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先生被镜如弟兄辞了,他无奈何只得至乡间寺庙中开一蒙童馆。听了老婆话说书是越读越穷,只要识字晓得做人的道理便好,何必专心在时文上做工夫。因此亦不叫儿子读书。先生儿子名叫阿牛,以其生得蠢,故取名为牛。阿牛因此跟了他的一娘一劳氏种菜。劳氏因丈夫经馆,便无大出息,终日忧愁。她母亲知她家境不好,因白与女儿几亩地令女儿雇人耕种。女儿一爱一惜钱,又系大脚,虽小时未曾种过田,心想:“种田并非一件稀奇事,我可学学看,如种不来再雇人未迟。”又心想:“阿牛今年已是十六岁,正是学种田的时候。”于是将钗环首饰尽皆变卖,置了诸般田器,买了一头大水牛。她丈夫锄起以为老婆胡闹,晓得老婆或有本事亦未可知,谁知老婆率一性一将脚带脱一去,赤了脚说:“我明日要耕田了。”先生以为老婆赤脚耕田是件倒霉事,老婆说:“我赤脚比做婊子好的,我若是小脚,你便要饿死了。”先生只得听她。
次日只见老婆带了阿牛,手中拿了田器出了门,大家见了叹服。见见劳氏到了田,不慌不忙将犁轭架在牛脖上,自己将犁一柄一扶好,居然一行一行耕得端端正正,先生见了亦诧异。耕了几次阿牛便能看样,母子两人竟将几亩田耕得一色坦平,又浸了谷种,到了秧出,劳氏仍带了儿子,雇了一个会种田的,先看其如何种法,看了明白,自己便依样将秧一行一行挨次插好,第二日便不雇人,带阿牛到田,教他照插。母子二人插了两日便将几亩田插遍了。先生看了欢喜。
过了一月,便去戽田。大家只看见劳氏赤脚来赤脚去,初时村中男一女未尝见惯,无不掩口,及后亦不为奇,又见她种得好田,个个回家对妻女说道:“妳们这班小脚真是无用。你看劳氏一奶一奶一,大脚能种田,不要长工薪俸,今年八月内定有五六十担稻子回家,可知妇女夫脚的好。”
这班妇女听了亦欢喜,说:“可惜我们脚已缠足,不能再放,若能再放到如男人一般,不但种田,件件皆好。”
不说满村妇女羡慕,且说劳氏将田种好准备割稻。是时那阿牛已被母亲带会了,闲时便去砍柴,初时只挑得十几斤,挑得三四个月,也挑得六七十斤。家中上半年却无米粮,便告诉丈夫通了半年束脩,又到屋后锄了许多空地插了几种菜,一时家中件伴皆有,劳氏倒比前时快活了,不时只到田中放放水。阿牛已能挑重担,荫灰泼粪一概令阿牛排日做来。因种得田少,自己并不用做,心想;若种得好明年再多种了几亩。”因此母予倒也安心乐业。
先生回家时,看自己田稻葱葱郁郁,比男人种的更好,因此又服了老婆。仔细想:“老婆大脚,却是有用的。”
看看七月过了,满田稻子如黄云一般,劳氏便到一娘一家分了十数斤猪肉,七八十个盐蛋,又令丈夫到各处东家通了三四元英洋做起一个大仓来。这日便令丈夫在家照料,次日便雇了四五个人割稻,一连割了三日,自己煮饭煮肉,又收拾十数样菜来,均是一个人料理。阿牛却叫他到田中监督。 一日满屋稻子已堆塞不下,用觔,量量却有五十余石。原来几亩田稻子本不应有如此之多,因劳氏母子勤力,稻子遂加了一倍。先生喜欢得了不得,次年愈种得多了,到收成时却有六七十石稻子,先生因此全亏了老婆不致饿死。
不料先生无福,种了两年田,粤匪大王李世贤扰乱浙东,人人逃难。此粤匪即是长毛,因其无男无女皆不剃头,故人呼为长毛贼。这长毛起暮时最重是天主教,起于道光二十七年,不上三年,聚众至数十万,其势彪悍,锐不可当。连路拿人强使入伙,拿着年轻有力气的,最喜欢,拿着老的及吃鸦片便说无用,一刀两段。起初尚不准一奸一婬一妇女,至乱到江浙,破了苏杭,妇女遭难不计其数,然而大半皆是小脚,若大脚听了风声不好早已逃走,浙东妇女均系小脚,且四处皆山路,小脚妇女一下能走路的被长毛一婬一毒不堪,并欲求死而不得。是时浙东遍地长毛.到处失守,左文襄公适以四品京堂由江西饶州乐平督师援浙,到处救出难妇无数,却均是大脚的,可知小脚妇女尽皆遭劫。
此时先生闻得这个消息便说:“这是我没福,才种得田两年又要逃难。”
劳氏道:“不妨,我能跑,我是不怕,所怕魏家赵姨一娘一这样小脚,便无生路了。”
先生道:“我亦不怕,只是天下大乱,赚不来饭吃。”
劳氏听了冷笑道:“你原来是书呆子,现在各处军菅要请办文案的幕友,我想能写能做的均去得,为何无饭吃?”先生听了大喜,便打算投菅办文案。
于是风声一日紧一日,镜如弟兄在家亦晓得了,听得山中长毛不到,即有意逃山。华如道:“山中长毛岂有不到之理,依我说不如不逃。现在徽州、江西均有长毛,我想逃亦无益。”老三怂恿赵姨一娘一一定要逃,一家上一上一下一下皆说逃走好。华如不得已依了,又说:“家中什物太多,不能齐带,只好检几件要紧东西带去。”
大家商议先逃至杨村,此处是进山的路看势头不好便进山藏躲。家中收拾了好几天,一面又叫家人先至杨村观看房屋,又由仓房运了许多担白米,又着长工担了许多食物,其中火腿最多。赵姨一娘一是浑身带了六七斤金器,只算金镯子却有四双,每只都七八两重的。赵姨一娘一金器本不只这些,因屡被曹小鬼骗了许多去,故只剩得这些。曹小鬼这两年骗了赵姨一娘一东西,怕姨一娘一问他取,有一年不敢见姨一娘一,姨一娘一只能罢了。不料家人中又有名章福者,又看上了她脚小,时常勾引她。妇人本是水一性一杨花,又是娼家出身,遂与章福相好。惟于钱财,则又恐如曹小鬼一般被他骗去,因虽与章福相好,钱财是分文不与。今要逃反故将金器带了一身。不知如何逃反,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