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4年初,曾国藩的新军整装待发,准备顺江东征。这是他们第一次与太平军交手。当时太平军已从水路抵达湘阴、宁乡。3月,湘军小胜数战,太平军被逼退到岳州。曾国藩率全体水师及4000名陆军官兵火速向岳州追击,抵达洞庭湖时,湘军舰队分散开来,在水面巡逻,把守各个湖口。
此时东王杨秀清亲率太平军攻打武昌,军情告急,长江上游眼看就要落入太平军之手,催促湘军前去增援的军令一道接一道发来。同时,安徽也已陷入危局,朝廷又命令湘军赶去救援。想到自己终于能挥师东进,报效朝廷,曾国藩感到了一丝快慰。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次挫折。4月4日,洞庭湖上狂风大作,舰队船只沉没24艘,损毁数十艘,许多将士溺水身亡。与此同时,与曾国藩早有不和的王錱率2000人马离开岳州,直奔武昌,行至羊楼司山间,突然遭遇太平军精锐部队,被团团围住,王錱手下人马缺乏作战经验,见此情形纷纷丢盔弃甲,四散而逃,最后逃到了岳州城外。岳州有2000朝廷军,还有朱孙贻率领的600名新军,王錱部队与他们汇合后,开始与太平军前锋对峙。但是太平军主力很快就追来了,黄旗招展,红衣成队,看到这场景朝廷军又害怕了,于是他们再次临阵脱逃,唯有一个营的500名官兵没有退缩,坚持与数千名太平军拼杀了一天一夜。朝廷军被迫退避到岳州城内,但是城内没有足够的米粮,根本无法抵御太平军的围攻,而曾国藩只留了1600名新人作为储备军。虽说岳州城外的水师确实让太平军折损了一些兵力,但舰队在风暴中损失惨重,岳州城内粮草不足,太平军又开始进逼长沙,无奈之下,曾国藩不得不向南撤退,去增援长沙。4月17日,曾国藩在给咸丰帝上疏时,开头结尾都请皇帝降旨,将他交刑部治罪。
△太平军作战图。
陆军部队走了陆路,因此行军要快一些,正赶往崇阳、通城方向。但他们的将领塔齐布和胡林翼也在半路接到命令,要返回长沙。于是,发兵仅仅四周后,湘军部队就都退回了长沙。
太平军抵达长沙以北60里处的靖港后,便兵分两路,其中一路人马走陆路前往湘潭。4月24日,湘潭失守。他们在城外修筑了额外的防御工事,截获了几百艘船,准备坚守湘潭,对抗清军。湘潭自古就是一个重镇,内地茶叶和其他出口物资多经此处运往沿海港口。4月25日,曾国藩派塔齐布前往湘潭,试图克复;第二天,他又派出了5个营的水师前去增援。湘军与太平军激战4天,歼灭太平军数千人。27日,湘军水师和陆军同时进攻,太平军舰队兵力折损大半,陆地防御土崩瓦解。这一战之后,湘军的士气才首次得到了鼓舞。29日,湘军再次重创太平军,5月1日,湘潭克复。
然而胜利的喜悦被一次败仗抵消了不少。4月28日,曾国藩亲率40艘战船和800名将士攻打靖港,却大败而归。当时湘江上南风正紧,水流湍急,战船不容易控制,多数船只被太平军截获或烧毁。被迫从岳州撤回后,居然又一次败在太平军手里,曾国藩感到无地自容,两次投水企图自尽,好在都被人及时救起。3天后,湘潭大捷,对湘军来说,这次胜利不仅仅是一丝希望的曙光,它还意味着黎明的到来,因为太平军终于棋逢对手,在八旗军队没有参战的情况下,他们输给了湘军。
虽然湘潭一战得胜,但曾国藩的人生还是跌落到了谷底。长沙的官员纷纷对他冷嘲热讽,身边的人对他都有所欺瞒,手下将领让他头痛不已,比如我们之前已经提到过的王錱谎报大捷的事,此外,就连家里人也要找他的麻烦,二弟曾国潢跑到长沙城和他吵了一架。在一封家书中,曾国藩写道:“余近来因肝气太燥,动与人多所不合,所以办事多不能成。澄弟近日肝气尤旺,不能为我解事,反为我添许多唇舌争端。军中多一人不见其益,家中少一人则见其损。澄侯及诸弟以后尽可不来营,但在家中教训后辈,半耕半读,未明而起,同习劳苦,不习骄佚,则所以保家门而免劫数者,可以人力主之,望诸弟慎之又慎也。”
