欲进德修业,追迹古先哲王,则须寻天下第一等人。”光宗问为谁,裳以朱熹对。直讲彭龟年因讲鲁庄公不能制其母,云:“母不可制,当制其侍御、仆从。”上问此谁之说,对曰:“朱熹说也。”自后每讲,必问熹说如何。及上即位,宰相赵汝愚首荐,熹遂自潭州召为焕章阁待制兼侍讲。熹在道,闻近习已有用事者,即具奏,言:“幸门一开,其弊将不可复塞。”及至,每进讲,务积诚意以感动上心,上亦稍稍嘉纳焉。熹复奏疏,极言:“陛下即位未能旬月,而进退宰臣,移易台谏,皆出陛下之独断,中外咸谓左右或窃其柄,臣恐主威下移,求治反乱矣。”时韩侂胄方用事,熹意盖指侂胄也。侂胄由此大恨,使优人峨冠阔袖象大儒,戏于上前,因乘间言熹迂阔不可用。遂出内批,罢熹经筵,除宫观。熹去,侂胄益无忌惮矣。其党复为言,凡相与异者,皆道学之人也,阴疏姓名授之,俾以次斥逐。或又为言,以道学目之则有何罪,当名曰伪学,由是有伪学之目,善类皆不自安。至是,德秀上言曰:“邪正之辨无过于真与伪而已,彼口道先王之言而行如市人所不为,在兴王之所必斥也。昔孝宗锐意恢复,首务核实,凡言行相违者,未尝不深知其奸。臣愿陛下以孝宗为法,考核真伪以辨邪正。”诏下其章,于是博士孙元卿、袁燮,国子正陈武皆罢。司业汪逵入札子辩之,德秀以逵为狂言,亦被斥。

秋七月,御史中丞何澹上疏,言:“绍兴间,谏臣陈公辅尝言程颐、王安石之学,皆有尚同之弊,高宗皇帝亲洒宸翰,有曰:学者当以孔、孟为师。臣愿陛下以高宗之言风励天下,使天下皆师孔、孟。有志于学者不必自相标榜,使众人得而指目,亦不必以同门之故更相庇护,是者从其为是,非者从其为非。朝廷亦惟是之从,惟善之取,而无彼此异同之别。听言而观行,因名而察实,录其真而去其伪,则人知勉励,无敢饰诈以求售。士风纯而国是定,将必由此。”上是之,诏榜于朝堂。既而吏部郎官糜师旦复请考核真伪,被迁左司员外郎。又有张贵模者,指论《太极图》,亦被赏擢。何澹覆上疏,言:“在朝之臣,大臣既熟知其邪迹,然亦不敢白发以招报复之祸。望明诏大臣,去其所当去者。”

二年二月,以端明殿学士叶翥知贡举。翥与刘德秀奏言:“伪学之魁,以匹夫窃人主之柄,鼓动天下,故文风未能丕变。乞将语录之类,尽行除毁。”故是科取士,稍涉义理者悉皆黜落,《六经》、《语》、《孟》、《中庸》、《大学》之书,为世大禁。淮西总领张釜上言:“迩者伪学盛行,赖陛下圣明斥罢,天下皆洗心涤虑,不敢复为前日之习。愿明诏在位之臣,上下坚守勿变,毋使伪言伪行乘间而入,以坏既定之规模。”乃除釜尚书左司郎官。

八月,申严道学之禁。时,中书舍人汪义端引唐李林甫故事,以伪学之党皆名士,欲尽除之。帝颇知其非,乃诏台谏、给舍“论奏不必更及旧事,务在平正,以副朕建中之意。”诏下韩,侂胄及其党皆怒,刘德秀遂与御史张伯垓、姚愈等上疏,言:“自今旧奸宿恶,或滋长不悛。臣等不言,恐误陛下之用人,且俟其败坏国事如前日而后言,则徒有噬脐之悔。愿下此章,播告中外,令旧奸知朝廷纪纲尚在,不致放肆。”从之。自是侂胄与其党攻治之志愈急矣。太常少卿胡纮上言:“比年以来,伪学猖獗,图为不轨,动摇上皇,诋诬圣德,几至大乱。赖二三大臣台谏,出死力而排之,故元恶殒命,群邪屏迹。自御笔有救偏建中之说,或者误认天意,急于奉承,倡为调停之议,取前日伪学之奸党次第用之,以冀幸其他日不相报复。往者建中靖国之事,可以为戒。”遂诏伪学之党,宰执权住进拟。大理司直邵褎然言:“三十年来,伪学显行,场屋之权,尽归其党。乞诏大臣审察其所学。”诏“伪学之党,勿除在内差遣。”已而言者又论伪学之祸,乞鉴元祐调停之说,杜其根原。遂有诏“监、司、帅、守荐举改官,并于奏牍前声说非伪学之人。”会乡试,漕司前期取家状,必令书“委不是伪学。”五字。抚州推官柴中行独申漕司云:“自幼习《易》,读程氏易《传》,未审是与不是伪学。如以为伪,不愿考校。”士论壮之。

