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是从浮世理发馆的小窗户里窥探的人们。
松公:“现在的听见了吗?”
竹公:“这简直是戏弄人。”
短八:“那个老婆子是关了那狗来了。”
长六:“所以觉得听不懂了。”
钱右卫门:“这狗还好,可是先前所关的变助的先妻,那是很可怕的事情。”正在说着,一个叫作土龙的自以为很是懂事的人,从后门走了进来。
土龙:“什么什么,什么事情可怕?”
钱右卫门:“呀,土龙爷来了。什么,刚才关亡来的变助的先妻的死灵,很有点可怕呀。”
土龙:“真怪呀。”
松公:“连那巫婆的相貌,因为人家是什么样的想吧,也觉得变了可怕了。”
竹公:“那是理所当然嘛。是死灵附在她身上了呀。”
短八:“很说些怨恨的话哩。”
长六:“还说是弄死他呢。”
短八:“说弄死他也还不满足,可怕呀,可怕。”
钱右卫门:“说要弄死他,这在先妻来说,正是当然的。那样没有情义的男人,弄死了给人家做报应看也是好的。”
竹公:“老婆还是不要欺负的好。”
松公:“所以我也是这个意思,对那罗刹要想加以温存的。”
钱右卫门:“好漂亮的说话,好漂亮的说话。”
土龙:“若是绣像说部的说法,应该是身毛耸然,说什么可怕也都是傻话,这样的写吧。”原来这个土龙喜欢看绣像说部,从借阅小说的地方借了来看。新出的书价贵,所以一直到后来再看。此人有一种脾气,喜欢用现行的说部的文章,来说一切的事情。
短八:“那个共枕的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钱右卫门:“现在所说的,是指丈夫的事呀。女人叫她的丈夫是共枕的人,男人也叫妻子为共枕的人嘛。”
土龙:“唔,那么,也就同我的丈夫我的妻子是同一道理了。”
竹公:“像我这样没有共枕的人,是顶舒服的人。拿出三分二分的银子,乃至二铢一串,立刻可以得到一个共枕的人,可是只有一夜的工夫,所以也不要怕先妻生气。”
松公:“那么不要说一百文了,便是五十文,二十四文也罢,已都可以得到共枕的人。”
竹公:“别说瞎话。那些是一堆多少钱卖的共枕的人罢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这家的内掌柜刚才收拾好了灶下,擦着两手。
短八:“喴,这家里的共枕的大姐,怎么样?拿出十二文来,你也去哭一场么?”
内掌柜:“不呀,怪可怕的。”
长六:“可是也总是个共枕的人嘛。”
短八:“有藤哥儿这乌角巾长的那么大了,交情也不寻常了。”
内掌柜:“别说了。好讨厌的话。一点都没有什么好玩。”
短八:“喔,现在不说了。那么再会!”学巫婆的声口说话。
内掌柜:“啊,好讨厌的声音。请你别说了吧。——那是怎么的,变助那里的先头的奈几姐刚才是说些什么呀?”
松公:“说是蘸了盐从头里咬了来吃。”声音拉长了说。
内掌柜:“诳话一大堆。”
竹公:“的的确确说是要弄死他呢。”
内掌柜:“弄死他吗?啊呀,气势好大呀。原来奈几姐妒忌太深一点儿,因为自己闹气,便得了心病了。变助本来也不能说好,可是那个孩子也吃醋吃得太过了。那个自然是男人的轻浮也是不好。变助有一点事情要出门去,不给拿换穿的衣服,少为迟一点回来,就抓住了吵架。有朋友来招引他,也不让一块儿出去,所以朋友们也觉得没有面子,都回避不来了。若是在外边过一夜再回来,那便更是了不得的风波,近地市房都惊动了,还要闹到媒人那里。还把现有的家生什物随手乱丢乱扔,结局是说发了并没有的肝气,接连三天自暴自弃的躺着。真是的,没有什么办法的事情。因此变助心理不痛快,于是就换了现在的那后来的一位。为了那个孩子的事情,也有过大闹。本来是那个孩子是寄在别处的呀。”
土龙:“是养在那里吗?”
内掌柜:“什么,因为没有养的力量,所以给了相当的月费,寄放在那里的呀。这样说来,无论给哪一方面,掌扇都举不起来呀。这种地方倒不如像我这样的傻子倒好了。吃醋的事情试吃吃看吧,我们家里的人就立即嘴巴打过来了。喴,现在同谁到什么地方去,把衣服拿出来。是。拿外套出来。是。新的拿出来。是。请穿这个这个旧的吧,把新的且保留起来,若是说了这话那可了不得,大发脾气了!奇怪的是,男人这东西只要新的衣服做好了,就把旧的正眼也不一看了。无论什么事,总之只想穿那个了。此外便是回来的时候,叫做着汤豆腐,汤泡饭放着。还要鼻纸,手巾,头巾,袜子,木屐都预备好了。是。请你愉快的出去吧,差不多是这样说了送了出去的。”
竹公:“可是还要挨点骂吧?”