△靖港一役,水陆俱败,在曾国藩考虑是投水还是上吊时,湘潭大胜的消息传来了,初出茅庐的曾国藩和湘军,挺过了生死一劫。
在家书中,他也提到了自己的境遇,说身边尽是些尔虞我诈,对有些部下不得不当面责备,另外他还写道:“然官场中多不以我为然。将来事无一成,辜负皇上委任之意,惟有自愧自恨而已,岂能怨人乎?怨人又岂有益乎?大抵世之乱也,必先由于是非不明,白黑不分。诸弟必欲一一强为区别,则愈求分明,愈致混淆,必将呕气到底。愿诸弟学为和平,学为糊涂。璞山之事(译者注:璞山是王錱的字;“璞山”之事即指王錱谎报军情一事,曾国藩家书前文有所提及),从今以后,不特不可出诸口,而且不可存诸心。”
那段时日,曾国藩过得极为苦闷,日后回首当初,那段经历他全当是进德修业了。然而尽管苦闷,曾国藩却从未想过要回家。恰恰相反,他开始一门心思修复战舰,整肃军纪。在他看来,靖港的失败或多或少是有意外的成分在,而且很难避免,但岳州失利则不同了,他从中总结了4个最主要的错误:第一,他的军队早晨起身太迟。此后所有将士必须在黎明前吃完早餐。第二,营地易受袭击,必须加固,外墙应加高加厚,外围壕沟宽7尺,深5尺,浅沟底部要插上削尖的竹桩。第三,军队没有集结到一处。他原本亲自率领着5000人,但在岳州的时候,他手下人马只有一半不到,剩下的都分散了。如果合整个部队1万多人之力,他们是有可能突围的。第四,一旦发现有人形迹可疑,就应该马上逮捕,严加处置,不能心慈手软。
湘潭大捷为曾国藩挡去了一些指责的声音,甚至还平息了皇帝的怒气。湘潭之战取胜,咸丰帝很是高兴,所以也并未因岳州和靖港的失利而苛责曾国藩,他只希望湘军能迅速恢复元气,再次出征,解除鄂赣皖三省的危机。
从这几次败北的经历当中,我们可以看出曾国藩的优缺点。他并非行伍出身,因此缺乏行军打仗的指挥技巧。实际上后来他多半都坐镇后方,除非形势所迫,必须由他亲自上阵才能摆脱困境。他不乏魄力,在某些方面还天赋过人。第一,他具有极强的耐心和韧性,因此他能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屈辱和挫折;第二,他知人善任,湘军之中人才济济,后来建立奇功,身居高位的不在少数;第三,他思维清晰,目光深远,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会部署战略。
湘军将领之中,率部在湘潭打败太平军的塔齐布尤为突出。在剿匪的时候,塔齐布就已经初露锋芒;湘军出征抵达岳州后,他被派往湖北边界支援;长沙湘潭告急时,他又奉命从湖北回到湖南。另一位出色的将领是胡林翼,他生前一直都是曾国藩的左膀右臂。胡林翼仕途很顺利,1856年就成了湖北巡抚。其余将领,英年早逝者如罗泽南和褚汝航,前者1856年就在武昌阵亡了;大器晚成者如杨载福、彭玉麟,两人后来都身居高位;另有周凤山和江忠源的弟弟江忠齐,也是湘军的优秀将领。长沙被围之时,左宗棠也在场,但他后来入佐巡抚幕僚,几年之后才被曾国藩带到幕前,在江西、浙江和附近带兵作战。李鸿章虽在北京时就与曾国藩相熟,但他暂且还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战功。