十二月,削秘阁修撰朱熹官。熹家居,自以蒙累朝知遇之恩,且尚带从臣职名,义不容默,乃草封事数万言,陈奸邪蔽主之祸。子弟诸生更进迭谏,以为必且贾祸,熹不听。蔡元定请以蓍决之,遇《遁》之《同人》。熹默然,取藁焚之,遂六奏力辞职名,诏仍充秘阁修撰。时,台谏皆韩侂胄所引,汹汹争欲以熹为奇货,然无敢先发者。胡纮未达时,尝谒熹于建安,熹待学子惟脱粟饭,遇纮不能异也。纮不悦,语人曰:“此非人情,只鸡斗酒,山中未为乏也。”及是,为监察御史,乃锐然以击熹自任。物色无所得,经年酝酿,章疏乃成。会改太常少卿,不果。有沈继祖者,为小官时,尝采摭熹《语》、《孟》之语以自售,至是以追论程颐,得为御史。纮以疏草授之,继祖谓可立致富贵,遂论“熹剽窃张载、程颐之绪馀,寓以吃菜事魔之妖术,簧鼓后进,张浮驾诞,私立品题,收召四方无行义之徒以益其党,伍潜形匿,迹如鬼如魅。乞加少正卯之诛,以为欺君罔世、污行盗名者之戒。其徒蔡元定,佐熹为妖,乞编管别州。”诏熹落职,罢祠,窜元定于道州。已而选人馀嚞上书,乞斩熹以绝伪学。谢深甫抵其书子地,获免。

三年十二月,知绵州王沇上疏“乞置伪学之籍,仍自今曾受伪学举荐关升及刑法廉吏自代之人,并令省部籍记姓名,与闲慢差遣。”从之。于是伪学逆党得罪着籍者,宰执则有赵汝愚、留正、周必大、王蔺等四人,待制以上则有朱熹、徐谊、彭龟年、陈傅良、薛叔似、章颖、郑湜、楼钥、林大中、黄由、黄黼、何异、孙逢吉等十三人,馀官则有刘光祖、吕祖俭、叶适、杨芳、项安世、李、沈有开、曾三聘、游仲鸿、吴猎、李祥、杨简、赵汝谠、赵汝谈、陈岘、范仲黼、汪逵、孙元卿、袁燮、陈武、田澹、黄度、张体仁、蔡幼学、黄灏、周南、吴柔胜、王厚之、孟浩、赵巩、白炎震等三十一人,武臣则有皇甫斌、范仲壬、张致远等三人,士人则有杨宏中、周端朝、张道、林仲麟、蒋傅、徐范、蔡元定、吕祖泰等八人,共五十九人。

四年五月,右谏议大夫姚愈覆上言:“近世行险徼幸之徒,倡为道学之名,聋瞽愚俗,权臣力主其说,结为死党。陛下取其罪魁之显然者,止从窜免。馀悉不问,所以存全之意,可谓至矣。柰何习之深者,怙恶不悛,日怀怨望,反以元祐党籍自比。臣愿特降明诏,播告天下,使中外晓然知邪正之实,庶奸伪之徒,不至假借疑似,以盗名欺世。”帝从之,为下诏戒饬。

