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
昨天早晨,我尚未起床,听见有人打门,其势汹汹。忽然门被推开,闯进来一个人。我和那人曾经略有往还,这时,他神色十分仓皇。
他的衣服连简素都远远够不上,假发歪戴, [1] 不梳不理,黑色上衣的破绽也来不及找人补缀。平时,他惯以谨慎老成的态度,设法遮掩他服装的破旧,这一天可就顾不得了。
“起来吧,”他对我说,“今天这一整天,我需要你。我有千百样东西要买,而且很乐意请你同去。首先,我们应当去圣道诺雷街去找一个公证人,和他商谈,他正在代人出售一块土地,价值五十万利勿尔 [2] ,我要他优先卖给我。到这儿来的时候,我顺便在圣日耳曼郊区稍停,在那里我租了一所两千埃居的公馆 [3] ,我希望今天签订租约。”
我一穿好衣服——几乎尚未完全穿好,那人就叫我匆忙下楼。“我们先去买一辆车,配备马夫和马。”他说。果然,不到一小时,我们不但买了马车,还买了价值十万法郎的用品。一切进行迅速,因为那人毫不论价,从不计算,所以他不需要更换地方。这一切使我如在梦中。我细看那人时,发现他身上又贫又富,复杂错综,非常奇特。这样一来,使我不知如何理会。可是到了最后,我打破沉寂,把他拉到一旁,向他问道:“先生,这许多东西谁来付钱?”“我呀,”他说,“请到我房中来,我给你看无量的宝藏,可以令最大的君主也会羡慕的财富。但是不至于使你徒然生羡,我将永远和你同享。”我跟他去。我们上了他的六层楼 [4] ,又架起梯子,爬到第七层,那是一间四边通风的小室,其中只有两三打土盆,满盛各种溶液。“我起了个大早,”他说,“先做了二十五年来天天做的事,就是去看我的作品。我看见了不起的日子终于来到,这一天我将比地球上任何人更富有。你瞧见这朱红的溶液吗?它目前已具有哲学家们 [5] 所要求的一切性能,可以使金属变质。我从里边掏出这些你看见的小粒,按色泽,这已经是真金,虽然按分量说,还不算十全十美。这个秘密,尼古拉·弗拉美 [6] 找到了,可是雷蒙·吕尔 [7] 和一百万别的人却一直没有找到,现在可落在我手中了,我今天成了幸福的得道之人。但愿老天使我专为老天的荣光而享用天赐的财富!”
我转身就走出来,下楼,或不如说从楼梯上跳下来,气得我快发疯了,我把那个富到这程度的人撇下在他的病院里 [8] 。
再见,亲爱的郁斯贝克。我明天去看你,而且,倘若你愿意,我们一同回巴黎。
一七一三年,赖哲卜月最后一日,于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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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古代欧洲,男子戴假发,好比戴帽。在法国,假发一直保持到十八世纪末叶。但假发亦非人人能戴,没有钱的穷人与毫无社会地位的平民就不能戴。
[2] 利勿尔,法国古代的记账货币。
[3] 比较讲究的私人大宅。
[4] 原文作五楼,但按中国习惯系指六楼,因法国平地那一层不算在内。
[5] 指兼营炼丹的古代“哲人”。
[6] 尼古拉·弗拉美(1330—1418),本为巴黎文人,兼事投机营业,奇富,传说为点金石之发明者。
[7] 雷蒙·吕尔(1235—1315),“圣芳济派”僧侣。
[8] 此地所谓病院,系泛指一般贫苦人的栖身之处。这封信描述当时法国(其实不仅法国)某种奇特的人:神经错乱,疯疯癫癫的丹客(炼丹家)。在黄金万能的社会里,这种人往往以毕生精力、时间和物力,追求制造黄金的秘诀,结果难免破产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