湘潭大捷之后,塔齐布受到了朝廷器重,被任命为湖南提督。但曾国藩也觉得塔齐布是湘军倚重之人,不能离开,于是便极力要求他留下,朝廷最后也同意了。湘军又开始全力以准备迎战,经过了短期的修正,他们再次整装待发。然而在此期间,太平军却趁机占领了洞庭湖湖西区域,6月8日,他们攻占了龙阳,6月11日又夺取了常德。洞庭湖西侧,湖北境内防兵由荆州的旗人将领官文专统,而湖南境内布防则由曾国藩负责。塔齐布被派往岳州,胡林翼等人则奉命经益阳前往常德。太平军就是在这时进攻龙阳并大败周凤山部队的,于是胡林翼只得中途退回益阳,绕道前往常德。
新战船造好后,曾国藩又训练了一批新船员。1854年6月10日,湘军水师再次出征。进军湖北之前,他们必须除掉湖南的所有太平军,以防交通受阻。最后,曾国藩的部队兵分三路,胡林翼率军西行,已抵达常德,他的任务是驱逐太平军,肃清洞庭湖的各个湖口;塔齐布和褚汝航率陆军及水师取道中路,沿湘江前行,他们抵达岳州(7月25日克复)时,胡林翼的部队已解决了洞庭湖附近的太平军,前来岳州与他们会师;另一路部队经平江进军东北,抵达位于湖北边界的崇阳,这段距离是进军武昌的一半路程。
7月27日,在岳州会师的两路人马与太平军的数百艘船舰交战,取得胜利。曾国藩以为湖南境内已无太平军,并上报了朝廷。但他判断失误了,奏折刚送走没多久,太平军便又冒了出来,沿江而上闯入岳州,又与曾国藩和他手下的将领们纠缠了两个多月。不过战果非常鼓舞人心,他们与太平军共交手13次,取胜12次。
9月24日,湘军打算进军湖北。但崇阳的部队又被一大批太平军拦住了去路,而且洞庭湖边还有太平军残部的据点需要清除。塔齐布率军从岳州前往崇阳增援,于9月18日在羊楼司击退叛军,9月25日又协助崇阳的部队摧毁了太平军的据点。太平军落荒而逃,湘军一路追到咸宁,将太平军尽数铲除。与此同时,官文从荆州派了5000人马前往长江下游方向的金口,与曾国藩的部队在此会师,10月2日,曾国藩将湘军大营迁往金口。
接到捷报,咸丰帝龙颜大悦,赏曾国藩三品顶戴。曾国藩婉言辞谢说,守孝在籍期间不应受此褒荣,而且大局当前,他所做的一切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能取得如此战果,都是塔齐布、罗泽南、杨载福等人的功劳,若咸丰帝能准他不受赏赐,他自当感激不尽。咸丰帝朱批道,于国之危难时力挽狂澜,是孝之大者,足可告慰其母在天之灵;他对曾国藩的战绩感慰颇深,说全天下也都看在眼里。
至此,湘军的初创时期已经过去了,这次尝试取得了决定性的成功,大军开始沿长江向湖北前行,准备夺回落入太平军之手的武汉重镇。湘军虽然人数相对较少,但都是精兵强将。前方依然有挫折、徘徊和黑暗,但只有扩大这支新型陆军和水师部队的规模,才有希望取得最终的胜利。当时几个提督和钦差大臣率领着大军如蝗虫一般驻扎在江宁、扬州和镇江,他们打败过太平军的小规模部队,却从未与对方的主力部队交过手,如果交手,必然会败在对方手上。如果湘军早有足够人马,太平军便未必能从广西扩张,或者在抵达江宁时就被镇压了。但现在,湖北的3个重镇已被太平军霸占,紧接着他们又打起了游击战,从一个州县窜到另一个州县,攻城略地,一番洗劫之后就扬长而去。朝廷军队过于分散,其实力不足以对太平军构成任何打击。知县知府当中,怯懦胆小的弃官而逃;有几分骨气的则以身殉城,虽然悲壮,却是无谓的牺牲。
