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蒂和丈夫坐在桌旁,喝威士忌,吃巧克力,谈论着除了给新房加盖房顶外他还能做些什么。但他们一样儿都想不出来。“总会有办法的。”珊蒂说。她想表现得积极点儿,但其实自己也很害怕。最后,他说,他要睡了,所有问题都拖着以后再说吧。他的确这样做了。那晚他睡在了沙发上,之后每一晚,他都睡在那里。
解聘后的第二天,他去城里的政府办公室查有关失业福利的事,填填表格,也试着找找工作。不过,不管是他干的那行,还是别的行业,都没工作可干。当他试着向珊蒂形容找工作的人那人山人海的架势时,他的脸变得大汗淋漓。那晚他又回到沙发上。珊蒂发觉,他开始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耗在那上面,好像是既然没了工作,他就有理由倚在沙发上了。偶尔他得出去和什么人谈谈工作机会的事,每两周他都要去签字领他的失业抚恤金。但除了这些事,其他时间里,他都待在沙发上,好像他就住在那里似的,珊蒂想,他就住在客厅里。有时他会浏览一下珊蒂从食品店里拿回家的杂志;更多的时候她发现他在看一本厚书,那本她参加读书俱乐部得到的奖励,叫什么《历史谜团》的东西。他双手把书撑在面前,头向前倾着,好像真的被里面的内容吸引着。但后来她发现,他的阅读似乎根本没有任何进展,总停在那几页上面,她猜就在第二章前后吧。有一次,珊蒂也拿起了书,打开到他正看着的地方。在那里,她读到:荷兰发现一具埋在泥沼里两千多年的男尸。有一页上还配着照片,男人的额头皱着,脸上却有一种安详的表情。他带着一顶皮帽子,侧躺着,除了干枯的手脚外,他的样子并不可怕。她又读了几页,然后翻回到她打开时的地方。她丈夫总把它放在沙发前面的咖啡桌上,一伸手就能够着。那该死的沙发!对她来说,那个沙发,她连坐都不想坐,更无法想象他们以前还曾躺在那上面做过爱。
报纸还是每天都来,他会从第一版看到最后一版。她发现他什么都读,讣告,各个主要城市的天气报告,甚至连经济新闻里有关企业吞并和银行利率的消息也不放过。早晨,他起得比她还早,抢占卫生间,然后打开电视,做好咖啡,让珊蒂觉得他每天这时候精力充沛又乐观兴奋。不过还没等到她出门上班,他又已经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盯着电视看了。下午,她回到家,电视经常还在开着,他还在沙发上,不是坐着就是躺着,穿着他过去上班时通常穿的那条牛仔裤和那件法兰绒衬衣。也有时电视关着,他坐在沙发那儿,抱着他的那本书看。
“怎么样,还好吗?”她看他的时候,他会问。
“还行。”她会说,“你呢?”
“还行。”
他总会在炉子上给她热着一壶咖啡。他们在客厅里谈论珊蒂一天的工作,她坐在一把大椅子上,他仍坐沙发。他们会举起各自的杯子,喝着各自的咖啡,就像正常人一样,珊蒂这样想。
虽然珊蒂知道情况正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但她还爱着他。她为自己还有活儿干而心存感激,不过,她不知道将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或是发生在世界别的地方、别的人身上。有一次,她跟班上的一个女伴聊了点心里话,聊起她老公成天待在沙发上的事。不知怎么的,她朋友似乎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奇怪的,这既让珊蒂吃惊,也让她很沮丧。她朋友给她讲自己一个住在田纳西州的叔叔,在四十岁那年,躺上床就再也不肯下床了。而且,他经常哭,每天至少哭一次。她猜是她叔叔害怕变老的缘故吧,或者可能他是害怕什么心脏病之类的。现在,她叔叔六十三岁了,还活着呢。听了这些,珊蒂都快给吓晕了。她想,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那个男人就在床上躺了整整二十三年呀。珊蒂的丈夫现在只有三十一岁。三十一加上二十三是五十四。到那时,她也得是“五张”的人了。天哪,一个人可不能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耗在床上,或是沙发上呀。如果她丈夫真是得了伤病,哪怕是出了车祸,那是另外一回事。这她明白。要是那样的话,她知道自己还能忍受。要是那样的话,他没有办法,只能活在沙发上,她得给他送吃的,可能还要拿着勺子喂到他的嘴边——这甚至会包含某种浪漫呢。但现在她的老公,一个年轻而且本来很健康的男人,就这么赖在沙发上,除了起来上厕所或是早上开电视晚上关电视得起来以外,哪儿都不想动,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让她觉得很羞耻,除了那次和朋友聊天以外,她再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过这事。对她的朋友,那位有个二十三年前就躺上了床到现在还没下来的叔叔的朋友,她也再没多说。
“我们得有台新冰箱。”她说。
“氟利昂没了,”他停下来说,“我能闻出来。氟利昂漏光了。可能是哪儿坏了,氟利昂就漏了。哎,我见过别人家的冰箱也这么着过一回。”他平静了下来,接着擦。“就是氟利昂的事。”
她看见他的脑袋从沙发一头探出来。她重新把锅坐在火上,从壁橱里拿下来两个碟子放在灶台上。她用刮刀铲起猪排,放到碟子上。肉看起来都不像肉了,倒像是块老肩胛骨的一部分,或是什么挖东西的铲子。但她知道那是块猪排,她把另一块也盛出锅,夹到碟子上。
很快,她丈夫走进厨房,又看了一眼那台冰箱,冰箱门大敞四开地站在那里。他看见了猪排,嘴张得大大的,却什么都没说。她等着他说点什么,什么都行,但他没说话。她把盐和胡椒放上桌,叫他坐下。
“坐啊!”她说着,递给他一个盛着猪排的碟子,“快吃吧!”他接过碟子,还是站在那儿,盯着碟子里的东西看。她转过身,去拿自己的碟子。
珊蒂把报纸清走,把那堆吃的东西推到桌子的一头。“坐下吧!”她又对丈夫说了一次。他把盘子从一只手换到了另一只手,仍旧站着。就在这时,她发现了桌子上面的一汪水。她能听见水滴滴答答地从桌子上流下来,滴到地上的油毡子上。
她低头看见她丈夫的光脚,就在一汪水的旁边。她盯着看了好半天,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看到这么不寻常的事儿了,她不明白是出了什么事。她忽然觉得她应该涂上口红,拿上外衣,去那个拍卖会。但她就是无法把视线从丈夫的脚上挪开。她把盘子放在桌上,注视着那对脚,直到它们离开了厨房,重新回到客厅里,回到沙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