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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隐居与传法论《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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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是那隐居来了。

鬓五郎:“呀,隐居老太爷,是洗澡么?”

隐居:“嗳,是嘛。早上的澡堂水清得好,可是拥挤得很。假如洗澡那么不则声就行了,总是要哼什么曲调。——呀,对不起。”说着跨进门来。“喴,这里也是顾客满座。喴,阿留,为什么不让我先剃的呢?”

留吉:“可是,你自己来得迟了。但是,你就来在这里坐吧。”

隐居:“胡涂东西,在我要是还要剃的话,我就不是那么的着急了。我的不是剃的咧。”

留吉:“是只要光一下子么?”

隐居:“你这只是胡刮罢了。到了这个年纪,那样把顶发脑袋胡乱刮的,简直不曾有过。”这样说着,便坐下了。

留吉:“且好好揉着吧。”

隐居:“什么,哪里还有头发揉擦?假如有值得揉的头发的话,也不去隐居了,那还正在起劲的搞恋爱关系哩。喴,那还不如小心点,别把那假鬓弄坏了,更是好好的把它收拾起来吧。今天早上也掉落在枕头边上了。”

传法:“睡的时候,还是卸下来的好。哈哈哈,又不是三角袴衩〔,要带着睡觉〕。”

隐居:“哈哈哈。”

传法:“那个刚才回去的乡下佬正是个大呆鸟啰。”

鬓五郎:“哪一个?呣,那个孔字号吗?”

隐居:“呣,那放屁儒者么?那个家伙知道什么。可是很奇怪的,是住在那里没有给房东赶出来,却是新鲜的事情。”

传法:“嗳,是呀。说是儒者,平常总以为这家伙是通晓事体的人,哪里知道完全是个呆子。什么东拉西扯的,近前靠后的,开龛时的和尚说明似的胡说八道一起,发出傲慢的气焰,可是连梦罗久和可乐都不懂得。那样的家伙真是所谓读《论语》的不懂得丰后吧。”

鬓五郎:“好的,好的。”

隐居:“他们是,你要知道,专走孔子之道,可是一走到叉道上,就踏进烂泥里去了。”

传法:“且别说孔子之道,便是王子的道路,也晓得的不清楚。”

鬓五郎:“光知道查考唐山的事情,把脚底下的事情全荒疏了。这是犯了很坏的病症。那种人不是通达世故,实在比平常人还要不够呀。”

传法:“而且看那个模样吧。跌倒在廊下,就是抹布了。”

鬓五郎:“一点都没有错。看那个人在家里的时候,面前放着个看书台,拖着鼻涕,在那里讲释。”

传法:“呒,讲释什么呢,酒本饮太夫的出发的故事么?铮,铮铮!”

鬓五郎:“是十分垃圾太夫吧!”

隐居:“叫那个家伙讲释的人,也真是不懂事的家伙呀。”

传法:“讲释些什么呢。什么关羽张飞字孔明,捏着牛蒡似的长枪,使起来纵横无尽,看远远的屯在左边的兵,那是谁呀!场口当面挂着三块牌子的大名角,前边有两只角,后边有五块板的钢盔,老是穿戴着,底下是夹衣一件,号褂袴子。”

鬓五郎:“喴,好吗,好呀!”

大家都笑了:“哈哈哈。”

传法:“可不是么。那个东西,大概是说的这些话吧。”

鬓五郎:“什么,这是演义的讲释。那边的是性质不同的。”

隐居:“是《大学》朱熹章句。”

鬓五郎:“亭主曰嘛。”

传法:“呒,山高故不贵么?”

鬓五郎:“别胡说八道了。那不是《大学》,是《今川》呀。”

传法:“你说的是什么话。《今川》是很不相同的。夜鹰好小便,以杀生为乐事,我还好好的记得。你说的是错了。”

鬓五郎:“什么,你好好的想一想吧。我也是无意中听见说过的事情,就会忘记了,那还成么。什么今川两亲不足中取,可见不论是哪里的两亲都有不满不足,就是今川的书里也教我们说两亲不足哩。”

传法:“这是错了。那里是说愚息呀。”

鬓五郎:“什么,是不足。”

传法:“什么呀,不是不。”

鬓五郎:“不是不,那是成了呀。”

传法:“什么,成金么?去了你的吧,哪里来的将棋!”回过来对隐居说:“是不是,隐居老太爷。对不起,是我所说的不错吧。这老板无论怎样固执,山高可是《大学》里的文句吧。”

鬓五郎:“什么,这不是《大学》吧。”

隐居被两方面这一问,他本来自己不知道《大学》,所以非常为难,勉强说道:“呣,什么,什么呀。我也年纪老了,记心不好,而且精神也坏了,所以记不清楚。不不,现在所说的,两边都在《大学》里,在《大学》里。”

鬓五郎:“请看吧。”

传法:“嗳,我也并不是没有说呀。”

鬓五郎:“太郎兵卫请你走吧!——喴,隐居老太爷,一个人做小鬼的时候记得的事情,是不会忘记的呀。”

隐居:“是的呀,现在的什么是,什么呀,山高故不贵,河深故立而游泳。”

鬓五郎:“正是正是,是有这样的话的。”

隐居:“在那河边有夜鹰出来,是这样连下去说的。”

传法:“懂得了。”叉起手来,表示可不是么的意思。“因为河边,所以夜鹰好小便。”

鬓五郎:“可不是么。在河边小便,蚯蚓啦,大眼子啦,这些东西,就因为小便的热而死去了。唔,就是这个道理。”

隐居:“所以就成为杀生了。”

鬓五郎:“很有道理。”

传法:“就在这地方,还有不能懂得的事情。为什么说亲子以杀生为乐事的呢?”