此时的太平天国已经开始衰落,太平军已经失去了士气,与刚离开广西时的那支部队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太平天国首领们越来越耽溺于宗教幻想,成日装神弄鬼,无法自拔。然而太平军当中毕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盗匪出身,只要有抢劫和掠夺的机会,他们还是不愿错过的。太平军中存在着大大小小的土匪队伍,他们的首领穿黄袍或者红袍,这些队伍基本上来去无阻,他们略过城池,就如同在草原上放了一把火,城内几乎被洗劫一空。如果曾国藩早些组建湘军,那么他手下的13000人在1850或1851年时就能扑灭这场运动,但现在,湘军只能希望自己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最终部署完成后,湘军顺江东下,誓从敌军手中夺回武昌。武昌是1854年6月被东王杨秀清拿下的,当时曾国藩正忙着弥补自己早先兵败所带来的损失。冬末春初,武昌告急的时候,朝廷让曾国藩增援的命令一道接着一道,后来在长沙度过的那段饱经屈辱的日子里,曾国藩也常因此事自责,觉得是自己出师不利导致朝廷痛失湖北省城,毕竟武昌是朝廷征讨路线上的一个战略要地。万里长江穿过宜昌的三峡,向吴淞口奔流而去,其间土地丰饶,堪比中国的心脏。岳州到鄱阳湖出口处的湖口县一带是这条水道最具战略意义的区域,总长度大约有300多里。岳州是洞庭湖的门户,上游四川一带的长江水必须经岳州汇入洞庭,湘黔交界处的河水也是如此。鄂北和河南部分地区的汉江水系在汉口汇入长江,江水与鄱阳湖连通,流向整个江西。而对于湖口到江宁这一段水域,安庆和金柱关是最重要的城池。
9月25日和30日,曾国藩分别攻占了崇阳和咸宁,此前他的部队虽然不能前进,但罗泽南和塔齐布已开始率军襄助官文于攻打武昌。部队主力一到,围攻立刻进入白热化。经过10月12日到13日的围攻,太平军军外围防线被粉碎,上千艘船被烧毁。14日,双方陷入激战,汉阳和武昌同时被湘军攻下。这两处是太平军重兵布防的地方,他们以为自己的防守已经牢不可破,尤其是武昌;而湘军的这次胜利给太平军带来了沉重的一击,同时也给朝廷带来了莫大的鼓舞。太平军被赶出安徽边界的重镇黄州及长江对岸的武昌县时,湖北地区的太平军几乎肃清。
将这些捷报上奏朝廷的时候,曾国藩不仅一如既往地为自己的手下请功,还为一些因琐事或战术失误而遭贬谪的官员说话,请求朝廷将他们官复原职。他自己则被赐单眼花翎,代湖北巡抚,并火速分兵几路,沿江东下奔赴江宁,沿途须克复九江和安庆,可与湖广总督杨霈和塔齐布协商行动。
曾国藩接到谕令,却一时无法照办,因为当时太平军的残兵败将正藏匿在汉江和其直流一带,他首先需要去对付这些人。几十艘舢板奉曾国藩命令赶往这个地区,并于10月15日包围太平军,烧毁对方战舰千余艘,切断了他们重回长江的去路。
当前形势对湘军十分有利,但是军需供给问题变得尤为突出。10月21日,曾国藩上书朝廷,称各省给湘军提供的给养实在不到位。如果他奉命出任湖北的代理巡抚,这种状况或许能有些改观,因为这样一来他本人便掌握了湖北省的财政大权;但在其他省份,他还是要仰仗当地的官员,而且他也只能通过皇帝间接地接触到他们。眼见着行军路线越来越长,军队又急需供给,曾国藩十分担心这一沉重的负担会将湘军拖垮,让自己陷入困境。另外,他还担心供给不稳定会动摇军心,因为民众一旦疲惫不堪,心生不满,就很有可能去投奔太平军。于是曾国藩奏请朝廷出面,确保广东和四川的供给,以及江西的8万两军饷。
