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早些时候,一个叫登特小姐的女人用枪顶在一个男人身上,逼他跪在地上求她饶命。当那个男人泪如泉涌,手指不住地揉捏地上的树叶时,她把左轮手枪对准了他,列举罪证,一条一条地告诉他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登特小姐要让他明白,他不能老是这样践踏蹂躏别人的感情。虽然那个男人只不过用手指抠了抠身下的泥土,双腿害怕得微微颤抖了几下,她还是严厉地说:“不许动!”在她说完之后,在她把自己能想出的话都对他一吐为快之后,登特小姐用脚踩住他的后脑勺,一脚把他踩进上里。然后,她把左轮手枪放进手包,走回火车站。
在一个荒废了的候车亭里,她坐在一条长凳上,手包搁在腿上。售票处已经关了。周围空无一人,连车站外面的停车场都是空的。她愣愣地盯着墙上一只很大的挂钟。她不希望自己再去想那个男人,想那个男人在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后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但她知道,她将会记住那个男人跪在地上后发出的鼻息声,会记很久。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留神等着火车进站的声音。
候车室的门开了。登特看过去的时候,正有两个人走进来。一位是白发老人,打白色丝绸领结。另一位是中年妇人,画眼影、涂口红,穿一身玫瑰红色的针织连衣裙。夜晚已经冷起来,但两个人都没穿外衣,那个老头甚至连鞋都没有穿。他们在门口站住了,好像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晚了候车室里居然还有人!不过,他们假装若无其事,没有因登特小姐的存在而大失所望。妇人对老人说了点儿什么,登特小姐没听清。他们走进候车室,流露出一种在登特小姐看来是焦躁不安的神情,就好像他们刚从什么地方匆忙离去,却还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方式相互交谈。登特小姐又一想,他们也可能不过是酒喝多了而已。妇人和白发老者看着墙上的挂钟,仿佛那个钟能告诉他们自己现在的处境,并能指示接下去应该做些什么似的。
登特小姐的目光也转回到挂钟上。整个候车室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报告火车进站出站的时间。但她做好了不管等多长时间都等下去的准备。她知道自己只要等得足够久,就会有火车来。她就能上去,让火车带自己离开这个地方。
“晚上好!”那个老人跟登特小姐打了个招呼。她觉得他说这句话的神气,就好像是在仲夏夜里的一个晚会上,他自己俨然是某个重要的人物,穿着皮鞋和晚礼服。
登特小姐回话说:“晚上好。”
火车又鸣了一次汽笛,车轮一边与铁轨摩擦得尖叫,一边慢了下来,停进站台。车头驾驶舱前的头灯射出的光穿梭在轨道上。火车只有两节车厢,被灯照得一清二楚。站台上的三个人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一小列火车几乎是空着的。不过,他们一点儿都不吃惊。这个时间,要是还能在火车上看见乘客,倒是很奇怪呢。
车厢里,稀疏零落的几个人透过车窗向外看着,也觉得奇怪,这么晚了,站台上怎么还有人,而且正准备上车呢?是什么事情让他们还在外面奔波?现在应该是人们准备睡觉的时候了。车站后面的小山上,房子里的厨房既干净又整洁;洗碗机早就完成了它们整套的工作,所有东西都已经各归其位。孩子们的卧室里,夜灯正亮着,几个十几岁的女孩可能还在一边读小说,一边用手指捻着一缕缕头发。但电视都已经关了。丈夫妻子们正准备着上床睡觉。独自坐在两节车厢里的六七个乘客,看着窗外,琢磨着站台上的三个人。
站台上,信号员看看轨道前方,又向后瞥了一眼火车来的方向,举起手臂和提灯,对火车司机发出了信号——司机一直等待着的信号。司机扭动了标度盘,推下控制杆。火车向前驶动。开始时很慢,渐渐提起速来。火车越开越快,飞驶进黑漆漆的田野,灿烂的车身发着光,照得两旁的路基跟着一起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