鬓五郎:“那是,传哥,这不是你所能想到的了。为什么呢,这夜鹰里边,有狮子大开口的婆婆,也有初出壳的雏儿,那么,这就不是所谓亲子了么。总之,一切都是道理呀。”

传法:“唔,可不是么。这样说来,也就是合于道理的了。是不是,隐居老太爷。”

隐居:“是嘛。”

传法:“可是为什么说的什么难懂的呢?”

隐居:“这又是因为你们还年轻的缘故了。这就因为没有能辨别因果的道理之故。那个杀生里边,也有做得好的,也有做得坏的两样。从前,唐山的唐人,一个叫作什么唐人的儿子什么人,他是个孝子。他的母亲在三九寒天想吃鲤鱼。于是这里用了种种手段,大雪落着,鲤鱼是完全给冰封了,没有法子去取得。”

传法:“不是不取也行么?”

鬓五郎:“拿出一分银子去,可以买很漂亮的一个了。”

隐居:“什么,假如有这个钱,便没什么话说了。没有钱的地方去吃苦想办法,所以算是孝行呀。”

传法:“我也是一年到头没有钱,吃苦想办法,那也算是孝行里面吧?”

隐居:“这个理由是不同的。你们的没有钱,是因为各自花掉了,所以才没有的。”

鬓五郎:“肃静,肃静!讲话的线索不能断了。以后呢?”

隐居:“且说在大雪之中,扫开一条路到了池边一看,全面都结着很厚的冰。问题就在这里了。为了父母的缘故,性命算什么东西呢!”

传法:“为了丈夫的缘故,变了石头的前例也是有的。”

鬓五郎:“肃静,肃静!”

隐居:“先就若无其事似的脱光了身子,在那冰上面躺倒了。”

传法:“这是什么意思呢?”

鬓五郎:“是准备运气睡着等吧。”

隐居:“什么呀什么,哪里是这样浅薄的想头。那个,因了自己的身体的热气,冰就融化了。冰融化了,就可以捕得鲤鱼。是这种打算呀。你看这不是孝行么?”

传法:“唉,这是很坏的打算。冰融化了,万一掉了下去,怎么办呢?”

隐居:“为了父母的缘故,性命在所不惜嘛。”

鬓五郎:“为了父母的缘故,性命在所不惜,主意是这样的想,假如掉了下去死了的时候,那么鲤鱼既然捕不成,而且岂不是撇下了只有一个的母亲,要使她彷徨路头吗?照我看来,他的主意本来就是不好。第一那冰即使好好的融化了,若是鲤鱼不在那里,那又怎么办?”

隐居:“那是他知道有的。”

鬓五郎:“可是鲤鱼如老是躲在冰底下,那也是没有办法吧?”

隐居:“这里就是孝行之德了。老天爷在那里看着,他不叫你无效的。自然感应,鲤鱼就自己跳了上来,在冰上面叫捕获了,这便是孝行之德呀。”

鬓五郎:“这就算是孝行也罢,可是唐山的人没有智慧,叫我就是这样的做。什么呀。阿妈,要吃鲤鱼。嗳,知道了。说请你等一会儿吧,就拿了碗往外跑。那别说落大雪了,就是落刀枪也不管,走到饭馆里,拿出六十四文,最贵是一百文,要一碗鲤鱼汤。喏,请喝吧!无论怎么穷法,一百文的钱总还该有吧。”

隐居:“这个,你们一来就是这么,所以是不行的。一百文的钱即使拿得出来,可是没有饭馆,却怎么办呢?”

鬓五郎:“唐山总也有饭馆吧?”

隐居:“在山村里,就是江户近地,也不大有鱼类呵。从这里走出三里去看看。有地方简直见不到生鱼,只有加盐腌的秋刀鱼,咸的一口都不能吃的,拿来与萝卜煮了吃。只差了三里路,有地方就是这个样子嘛。他们是只住在这难得的江户地方,所以不晓得世上的辛苦。”

传法:“这恐怕也是实在情形,但是还有这一层。假如带了夜鹰,叫它在冰上小便,怎么样呢?那么,因了那热气,冰就融化了。那么样,鲤鱼嘣的跳了出来。怎样,这种智慧了不起吧。于是这才是夜鹰好小便,亲子以杀生为乐了。”

隐居:“阿哈哈。嗳呀嗳呀。胡闹得很。可是,杀生的里面也有差别,像刚才所说的为了孝行而捕鲤鱼,那就是杀生也没有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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