内掌柜:“岂止挨点呢,因此若要搞吃醋的吃字,立刻就是梵天国了。所以像我这种人就是死了,也没有弄死人的意思。这是我的所以无忧无虑。”
土龙:“在地狱里边,反要被丈夫的生魂所缠着吧。”
松公:“没有错。但是,这里恐怕没有情义吧?”
内掌柜:“这里还有问题。”
钱右卫门:“假如你有意思的话,我倒愿意商量。”
内掌柜:“钱右卫门大爷,又说你的笑话了。”
土龙:“吃醋的事的确是麻烦的事情,我虽然并没有被吃过醋这种经验。”
长六:“也有男人故意的闹着玩,叫人给他吃醋的呢。”
短八:“像戏剧演出来似的,很好玩的闹着吃醋,那么自己觉得是个小白脸,也很有趣吧。”
长六:“要是像做戏那样子下去,那就诸事大吉了。”
土龙:“凡是恋爱的事,要是女人方面迷恋了来时,那就很妙了。三十晚上讨账的来了,便立刻将戏台转了过去,装作旅行,什么都不知道,到了元旦又把戏台转了过来,那么巧妙的事情呀。可是女人总是有妒忌心的。丈夫每夜走到情人那里去私会,便想念着作了这一首歌道:
刮起风来,海面兴起白浪,
那个样子的山,
半夜里夫君独自的过去。
这样的做了,就是那丈夫也对于妻子的真心感觉惭愧了,改了过来。还有这样的事,在书上边记着。嗳,是什么呀。我能背诵下来。嗳哼。古时候,有一个男人,他对他的妻子感情差了,找到了新鲜的一个女人,交情着实不浅。可是他的妻子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也毫无怨恨的模样,过了好些日子,不觉已到秋天的长夜,睡不着觉,独自点灯听着外边,只微微听见鹿的叫声,乃低声作歌道:
我也是鹿吧,
叫起来恋慕着那人,
虽然我是无关的听那叫声。
那个男人听见了,觉得不胜可怜,便离开了现在那女人,对原来的妻子更没有二心,重新团圆过日子了。”
钱右卫门:“难得你记得住呵。”
长六:“土龙大爷记心真好呀。”
土龙被称赞了,非常高兴的样子:“什么,这样的事算什么呢?我是把所有的说部都暗记熟了,所以连平常说话也都是那一套,实在是没有法子。”
钱右卫门:“喴,请看吧。许多的人,都聚集拢来了。”
松公:“呀呀,连那做小的也都出来了。”
竹公:“这要关什么呀?”
短八:“关先头的那个老爷吧。”
长六:“活口,且是长辈,是这样的说吧。”
钱右卫门:“似乎已经有三十七八岁了,还是长着眉毛,女人虽说是好看,在应该剃去眉毛的时候还不剃去,那简直是残疾的人了。这乃是真话。可以说是妖怪的一类,不是同人间打交道的了。”
土龙:“但是,美是美呀。浑身风骚,就在这地方迷人的把戏吧。”
竹公:“是很坏的把戏呀。”
土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样的来了。”
松公:“什么落雁?有炒米团那么的大麻点,可是上面搽灰很费了工数,所以看不见了。”
长六:“这样花了做工的时间,假如是包工的话,头儿就非出奔不可了。”
土龙:“的确是极彩色。假如着色印刷,十足要花二十遍工夫吧。可是头虽是好,身体却刻坏了。”这些都是刻工印工的话,只有内行人能懂,这里一点都没有效力。“打扮倒也很好,可是也看得出昨晚深更闹夜的那把戏。”
短八:“别致的把戏哪。”
土龙:“若是每月给我三两,那么就给她照料吧。”
竹公:“这个把戏吗?”土龙在说话的末了,有一种什么“把戏”的口头禅,所以旁人故意的说了戏弄他。
钱右卫门:“在这里难得看见那个女人的哭脸哩。”
松公:“眼泪停留在脸上的小皱纹里,结成了冰柱。”
长六:“可是美女是哭脸也是可爱的呢。”
短八:“那是在净琉璃的文句里也是有的呀,雨下湿了的海棠花,嗳,怎么说的呀,这不是唱起来这句话便出不来。”
竹公:“后边是不知道!”
松公:“这个把戏吗?”
钱右卫门:“喴喴,那个老婆子为了狗的事,把眼睛都哭肿了,那倒是很不错哪。”
土龙:“眼泪落地,啊啊的悲叹着,一面把念珠沙沙的抖着,用重浊的声音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悲哀的形状目不忍睹。此时嚣嚣的声音,从外边进来的,是什么样的人呢,只见身穿柿色的破衣,——喴,看呀。那酒店里的徒弟,不晓得从哪里拉着一只风筝来,这里窥探来了。”
竹公:“呀,这一回是甚太家里老头儿了。”
松公:“是神隐吧。这可是很有趣了。”
长六:“这里是顶好听的地方了。”
钱右卫门:“那老头儿原来是大阪地方长大的,给义太夫弹三弦,或是搞木头人戏,在乡间走着演戏的。”
短八:“因为如此,所以很知道些木头人戏班里所常用的隐语哩。”
钱右卫门:“所谓森婆的东西吧?”
土龙:“这也叫做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