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的时候,钱右卫门来了。
鬓五郎:“钱右卫门大爷,你来了?”
钱右卫门:“怎么样,鬓公。昨天晚上的地震知道么?”
鬓五郎:“哪里,什么地震,睡着了。”
钱右卫门:“那个地震都不知道,真是福气。说起福气,且听我们家里的客人的事吧。”
鬓五郎:“飞助吗?”
钱右卫门:“唔唔。”
鬓五郎:“现在刚来这里呢。”
钱右卫门:“怎么,刚才来了?那个猴子变的东西,今天早上忽的爬了起来,吃了现成摆着的饭,往日本桥去了,直到现在还未回来。差他去只有五町或是六町远的地方,也有大半天,很是不合算。”
长六:“他说不是日本桥,今朝早起,从杂司谷到堀之内去了来的。”
钱右卫门:“这又是他的得意的诳话了。像那个家伙那样的,善于说诳的再也没有了,信口开河的说个不了。今早起来,是八点钟打了这才起身的。是在家里的人都吃了早饭之后了。本来吃现成摆着的饭倒也罢了,可是你自己吃的饭碗,总得洗洗吧。我一个人在后吃完的时候,我也是愿意自己去洗,可是他却是一向不理会。昨天晚上,又不知在哪里喝了酒,成了泥醉,来同家里的人找起碴儿来了。”
短八:“很坏的酒脾气。”
长六:“真是麻烦的人。”
鬓五郎:“今天早上也是醉了来了。”
钱右卫门:“喝了迎接酒了吧,这浑东西。”
短八:“倒是特别讲究呀。”
长六:“钱右卫门大爷,轰了出去岂不是好。”
钱右卫门:“这因为有点可怜,所以留他住着了。若是从我的家里被赶了出来,立刻要没有地方去了。”
鬓五郎:“可是零钱尽够花消,这也是特别的。”
钱右卫门:“什么,那是有道理的。凡有卖买东西,决不肯那样便放过去,那非得拿些底子钱不可。但是我们家里的人很多,好像是全班合演的第二出戏的样子,所以食客是常有的。向来没有藏着隔夜的钱嘛。在我的家里来的钱,是叫做初三月亮的钱,或是闪电钱的,不论怎么样,只是一瞥见,随即出去了。可是用钱的方面却是来得利害,这里是很为难。无论怎么,反正没有成财主的意思。吃着好吃的东西,过了一世,最是上算了。至于财主根性,那是别样的。请看我们邻居的多福罗屋吧。通年啬刻的过日子,吃的东西也不吃,好像一生是被雇着做金银的看守似的。那样的积存下来的东西,死了之后是带不去的。身后也没有儿子,整个的留给不相干的人,真是没意思的事。”
鬓五郎:“人家说是啬刻,其实像财主这样大气的人是再也没有了。为什么呢,请看他把辛苦积下来的钱,送给不相干的人,所以这样大气的事情是再也没有的了。”
钱右卫门:“可不是吗?真是那样的呀。”
长六:“运气好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好事会重叠的来。那边的家里是,伯母太太的送终钱一千五百两,老婆的娘家来的分得纪念的田产两处,卖价都各值一千两八百两,所以这是很了不得的东西。”
长六:“这好像是读唱戏的包银账那样子。”
短八:“我也想要一个好的伯母。我的伯母是苦命的,光身一个人,还要我来照应。嗳,真好气人。如果有一千五百两送终费的进账,我也可以从伯母那里,去拿二百三百的零钱用了。”
钱右卫门:“那是孝顺伯母,是好事情呀。你好好的孝敬她吧。这是很难得的事。——喴喴,那个老婆子是干什么的呀?”
鬓五郎:“哪里哪里,唔,那是巫婆。”
长六:“巫婆这种人是戴着一顶很小的竹笠走路的。”
鬓五郎:“是呀是呀。”
钱右卫门:“还提着包袱。”
短八:“是的呀。”
长六:“那是夏天出来走动,在这霜冻天气倒是很稀少的。”
长六:“因为是寒巫婆,所以值钱吧。”
钱右卫门:“没有错吧。”
鬓五郎:“那是里边的人家叫了来的。”
长六:“为什么呢?”
鬓五郎:“里边变助的家里内掌柜的有点儿不舒服,大抵是先妻的作祟吧,大家这么说着。”
钱右卫门:“所以叫巫婆来掸竹筱的么?”
鬓五郎:“大概是那样的吧。还有那邻居的甚太那里的老头儿遇着神隐了,所以听说要一起叫关亡呢。今日就去叫了来了。”
钱右卫门:“哪里,哪里。”向着小胡同里张看。“一点都没有错。”
鬓五郎:“没有错吧。走进哪里去了?”
钱右卫门:“在你家的后面的一家进去了。”
鬓五郎:“那么是甚太的那里了。变助的家里大约因为有病人,怕有妨碍吧。”
钱右卫门:“那事情倒也怪得很。”
长六:“像是假话哩。”
短八:“什么,那是经弘法老爷的试过的,不会有假话。”
长六:“一会儿就起头来吧。”
短八:“从你家的里边可以听见吧。”
鬓五郎:“小窗里伸出头去,就看得见邻家。”
短八:“现在就偷看一下。”
长六:“这倒是很好玩的。”
钱右卫门:“很妙的哼起来了呢。”
钱右卫门:“原来是变助做的不对。单是在这里讲讲的话,先头的老婆是着实吃了苦。”
鬓五郎:“是的呀。以为辛苦可以减少一点了,却带了现在的女人进来,两个人一起欺负先妻,终于把她轰出去了。”
长六:“很可怜的。那个内掌柜现在怎么样了?”