这一事实很清晰地暴露了当时中国财政的疲软。当时的中国正处在一个本质上类似于西方中世纪的时期,现代社会的财政制度在那时还根本没有影踪。每次战争爆发,都必须尽可能找到承担其开支的方式。这场重大的运动已经拖垮了几个富饶省份的财政,它们已经连应该要上缴国库的赋税都拿不出来了。当时铸造的钱币质量也大不如前,康乾盛世里那些精美的铜币早已不见了,皇位传到咸丰帝及下几任皇帝们手中时,清朝已是国力衰微,他们所铸造的货币质量要低劣许多。假如当时就有发行国债的现代财政制度,假如朝廷能想到借此将战争负担转移到下一代,假如政府权力足够集中,那么可以断定,太平军发动起义后不出一年就会被剿灭。年复一年,曾国藩不断向朝廷提出新的收税方法,以解决他那支人数不多的部队的供给问题。如果他背后的朝廷足够强大,对他足够信任,那么曾国藩能招募到的兵力一定是现在的10倍,他也一定能让天王伏诛。因为身在江宁的洪秀全在财政上已经十分吃紧,仅靠着手下几支军队供奉从安徽和江西抢来的物资度日,何况这些东西有时还要遭到朝廷的堵截,根本送不到江宁。有一个事实可以有力地证明洪秀全在财政上已陷入困境,1854年10月19日,为了节省口粮,他将原先作为俘虏关押的妇女都赶出了江宁城,仅留下了特别强壮的或特别貌美的。另外,太平天国的军队也大不如前,已无法与朝廷军匹敌,当年从广西走出来的那支勇往直前、让朝廷军闻风丧胆的军队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但是,如果不改变各个省份和朝廷之间的整个相互制衡的体系,就不可能调动全国的财政资源。一个太平天国已经让咸丰的谋臣与官员们头痛不已,彻底的行政改革根本就不现实,即使他们已经想到了,也无法实施。他们只好尽可能继续依靠这个尾大不掉的体制来治理国家,企图混过乱世,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够依靠的体制,可惜它并非为眼前的乱世而设。
△康熙通宝。
△乾隆通宝。
△咸丰通宝。
这个问题有必要详细说明一下。其实只要能把全国的精锐兵力都集中起来对付太平军,平息这场运动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很显然,太平天国从没建立起一个稳定的政府,就连受其控制多年的中部地区省份也未必有这样的机构,直到最后,他们的财政收入还是基本靠抢。可是清朝政府的权力偏偏非常分散,曾国藩遇到的难题根本解决不了,太平军这才得以威胁朝廷许多年,他们造成的破坏之大已无法估量。好在咸丰帝动用了蒙古军队,眼下太平军已被迫从北方撤回;湖北地区则有勇军上阵,他们以少胜多,几乎从无败绩。就连八旗军队也在江宁占了些上风,他们当中也有一小部分勇军。安徽也有捷报传到朝廷,那里由李鸿章负责率军攻打,他手下的军队和湘军属同一性质。朝廷为平定太平天国运动花掉了数不清的银子,但基本都以传统的形式浪费在了传统军队身上,新军并未得到太多财政支持。
11月初,曾国藩的水陆两军兵分三路奔赴江宁。其中一路人马由塔齐布率领,走陆路,沿长江南岸进军,取道大冶(现在的铁矿之都)、兴国;楚勇军队由桂明率领,走长江北岸,准备奉命攻克蕲州、广济。曾国藩本人则亲率小规模舰队,再分成两路沿江而下。塔齐布和曾国藩的人马都依原计划抵达了位于九江上游120余里处的田家镇。但由于桂明指挥不力,他的军队在路上耽搁了,最后桂明本人被革职,他的部队则直接归曾国藩率领。
太平军在田家镇的防守相当坚固,两岸之间,两道拦江铁索靠江面浮舟固定,横跨水上,要想斩断铁索,必当先占领悬住铁索一端的半壁山。此处的太平军兵力强盛,他们的领袖是燕王秦日纲。双方鏖战三天三夜,终于,湘军于1854年11月24日攻占半壁山,太平军损兵过万。11月底,所有叛军被逼退到田家镇以内。12月2日,双方水战,太平军彻底战败,铁锁沉江,船只尽毁。这是湘军水师自出征以来所取得的最大的胜利。从叛军处截获的文书中可以得知,数千名元老级的太平军带着数万名士卒赶到此处,是奉了东王的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田家镇。但他们没能守住,被迫向九江溃逃。