六年三月,朱熹卒。将葬,右正言施康年言:“四方伪徒,聚于信上,欲送伪师之葬,人聚之间,非妄谈时人短长,则谬议时政得失。乞下守臣约束。”从之。

嘉泰二年二月,弛伪学党禁。时韩侂胄已厌前事,张孝伯谓之曰:“不弛党禁,恐后不免报复之祸。”侂胄然之,故有此令。

嘉定四年十二月,著作郎李道传上奏,言:“孔、孟既没,正学不明,汉、唐非无儒者,然于圣门大学之道,或语之而未近,或近之而未真,理未能尽穷,义未能尽精,施之于事,未能尽得其当。故千数百年之间,虽有随时以就功名之臣,不过极其天资力分之所止而已。治不如古,职此之由。至于本朝,河、洛之间,大儒并出,于是孔、孟之学复明于世,用虽未究,功则已多。近世儒者又得其说而推明之,择益精,语益详,凡学者修已接物,事君临民之道,本末精粗,殆无馀蕴。诚使此学益行,则人才众多,朝廷正而天下治矣。往者权臣顾以此学为禁,十数年间,士气日衰,士论日卑,士风日坏,识者忧之。今其禁虽除,而独未尝明示天下以除之之说,臣窃谓当世先务,莫要于此。今有人焉,入则顺于亲,出则信于友,上则不欺其君,下则不欺其民,义不可进不肯苟进以易其终身之操,义不可生不忍苟生以害其本心之德。诚得此等人,布满中外,平居可任,缓急可恃,岂非陛下所愿哉。如此等人,岂皆天资。知而行之,非学不可。然则学术成人才,非今日最要之务乎。臣愿陛下特出明诏,崇尚此学,指言前日所禁之误,使天下晓然知圣意所在,君臣上下同此一心,感应之机捷于影响。此诏一下,必有振厉激昂以副陛下作成之意者。臣闻学莫急于致知,致知莫大于读书,书之当读者莫出于圣人之经,经之当先者莫要于《大学》、《论语》、《孟子》、《中庸》之篇。故侍讲朱熹有《论语孟子集注》,《大学中庸章句》、《或问》,学者传之,所谓择之精而语之详者,于是乎在。臣愿陛下诏有司取是四书,颁之太学,使诸生以次诵习,俟其通贯浃洽,然后次第以及诸经,务求所以教育天下人才,为国家用。臣闻绍兴中,从臣胡安国尝欲有请于朝,乞以邵雍、程颢、程颐、张载四人,春秋从祀孔子之庙。淳熙中,学官魏掞之亦言宜罢王安石父子勿祀,而祀颢、颐兄弟。厥后虽诏罢安石之子雱,而他未及行。儒者相与论说,谓宜推而上之,以及二程之师周敦颐。臣愿陛下诏有司,考安国、掞之所尝言者,议而行之,上以彰圣朝崇儒正学之意,下以示学者所宗,其所益甚大,其所关甚重,非特以补祀典之缺而已。陛下不以臣言为迂,诚能下除禁之诏,颁四者之书,定诸儒之祀,三事既行,人心兴起,当见天下之才日盛一日,天下之治岁加一岁。其或不然,臣请伏妄言之罪。”会西府中有不喜道学者,未及施行。

九年春正月,潼川府路提点刑狱魏了翁状奏“臣窃见故虞部郎中周敦颐尝为合州佥书判官,州事不经其手,吏不敢决。苟下之,民不肯从。蜀之贤人君子莫不喜称之,其流风所渐,迄今未泯,士竞讲学,民知向风,春秋奉尝,有永勿替。臣始到官,尝遣吏即其祠而用币焉。退复惟念,是特敦颐所以施诸一方,见诸行事之一二耳。盖自周衰,孔、孟氏没,更秦、汉、魏、晋、隋、唐,学者无所宗主,支离泮涣,莫适其归。醇质者滞于呫哔训诂,俊爽者溺于记览词章,言理则清虚寂灭之归,论事则功利智术之尚,诬民惑世,至于沦浃肌髓,不可救药。敦颐独奋乎百世之下,穷探造化之赜,建图著书,阐幽抉秘,即斯人日用常行之际,示学者穷理尽性之归,使诵其遗言者始得以晓然于洙、泗之正传,而知世之所谓学,非滞于俗师,则沦于异端,盖有不足学者。于是河南程颢、程颐亲得其传,而圣学益以大振。虽三人于时皆不及大用,而其嗣往圣,开来哲,发天理,正人心,使孔、孟绝学独盛于本朝而超出乎百代,功用所系,治理所关,诚为不小。臣愚欲望圣慈先将敦颐特赐美谥,其于表章风厉,盖非小补。”诏下太常定议。

十三年,追谥周敦颐曰元,程颢曰纯,程颐曰正,张载曰明,从魏了翁、任希夷之请也。

理宗宝庆三年春正月,诏曰:“朕观朱熹集注《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发挥圣贤蕴奥,有补治道。朕方励志讲学,缅怀典刑,深用叹慕。可特赠熹太师,追封信国公。”

三月,朱熹子工部侍郎朱在入对,言人主学问之要。帝曰:“先卿《中庸序言》之甚详,朕读之不释手,恨不与之同时也。”绍定二年九月,改封朱熹徽国公,用邹、兖例也。

淳祐元年春正月甲辰,诏曰:“朕惟孔子之道,自孟轲后不得其传,至我朝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真见实践,深探圣域,千载绝学,始有指归。中兴以来,又得朱熹,精思明辨,折衷融会,使《大学》、《论》、《孟》、《中庸》之旨本末洞彻,孔子之道益以大明于世。朕每观五臣论著,启沃良多。今视学有日,其令学官列诸从祀,以副朕崇奖儒先之意。”寻以“王安石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为万世罪人,岂宜从祀孔子。其黜之。”

