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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叙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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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传世将三百年,而杨隋享国为日至短,两朝之典章製度傅授因袭几无不同,故可视为一体,并举合论,此不待烦言而解者。独其典章製度之资料今日得以依据以讨论者,仅传世之旧籍。而其文颇多重複,近岁虽有新出遗文,足资补证,然其关係,重要者实亦至少。故欲为详确创获之研究甚非易事。夫隋唐两朝为吾国中古极盛之世,其文物製度流传广播,北逾大汉,南暨交趾,东至日本,西极中亚,而迄鲜能论其渊源流变之专书,则吾国史学之缺憾也。兹综合旧籍所载及新出遗文之有关隋唐两朝製度者,分析其因数,推论其源流,成此一书,聊供初学之参考,匪敢言能补正前贤之阙失也。

隋唐之製度虽极广博纷複,然究析其因素,不出三源:一曰(北)魏、(北)齐,二曰粱、陈,三曰(西)魏、周。所谓(北)魏、(北)齐之源者,凡江左承袭汉、魏、西晋之礼乐政刑典章文物,自东晋至南齐其间所发展变迁,而为北魏孝文帝及其子孙摹倣採用,传至北齐成一大结集者是也。其在旧史往往以“汉魏”製度目之,实则其流变所及,不止限于汉魏,而东晋南朝前半期俱包括在内。旧史又或以“山东”目之者,则以山东之地指北齐言,凡北齐承袭元魏所採用东晋南朝前半期之文物製度皆属于此范围也。又西晋永嘉之乱,中原魏晋以降之文化转移保存于凉州一隅,至北魏取凉州,而河西文化遂输入于魏。其后北魏孝文、宣武两代所製定之典章製度遂深受其影响,故此(北)魏、(北)齐之源其中亦有河西之一支派,斯则前人所未深措意,而今日不可不详论者也。所谓梁陈之源者,凡梁代继承创作陈氏因袭无改之製度,迄杨隋统一中国吸收採用,而传之于李唐者,易言之,即南朝后半期内其文物制度之变迁发展乃王肃等输入之所不及,故魏孝文及其子孙未能採用,而北齐之一大结集中遂无此因素者也。旧史所称之“梁制”实可兼该陈制,盖陈之继梁,其典章制度多因仍不改,其事旧史言之详矣。所谓(西)魏、周之源者,凡西魏、北周之创作有异于山东及江左之旧制,或阴为六镇鲜卑之野俗,或远承魏、(西)晋之遗风,若就地域言之,乃关陇区内保存之旧时汉族文化,以适应鲜卑六镇势力之环境,而产生之混合品。所有旧史中关陇之新创设及依託周官诸制度皆属此类,其影响及于隋唐制度者,实较微末。故在三源之中,此(西)魏、周之源远不如其他二源之重要。然后世史家以隋唐继承(西)魏、周之遗业,遂不能辨析名实真伪,往往于李唐之法制误认为(西)魏、周之遗物,如府兵製即其一例也。

此书本为供初学读史者参考而作,其体裁若舆旧史附丽,则于事尤便,故分别事类,序次先后,约略参酌隋唐史志及《通典》、《唐会要》诸书,而稍为增省分合,庶几不致尽易旧籍之规模,亦可表见新知之创获,博识通人幸勿以童牛角马见责也。

又此书微倣天竺佛教释经论之例,首章备致详悉,后章则多所阙略(见僧祐书《三藏集记》拾《僧叡大智度论》序及《大智度论记》。寅恪案:鸠摩罗什译经虽有删烦,然于大智度论实未十分略九,盖天竺箸述体例固如是也,后人于此殊多误解,以其事非本书范围,故不详论)。故于前礼仪章已论证者,如三源中诸人之家世地域等,则于后诸章不复详及,宝则后章所讨论仍与之有关也。谨附识于叙论之末,以见此书之体製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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