翼王石达开闻讯火速从安徽赶往九江,以防湘军再攻下鄱阳湖地区。曾国藩抵达九江城下时,太平军已作好了死守的准备,鄱阳湖上也都是他们的战舰。曾国藩拼尽全力也无法再前进一步。他派出去的小船一驶入鄱阳湖湖口,太平军的船只便立刻堵住了隘口,断其出路。湘军的大型战舰继而遭到太平军小船的火攻,被迫退回九江。而湖口的太平军战舰则靠长江北岸逆流而上,抵达九江上游,随后便开始放火猛攻曾国藩的主力舰队,烧毁战舰数艘,湘军旗舰也被太平军截获,穿上还有不少重要的文书和皇帝御赐物件。曾国藩本人乘小船逃脱,躲过一劫。
胜负再度易手,湘军士气大挫,兵粮供应又出现了短缺,雪上加霜的是,他手下的一些将士竟负气撤到了武穴。曾国藩一气之下差点翻身上马,冲入敌阵战死了事,幸好有罗泽南等人劝说才放弃了这个念头。2月16日,曾国藩上书朝廷,奏请咸丰帝降罪,咸丰帝念他先前战胜有功,这次失利便不予追究。然而偏偏祸不单行,一场暴风损毁了湘军22艘长龙和舢板,另外24艘遭到重创。余下的舰队只得退往汉口上游的金口,攻打江宁又变得遥遥无期了。
曾国藩提议在距离岳州不远的新堤开办新船厂,交由李孟群和彭玉麟督管,湖广总督和湖南巡抚负责提供财政支持。此时太平军即将抵达武昌,胡林翼的部队和残余的水师负责与之对抗,而曾国藩本人则留在九江,一来为了鼓舞军队的士气,二来也好与被困鄱阳湖的水师保持联络。一部分太平军已兵临南昌城下,但对曾国藩来说,只要沿途危机不解除,他就无法率整个大部队赶去救援。如能从叛军手中夺回九江,他会考虑让大部队向江西中部地区转移,给陆军和水师整顿的时间,直到主力舰队修整完毕。直到这时他才回过神来,发觉之前武汉防御太弱,但为时已晚。
按曾国藩的计划,塔齐布留下来与九江的太平军缠斗,他本人则先行前往江西省城。1855年3月5日,曾国藩抵达南昌。留在九江的部队又接到命令,从攻城的兵力中分出一部分来,跟随罗泽南前往鄱阳湖与水师会合。胡林翼被任命为湖北布政使,同时负责该省防御。部分官员奉命前往湖南招募新的水师官兵。江西船厂接到指令,需要多赶造几艘大型战舰。
此时的金銮殿内却是更加愁云惨淡。太平军沿长江两岸一路向上游进攻,沿途城池被一一占领,1855年2月23日,他们已抵达汉口。东王杨秀清亲自坐镇指挥,与朝廷军队相比,叛军战斗力胜出不少。4月3日,武昌第三次落入太平军之手,朝廷军队只得撤往金口,那是湘军大型战舰的所在地。在江西,曾国藩也陷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湖口的太平军沿鄱阳湖东岸南下,攻陷广信府和饶州府的不少城镇。3月16日,舰队奉命攻打康山太平军;罗泽南率领7000人从南昌出发,企图克复鄱阳湖东岸陷落的城镇;塔齐布留在九江继续攻城。此时这几个军队的补给已彻底脱离湖南,于是曾国藩上书奏请咸丰帝下令,命江西巡抚提供军需,浙闽二省提供财政支援,并请朝廷同意袁甲三招募一支5000人组成的新军。当时江西通往湖北的道路已完全处于太平军掌控之下,曾国藩的奏疏必须绕道湖南才能送到荆州。曾国藩深知自己身处险境,并想到太平军有可能会从武昌进攻他的家乡湖南。这样一来,他和塔齐布就必须去保卫家乡。
我们再次看到了曾国藩所面临的困境:缺钱。他手下有13000兵力,其中任何一个将士都丝毫不比太平军逊色,是一支能够以寡敌众、以少胜多的队伍。但相比正沿长江向上游攻打的太平军队伍,湘军兵力与之相差过于悬殊。九江的败仗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缺钱,曾国藩之所以被困在原地不得前进,就是因为没钱招兵买马,兵力不够,便注定攻不成攻,守不成守,先前收复的城池也派不出人去驻守。人力物力俱备,曾国藩才有打赢的把握,否则一切免谈。眼前的困厄着实让他感到厌倦,他也想早日返乡图清静,但他是个忠君卫道之人,所以即便是一项看似毫无希望的任务,他也绝不会半途而废。