丙午,封周敦颐为汝南伯,张载郿伯,程颢河南伯,程颐伊阳伯。

戊申,视太学,谒孔子,遂御崇化堂,命祭酒曹觱讲《礼记大学》篇,诸生推恩锡帛有差。制《道统十三赞》,就赐国子监,宣示诸生。复亲书朱熹《白鹿洞学规》,赐焉。(原注:按宋世道学之传,自周敦颐始。敦颐授之程颢及其弟颐,而其学始盛。同时张载、邵雍与颢兄弟实相师友,虽立言各成一家,至泽于仁义道德,不求同而自不能异。程氏之门人,则谢良佐、游酢、杨时、尹焞最著。时传之罗从彦从彦传之李侗,朱熹受学于侗,熹出而程氏所传之学始发明无遗蕴。其与熹同时而志同道合者为张栻、吕祖谦,持论异者为陆九龄兄弟。今自敦颐而下,略采师友渊源所自,以见一代道脉之大较云。〕

周敦颐,字茂叔,道州营道人。自少信古好义,以名节自砥砺,奉已甚约,𫗴粥或不给,而亦旷然不以为意。黄庭坚称其人品甚高,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廉于取名而锐于求志,薄于徼福而厚于得民,菲于奉身而燕及茕嫠,陋于希世而尚友千古。好读书,雅意林壑,不为人事窘束,世故拘牵。不由师传,默契道体。尝著《太极图说》,明天理之根原,究万物之终始。其说曰:“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干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大哉《易》也,斯其至矣。”又著《通书》四十篇,发明太极之蕴。序者谓其言约而道大,文质而义精,得孔、孟之本原,大有功于学者。程颢、程颐受业,每令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颢尝曰:“自再见周茂叔后,吟风弄月以归,有吾与点也之意。”侯师圣学于程颐,未悟,因见敦颐,敦颐留与对榻夜谈。越三日,乃还。程颐惊异之,曰:“非从周茂叔来耶?”其善开发人类此。学者称为濂溪先生。

程颢,字伯淳,河南人。颢资禀既异,而充养有道,纯粹如精金,温润如良玉,宽而有制,和而不流,胸怀洞然,彻视无间,极其德美,非形容所可及。自十五六时,闻周茂叔论道,遂厌科举之学,慨然有求道之志。未知其要,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返求之六经而后得之。知尽性至命必本于孝弟,穷神知化由通于礼乐,辨异端似是之非,开百代未明之惑,秦、汉而下,未有臻斯理也。谓孟子没而圣学不传,以兴起斯文为己任。其言曰:道之不明,异端害之也。昔之害近而易知,今之害深而难见。昔之惑人也乘其迷暗,今之惑人也因其高明。自谓之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言为无不周遍,实则外于伦理。穷深极微,而不可以入尧、舜之道。天下之学,非浅陋固滞则必入于此。是皆正路之蓁芜,圣门之蔽塞,辟之而后可以入道。”其卒也,文彦博题其墓曰明道先生。弟颐序之曰:“周公没,圣人之道不行。孟轲死,圣人之道不传。道不行,百世无善治。道不传,千载无真儒。无善治,士犹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诸人,以传诸后。无真儒,则天下贸贸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灭矣。先生生乎千百年之后,得不传之道于遗经,以兴起斯文为己任,辨异端,辟邪说,使圣人之道焕然复明于世。盖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然学者于道不知所向,则孰知斯人之为功,不知所至,则孰知斯名之称情也哉。”

程颐,字正叔。自幼非礼不动,其为学之要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尝作《颜子好学论》,曰:“圣人之门,其徒三千,独称颜子为好学。夫《诗》、《书》、六艺,七十子非不习而通也,然则颜子所好者何学也。学以至圣人之道也。圣人可学而至欤。曰:然。学之道如何。曰: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贞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曰仁、义、礼、智、信。形既生矣,外物触其形而动于中矣,其中动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乐、爱、恶、欲。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矣。是故觉者约其情,使合于中,正其心,养其性,故曰性其情。愚者则不知制之,纵其情而至于邪僻,牿其性而亡之,故曰情其性。凡学之道,正其心、养其性而已,中正而诚,则圣矣。君子之学,必先明诸心,知所养,然后力行以求其至,所谓自明而诚也。故学必尽其心,尽其心则知其性,知其性,反而诚之,圣人也。故《洪范》曰:思曰睿,睿作圣。诚之之道,在乎信道笃。信道笃则行之果,行之果则守之固。仁义忠信不离于心,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出处语默必于是,久而弗失,则居之安,动容周旋中礼,而邪僻之心无自生矣。故颜子所事,则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仲尼称之,则曰: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又曰:不迁怒,不贰过。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此其好之之笃,学之之道也。视、听、言、动皆礼矣,所异于圣人者,盖圣人则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从容中道,颜子则必思而后得,必勉而后中,故曰:颜子之与圣人,相去一息。孟子曰: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颜子之德,可谓充实而有光辉矣,所未至者,守之也,非化之也。以其好学之心,假之以年,则不日而化矣,故仲尼曰:不幸短命死矣。盖伤其不得至于圣人也。所谓化之者,入于神而自然,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之谓也。孔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是也。或曰:圣人生而知者也,今谓可学而至,岂有稽乎。曰:然。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反之也。性之者,生而知之者也。反之者,学而知之者也。后人不达,以为圣本生知,非学可至,而为学之道遂失。不求诸已,而求诸外,以博闻强记巧文丽词为工,荣华其言,鲜有至于道者,则今之学与颜子所好异矣。”颐所著,惟《易传》为成书。尹焞谓颐践履皆《易》,作传只是因而写成。其自序曰:“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其为书也,广大悉备,将以顺性命之理,通幽明之故,尽事物之情,而示开物成务之道也。圣人之忧患后世,可谓至矣。去古虽远,遗经尚存,然而前儒失意以传言,后学诵言而忘味,自秦而下,盖无传矣。予生千馀载之后,悼斯文之堙晦,将俾后人沿流而求源,此传所以作也。《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吉凶消长之理,进退存亡之道,备于辞。推词考卦,可以知变,象与占在其中矣。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得于辞不达其意者有矣,未有不得于辞而能通其意者也。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原,显微无间,观会通以行其典礼,则辞无所不备。故善学者,求言必自近,易于近者非知言者也。予所传者辞也,由辞以得意,则在乎人焉。”游酢、杨时从颐学。一日,颐坐而瞑目,久之,觉曰:“二子犹在此乎。日暮矣,姑就舍。”二子出,门外雪深尺馀。其师道尊严如此。

