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石生,深川市人也,流风好事,性酷爱奇石,凡自太湖灵壁,至豫青、佐赤、鸭川、古屋诸产,莫不陈列坐傍,以玩赏焉。有峰峦洞穴,极峨眉、天台之胜者;有嵌空玲珑,尽天划神镂之巧者焉。小者满一握,大者不踰尺,皆以檀香作台,焚香煎茶,延客其间,终日清谈,不敢关尘事也。中年破产,才以铁笔[1]为业。
偶有渔夫携一石来,大如瓜,似白沙凝结者,粘螺壳五六枚,形不甚奇。闻生好石,求售。生亦不甚赏,辞之。渔夫曰:“连日风雨,不能获一尾,米汁不润喉,夜夜苦酒渴,先生怜之。”问价,“赐白薄一升之直则足矣。”生不得已,与钱买之。居三岁,贫益甚。一士人以白银印材命刻,刻成,其夜为贼所夺。生大骇,而不能偿之也。夫妻蹙頞,沉思百计,遂无得策。妻曰:“良人多知己,盍告实?一时借财。”生曰:“我年五十,未尝鞠躬借钱于人。贫富,天命也,祸福亦数之所不免。岂借人之资财,苟谋全身哉!不得已有一策,以所集奇石,尽付士人,以实告之,亦应不疑。”因对石曰:“汝等在我家多年,不幸遭祸,不能长爱。我若得时,再迎汝等为坐友,请酌别杯。”乃倾残瓢,又抚摩诸石,遂枕臂而睡。梦有数小人集一堂,容貌奇丑,殆如妖怪。一老人曰:“主人遭奇厄,诸君所知也。将使吾辈事于他,多年受恩遇,今不忍去也,何以脱厄?”一人曰:“我曹不远千里而来,偶在贫家,无知其价者。若至他家,或为贵客所赏,幸得真价,有偿故主。果然,不独赎故主之罪,我曹亦发名声耳。”一人怒曰:“我等是奇世之珍,岂为一银印售身于他人者哉!选贱卒一人与之,足以偿焉。”一人黄衣者进曰:“仆来于此仅三年,主人未知本质,徒以无艺居代舍,岂无弹剑之叹哉!今无为家,请代诸君显本质。”言未终,生俄然觉。
时斜阳入窗,诸石添泽,而沙块粘螺者,映日发辉光。生讶之,试以印刀小穿,光辉所漏,皆为金色。尽剥沙,为一块纯金。生大愕,以为天所赐也。既而士人来,谓生曰:“子无为贼所夺我印乎?”曰:“然,畴昔之夜失之。”士人曰:“贼已见捕,以偶刻我名,则得归于我。”生亦喜,因语所梦,且示金块。士人本富饶,曰:“是船客遭难遗物,久在海底融结者,故变形也。”遂以数百金购之。自是,生亦小康,技艺亦得进。后欲寻渔夫报之,终不逢其人。
|醉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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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铁笔:指篆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