短八:“也不另外结婚,听说是住在娘家里。可恨呀可恨的,一心想念着,后来渐渐的得了病,终于变了那边的人了。”
钱右卫门:“南无阿弥陀佛!咳,可惨可惨。”
长六:“那是当然不会忘记的。就是我听了也很生气哩。”
钱右卫门:“这回的老婆要给死鬼弄死,那是明明白白的了。至于变助的将来也一定没有好的结果。做了没有人情的事,哪里会有好的事情呢?无论怎样,总不能平平安安的下去吧。”
鬓五郎:“正像现在流行的合卷绣像小说里所有的情节呀。”
钱右卫门:“一点不错。若是读本,那是京传,或是三马所作的那种东西。”
长六:“变助的脸,也是照着高丽屋的脸子去画好吧。”
短八:“顶好是去托丰国或是国贞去画变助的脸子。”
钱右卫门:“给鬼弄死,变助也就出了头了。编成了绘本,排成戏剧,这是比什么都好的功德呀。”
鬓五郎:“如排戏剧,那是鹤屋南北的脚本,音羽屋的老头儿的脚色吧。”
钱右卫门:“无论哪方面,都很能干的人嘛。”
长六:“是造化很好的人。”
钱右卫门:“鹤屋南北在从前是扮大面的,可是等级表上是上上吉的名人。”
鬓五郎:“这是他的家系,是脚本作者。”
长六:“是胜俵藏的改名嘛。”
钱右卫门:“嗳,是俵藏么?”
长六:“应付很是机灵呀。”
短八:“确是了不起。”
长六:“我说,今年的全班合演是大成功,全满座呀。”
鬓五郎:“我是忙得很,终于没有去看。”
钱右卫门:“现在的年轻人的确是灵巧得很。虽然大家称赞从前的优伶,试把从前所谓名人好手的优伶送上现今的舞台去看吧。与当时的流行不相合,完全行不通。在亮相的时候,在使劲的时候,身子全不动,这是古时的艺风。现在去做这样的事,看客便不懂得了。从前的时候,所谓戏实在乃是戏,现在的戏不是戏了,除了不用真刀真枪打仗以外,此外都是实演的。庆子是七十几岁的老头儿了,却在扮演十四五岁的闺女,这是从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人照那时候的风气,也就成了,但是在现今的世上,七十几岁的老头儿扮成十四五岁的闺女,看客可是不能答应的。扮阿半的非与阿半年龄相称的优伶,扮千代的也非得与千代年龄相当的优伶去担任,大家就不承认。而且年轻人也真灵巧,所以什么事也敌不过。这不但是优伶是如此,一切的事情全是年轻人的世界呵。可是全班合演的第二出戏,无论何时总是下雪天,高丽屋的老爷子说着照例的说漂亮话。和田右卫门,还有筑地的善公。无论何时总是一样第二出出来的脸,实在像是全班合演的样子。和田右卫门是还叫作中岛国四郎的时候,就认识的。那个高丽屋的老爷子是屡次改换名字的人嘛。筑地的善次也从宝历年间长久登台,得人心的,很有人捧场的优伶。这样是筑地也回不去,就成为通行的一句话了。”
鬓五郎:“彦左卫门听说辞了舞台了。”
长六:“怪难懂的话,说是什么辞了。”
鬓五郎:“我是传染了大爷的口调了。”
短八:“善次刚改成彦左卫门,从前就是善公么?”
钱右卫门:“从前就是善公嘛。真是难得的优伶呀。”
长六:“插花也是大先生哩。”
鬓五郎:“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短八:“是风流的事。”
钱右卫门:“可是戏院兴盛,优伶巧妙,也总没有及得当时的了。”
鬓五郎:“说到古时候,也没有能够及当时的了。”
钱右卫门:“可是古时候是万事的祖宗,所以的确有它的好处。现今世上却将古时候的事情作为基础,再往上爬了上去,所以人们确是更加聪明了。”
鬓五郎:“这样想了起来,我们的后边,有一个俳谐师的和尚。你大约也知道吧。”
钱右卫门:“唔,是个傲慢的和尚呀。”
鬓五郎:“乱说些什么之乎者也,吓唬不懂得人。这家伙可是闹了一个大笑话。”
钱右卫门:“哼,怎么样了?本来并不懂什么俳谐,却模仿芭蕉,听说出外行脚去了。”
鬓五郎:“这家伙煞是可笑。自以为是芭蕉,戴了别致的头巾,好像是算卦的模样,项颈里挂着头陀袋,手里拿了叫作如意的东西,这样出发了,这倒还好。”
钱右卫门:“这样先有了个老师的模样了。”
鬓五郎:“什么,从越后方面转到什么地方的小路上,据说在野外露宿了。”
钱右卫门:“嗯。”
鬓五郎:“在那天晚上,却被狼吃了。”
钱右卫门:“呃?”
长六:“给狼吃了?”
鬓五郎:“是呀。”
钱右卫门:“呀,真会有怪事出现呀。”
鬓五郎:“就是这一点。古时候的芭蕉是名人好手,声名流传于后世的那样人物,所以也在山野露宿,也经过山路的艰难,干那行脚的勾当。因为具备德行,所以能免除灾祸。现时的和尚什么搞俳谐呀,出去行脚呀,模样是芭蕉,可是心里不是芭蕉,所以给狼吃了。”
大家笑着:“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