张载,字子厚,凤翔人。少孤,无所不学,喜谈兵。当康定用兵时,慨然以功名》自许。上书谒范仲淹。仲淹一见,知其远器,欲成就之,告之曰:“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因劝读《中庸》。载读其书,虽爱之,犹以为未足也。又访之释、老之书,反求之六经。嘉祐初,见二程于京师,共语道学,涣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乃尽弃异学,淳如也。熙宁中被召,以事辞归。筑室南山下,弊衣蔬食,专精治学。以知人而不知天,求为贤人而不求为圣人,自秦、汉以来学者之大弊也。故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而读,仰而思,有得则识之。或中夜起坐,取烛以书,其志道精思,未始须臾息也。尝以定性之学问于程颢,颢答书曰:“承谕定性未能不动,犹累于外物。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苟以外物为外,牵已而从之,是以已性为有内外也。且以性为随物于外,则当其在外时,何者为在内。是有意于绝外诱,而不知性之无内外也。既以内外为二本,则又乌可遽语定哉。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易》曰: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苟规规于外诱之除,将见灭于东而生于西也,非惟日之不足,顾其端无穷,不可得而除也。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今以恶外物之心,而求照无物之地,是反鉴而索照也。《易》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孟氏亦曰: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与其非外而是内,不若内外之两忘也,两忘则澄然无事矣。无事则定,定则明,明则尚何应物之为累哉。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是则圣人岂不应于物哉。乌得以从外者为非,而更求在内者为是也。今以自私用智之喜怒,而视圣人喜怒之正,为如何哉。夫人之情易发而难制者,惟怒为甚。第能于怒时遽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亦可见外诱之不足恶,而于道亦思过半矣。”载得之,大悦。载所著有《西铭》、《正蒙》,而《西铭》最为一时儒者所服。其言曰:“干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惸独鳏寡,吾兄弟颠连而无告者也。于时保之,子之翼也,乐且不忧,纯乎孝者也。违曰悖德,害仁曰贼,济恶者不才,其践形惟肖者也。知化则善述其事,穷神则善继其志。不愧屋漏为无忝,存心养性为匪懈。恶旨酒,崇伯子之顾养。育英才,颍封人之锡类。不弛劳而底豫,舜其功也。无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体其受而归全者参乎。勇于从而顺令者伯奇也。富贵福泽,将以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存,吾顺事。没,吾宁也。”杨时尝问程颐曰:“《西铭》言体而不及用,恐其流遂至于兼爱。”颐答曰:“《西铭》推理以存义,广前圣所未发,与性善养气之论同功,岂墨氏之比哉。《西铭》明理一而分殊,墨氏则二本而无分。二本之弊,私间而失仁,无分之弊,兼爱而无义。分立而推理一,以止私胜之流,仁之方也。无别而迷兼爱,以至无父之极,义之贼也。子比而同之,过矣。且欲使人推而行之,本为用也,反谓不及,不亦异乎?”

邵雍,字尧夫,范阳人。少笃学坚,苦刻厉,冬不炉,夏不扇,卧不就枕席者数年。尝以为学者之患,在于好恶先成乎心,而挟其私智以求,于道则蔽于所好而不得其真。故其求之,至于四方万里之远,天地阴阳屈伸消长之变,无所不通,而必折中于圣人,虽深于象数,先见默识,未尝以自名也。其学纯一而不杂,居之而安,行之而成,平易浑大,不见圭角,其自得深矣。程颢初侍其父,识雍,论议终日,退而叹曰“尧夫内圣外王之学也。”雍自著《无名公传》,曰:“无名公生于冀方,老于豫方。年十岁,求学于里人,遂尽里人之情,已之滓十去其二三矣。年二十,求学于乡人,遂尽乡人之情,已之滓十去其三四矣。年三十,求学于国人,遂尽国人之情,已之滓十去其五六矣。年四十,求学于古今,遂尽古今之情,已之滓十去其八九矣。五十求学于天地,遂尽天地之情,欲求已之滓,无得而去矣。始则里人疑其僻,问于乡人,曰:斯人善与人群,安得谓之僻。既而乡人疑其泛,问于国人,曰:斯人不妄与人交,安得谓之泛。既而国人疑其陋,问于四方之人,曰:斯人不器,安得谓之陋。既而四方之人又疑之,质之于古今之人,终始无可与同者。又考之于天地,天地不对。当是时也,四方之人,迷乱不复得知,因号为无名公。无名者,不可得而名也。凡物有形则可器,可器斯可名。然则斯人无体乎。曰:有体,有体而无迹者也。斯人无用乎。曰:有用,有用而无心者也。夫有迹有心者,斯可得而知也,无迹无心者,虽鬼神亦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名,而况于人乎。故其诗曰:思虑未起,鬼神莫知,不由乎我,更由乎谁。能造万物者天地也,能造天地者太极也,太极者其可得而知乎。故强名之曰太极。太极者,其无名之谓乎?”

谢良佐,字显道,上蔡人。初见程颢,受学甚笃,后又事程颐。颐尝指良佐谓朱公掞曰:“此人为切问近思之学。”或问良佐“太虚无尽,心有止,安得合一。”曰:“心有止,只为用,若不用,则何止。”问“子莫不用否。”曰:“是圣人便不用。当初曾发此语,被伊川一语坏却二十年。曾往见伊川,伊川曰:近日事如何。对曰:天下何思何虑。伊川曰:是则是有此理,发得太早。”再问“当初发此语时如何。”曰:“见得是事,经时无他念,接物亦应得去。”问“如此却何故被一语转却。”曰:“当了须有不透处,当初若不得他一语救拔,便入禅家去矣。伊川直是善锻链人,既说又却道恰好着工夫也。”

游酢,字定夫,建阳人。初以文学知名于时,程颐一见,谓其资可适道。时,程颢知扶沟县,兄弟方以倡明道学为己任,设庠序,聚邑人子弟教之,召酢职学事。酢欣然往从之,得其微言,于是尽弃其学学焉。吕居仁曰:“定夫后更学禅,居仁尝以书问之,答曰:佛书所说,世儒亦未深考。往年尝见伊川云,吾之所攻者迹也,然迹安从出哉。要之,此事须亲至此地,方能辨其同异,不然难以口舌争也。”

尹焞,字彦明,洛阳人。从程颐学,颐教人专以敬以直内为本,焞独能力行之。尝言:“伊川教人,只是专令用敬以直内,若用此理,则百事不敢轻为,不敢妄作,不愧屋漏矣,习之既久,自然有所得也。往年先生自涪陵归,日往候之。一日,读《易》至敬以直内处,因问:不习无不利时,则更无堵当、更无计较也耶。先生深以为然,且曰:不易见得如此,且更涵养,不可轻说。”

杨时,字中立,将乐人。初举进士得官,闻二程之学,即往从之。程颢见时甚喜,每言曰:“杨君最会得容易。”及归,送之出门,谓坐客曰:“吾道南矣。”时归,闲居累年,沈浸经书,推广师说,穷探力索,务极其趣,涵畜广大,而不敢轻自肆也。学者称为龟山先生。

罗从彦,字仲素,南剑人。初为博罗主簿,闻杨时得程氏之学,慨然慕之。及时为萧山令,从彦徒步往学。见时三日,即惊汗浃背,曰:“不至是,几虚过一生矣。”既卒业,归,筑室山中,绝意仕进。学者称为豫章先生。从彦尝与人论士行,曰:“周、孔之心使人明道,学者果能明道,则周、孔之心深自得之。三代人才,得周、孔之心而明道者多,故视死生去就,如寒暑昼夜之移,而忠义行之者易。至汉、唐徒以经术古文相尚,而失周、孔之心,明道者寡,故视死生去就如万钧九鼎之重,而忠义行之者难。”又曰:“士之立朝,要以正直、忠厚为本。正直则朝廷无过失,忠厚则天下无嗟怨。”其议论醇正类此。

李侗,字愿中,剑浦人。初受学于罗从彦,从彦令于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前气象,而求所谓中者。久之,于天下之理,该摄洞贯,以次融释,各有条序。退居山中,谢绝世故,凡四十年。其接后学,答问不倦。尝云:“学之道不在多言,但默坐,澄心体认,天理自见。”学者称为延平先生。

朱熹,字元晦,新安人。父松,与籍溪胡宪、白水刘勉之、屏山刘子翚三人者善。松疾革,命熹父事此三人,且禀学焉。子翚尝告熹曰:“吾于《易》得入德之门,所谓不远复者,吾三字符也。”既而熹复受学于李侗,侗亦父友也。熹言自见李先生,为学始就平实,乃知曏者从事释、老之说皆非。侗与人书曰:“元晦初从谦开善处下工夫来,故皆就里面体认,今既论难,见儒者路脉,极能指其差误之处。自见罗先生来,未有如此者。且别无他事,一味潜心于此。初讲学时,颇为道理所缚,今渐能融释,于日用处一意下工夫,若于此渐熟,则体用合矣。此道理全在日用处熟,若静处有而动处无,即非矣。”熹生平于书无所不读,于义理无所不究极,而其纲领枢要,则在《中庸》“未发。”一语,先后与张栻论之最详。其言曰:“人之一身,知觉运用,莫非心之所为,则心者固所以主于身,而无动静语默之间者也。然方其静也,事物未至,思虑未萌,而一性浑然,道理全具,其所谓中,是乃心之所以为体,而寂然不动者也。及其动也,事物交至,思虑萌焉,则七情迭用,各有攸主,其所谓和,是乃心之所以为用,感而遂通者也。然性之静也,而不能不动,情之动也,而必有节焉,是则心之所以寂然感通,周流贯彻,而体用未始相离者也。然人有是心而或不仁,则无以着此心之妙,人虽欲仁而或不敬,则无以致求仁之功。盖心主乎一身,而无动静语默之间,是以君子之于敬,亦无动静语默而不用其力焉。未发之前,是敬也固已主乎存养之实。已发之际,是敬也又常行于省察之间。方其存也,思虑未萌,而知觉不昧,是则静中之动,复之所以见天地之心也。及其发也,事物纷纠,而品节不差,是则动中之静,《艮》之所以不获其身,不见其人也。有以主乎静中之动,是以寂而未尝不感。有以察乎动中之静,是以感而未尝不寂。寂而常感,感而常寂,此心之所以周流贯彻,而无一息之不仁也。然则君子之所以致中和而天地位、万物育者,在此而已。盖主于身而无动静语默之间者,心也,仁则心之道,而敬则心之真也。此彻上彻下之道,圣贤之本统。明乎此,则性情之中,中和之妙,可一言而尽矣。”熹门人黄干状熹行曰:“道之正统,待人而后传。自周以来,任传道之责,得统之正者,不过数人,而能使斯道章章较著者,一二人而止耳。由孔子而后,曾子、子思继其微,至孟子而始著。由孟子而后,周、程、张子继其绝,至先生而始著。盖千有馀年之间,孔、孟之徒所以推明是道者,既已煨烬残阙,离析穿凿,蠹坏之后,扶持植立,厥功伟然。未及百年,趶驳尤甚。先生出而自周以来圣贤相传之道,一旦豁然,如日中天,昭晰呈露。起斯文于将坠,觉来裔于无穷,虽与天壤俱敝可也。”

张栻,字敬夫,广汉人。栻颖悟夙成,父浚爱之,自幼学所教,莫非仁义忠孝之实。长从胡宏仁仲问程氏学,宏一见,知其大器,即以孔门论仁亲切之指告之。栻退而思,若有得焉,以书质之宏。宏喜曰:“圣门有人矣。”栻益自奋励,以古圣贤自期,作《希颜录》一篇,蚤夜观省,以自警策。为人表里洞然,勇于从义,无毫发滞吝。朱熹每言,己之学乃铢积寸累而成,如敬夫则大本卓然先有见者也。栻尝有言曰:“学莫先于义利之辨,义者本心之所当为而不能自己,非有所为而为之者也。一有所为而为,则皆人欲,非天理矣。”学者称为南轩先生。

吕祖谦,字伯恭,婺州人。其学本之家庭,有中原文献之传。长从汪应辰、林之奇、胡宪游,而友张栻、朱熹。学以关、洛为宗,旁稽载籍,心平气和,不立崖异。少卞急,一日,诵孔子“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之言,忽觉平时忿懥,涣然冰释。朱熹尝言,学如伯恭,方是能变化气质。其所讲画,将以开物成务。既卧病,而任重道远之志不衰,居家之政皆可以为后世法。祖谦尝与朱熹书曰:“学者须是专心致志,绝利之原,凝聚停畜,方始收拾得上。”又与张栻书曰:“从前病痛,良以嗜欲粗薄,故却欠克治经历之功。思虑稍少,故却欠操存澄定之力。积畜未厚而发用太遽,涵泳不足而谈说有馀。”其自克治如此。学者称为东莱先生。

陆九渊,字子静,金溪人。少有异禀,三四岁时,侍父贺行,遇事物,必致问。一日,忽问天地何所穷际,父笑而不答,遂深思至忘寝食。尝读书至“宇宙。”二字,忽大省曰:“宇宙内事,即已分内事。已分内事,即宇宙内事。”又曰:“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千万世之前,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千万世之后,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东海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西、南、北海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初,九渊之兄九韶,尝有书与朱熹论《太极图说》非正,曲加扶掖,终为病根,意谓不当于太极上更加“无极。”二字。熹答云:“不言无极,则太极同于一物,而不足以为万化根本。不言太极则无极沦于空寂,而不能为万化根本。”又曰:“无极只是无形,太极只是有理。”九韶不以为然,诋濂溪不已。九渊乃复与熹书,为申其辨,略曰:“《易》之《大传》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一阴一阳已是形而上者,况太极乎。极者中也,言无极则是名无中也,岂宜以无极字加太极之上。无极二字,出于《老子》,圣人之书无有也。”熹答曰:“《大传》既曰形而上者谓之道矣,而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此岂真以阴阳为形而上者哉,正所以见一阴一阳虽属形器,然其所以一阴而一阳者,是乃道体之所为也。故谓道体之至极则谓之太极,谓太极之流行则谓之道。虽名二物,实无两体。周子所以谓之无极者,正以其无方所,无形状。以为在无物之前,而未尝不立于有物之后。以为在阴阳之外,而未尝不行乎阴阳之中。以为通贯全体,无乎不在,则又初无声臭影响之可言也。今乃深诋无极之不然,则是直以太极为有形状、有方所矣。直以阴阳为形而上者,则又昧于道器之分矣。又于形而上者之上,复有况太极乎之语,则是又以道上别有一物为太极矣。如《老子》复归于无极,乃无穷之义,非若周子所言之意也。”九渊终不以熹言为是,再书辨之,词加愤厉。熹答以为“凡辨论亦须平心和气,反复精详,务求实是,乃有归着。如不能然,但于匆遽急迫之中,肆支蔓躁率之词,以逞其忿怼不平之气,则岂有君子长者之意乎。如曰未然,我日斯迈,而月斯征,各尊所闻,各行所知,无复可望于必同也。”熹又尝言:“子静兄弟气象甚好,其病却是尽废讲学,而专务践履,却于践履之中,要人提撕省察,悟得本心,此为病之大者。要其操持谨质,表里不二,实有以过人者。惜乎其自信太过,规模窄狭,不复取人之善,将流于异学而不自知耳。”

蔡元定,字季通,建阳人。生而颖悟。父发,博览群书,以程氏《语录》、邵氏《经世》、张氏《正蒙》授元定曰:“此孔、孟正脉也。”元定涵泳其义。既长,辨析益精。登西山绝顶,于书无所不读,于事无所不究,义理洞见大原,图书、礼乐、制度,无不精妙。著《洪范解》、《大衍详说》、《律吕新书》,行于世。其《论经世书》曰:“元、会、运、世之数,大而不可见,分、釐、丝、毫之数,小而不可察,所可得而数者,即岁、月、日、辰而知之也。一世有三十岁,一月有三十日,故岁与日之数三十。一岁有十二月,一日有十二辰,故日与辰之数十二。自岁、月、日、辰之数,推而上之,得元、会、运、世之数。推而下之,得分、釐、丝、毫之数。三十与十二反复相乘为三百六十,故元、会、运、世、岁、月、日、辰八者之数皆三百六十。以三百六十乘三百六十为十二万九千六百,故元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会有十二万九千六百月,运有十二万九千六百日,世有十二万九千六百辰,岁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分,月有十二万九千六百釐,日有十二万九千六百毫,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丝,皆天地之自然,非假智营力索,而天地之运,日月之行,气朔之盈虚,五星之伏见,朓朒屈伸交食浅深之数,莫不由此。由汉以来,以历数名家者,惟《太初》、《大衍》耳。《太初》以四千六百六十七岁为元,以八十一为分。《大衍》之历,乃以一百六十三亿七千四百五十九万五千二百为元,三千四十为分,皆附会牵合,以此求天地之数,安得无差乎?”其窜道州也,郡县逮捕甚急。元定色不为动,与季子沈徒步就道。熹与从游者百馀人饯别萧寺中,坐客兴叹,有泣下者。熹微视元定,不异平时,因喟然曰:“友朋相爱之情,季通不挫之志,可谓两得之矣。”众谓宜缓行,元定曰:“获罪于天,天可逃乎?”杖屦同其子沈行三千里,脚为流血,无几微见于言面。至舂陵,远近来学者日众,州士莫不趋席下以听讲说。爱元定者,谓宜谢生徒,元定曰:“彼以学来,何忍拒之。若有祸患,亦非闭门塞窦所能避也。”贻书训诸子曰:“独行勿愧影,独寝不愧衾,勿以吾得罪故,遂懈其志。”在道逾年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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