4月底,经过一番周折,一支拥有200艘战舰和3000名将士的部队终于修整完毕,在曾国藩的率领下前往饶州府和广信府与罗泽南会师。李次青(译者注:李元度,字次青)奉命前往南康府。这几个地方都位于鄱阳湖对面的东岸,而舰队的任务就是阻拦太平军,并维持曾国藩手下几支军队之间的联络。然而华中地区太平军人数众多,曾国藩的兵力根本不足以与之抗衡。当时东王坐镇武昌,太平军中最能征善战的将领石达开屯兵九江,罗大纲驻守汉口,江西东部城池已尽数落入太平军手中,其中包括设有官窑的景德镇,而且看得出他们正在图谋由广信府攻入浙江。曾国藩希望能调集这个区域所有兵力,一举粉碎太平军的企图。咸丰帝命曾国藩为统帅,依计而行。但是这个计划太过庞大,眼下兵力短缺,舰队船只太少,同时又需要留下足够的人手应付九江战事,因此计划根本不可能立即落实。
5月,罗泽南的部队传过几次捷报,那个地区的太平军已经撤退到浙江。鼓舞人心的消息传来的同时,曾国藩却与江西巡抚陈启迈陷入了争执,在新军的招募管理和部队粮饷问题上,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闹到后来曾国藩干脆把大营从南昌迁到了吴城镇,后来又迁到了南康府,这两个地方都在鄱阳湖湖东。最后是曾国藩参了陈启迈一本,让他走人了。
△太平军在江西湖口大败湘军。
被罗泽南击败的太平军撤到了浙江,于是浙江官员请罗泽南前去剿灭。他正要动身,却听闻湖北的太平军已向东移动,进入了江西,眼下正在义宁欺凌百姓,威胁南昌。听到这个消息,罗泽南放弃了前往浙江的计划,回身支援江西,这不仅仅是因为江西告急,也因为义宁与湖南平江、浏阳直接相通,可以说是湖南的后门。但罗泽南一离开,整个江西东部地区就暴露在太平军面前。此时曾国藩还在南康府,既不能与九江的塔齐布取得联系,又无法和南昌的部队搭上线,而南昌的西侧却恰恰处于危险之中。万幸的是,经过三天三夜的激战,罗泽南部队获胜,威胁终于在8月解除。
当时湖北的大部分经制兵驻扎在德安,这些部队毫无战斗力。为了将来有更大的胜算,曾国藩提出重组湖北军队。咸丰帝还特命杨载福在湖南招募兵员。一番厉兵秣马之后,杨载福率大批新造的战舰前往金口与胡林翼汇合,意在夺回武汉三镇。就在一切准备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的时候,倾注了整个湖北省兵力的德安竟然失守了,这倒说明曾国藩没有看走眼。杨霈被革职,湖广总督的职位由官文接任。就在这时,江西方面遭到了更加严重的打击,正在指挥围攻九江的塔齐布病死军中。原先塔齐布的部队交由周凤山指挥,周凤山为人虽然可靠,才能却并不突出。
8月,经制军从江宁向上游进发,攻占了位于江宁百里开外的芜湖。当月,湘军水师终于打破了太平军对湖口的封锁,鄱阳湖与长江之间的通道再次打开。
但是湖南陷入了恐慌,因为此时他们正三面受敌。两广地区出现了新的叛军,威胁湘赣两省的安全,这些叛军虽不是太平军,但很有可能会投靠太平天国。湘西地区有捻军侵入,而西北边界则有湖北的太平军徘徊,随时都有可能再次进犯。湖南巡抚上书,请求朝廷命罗泽南从义宁赶到湖南增援。曾国藩坚决反对,因为罗泽南的部队是他全盘计划中最为关键的环节之一,此时将罗泽南部队调离,无疑是在给整个战局埋下祸根。在他看来,湖南应该靠自己的军队来应付危急的形势。他说服了咸丰帝,派罗泽南前往武昌,希望他能将太平军赶出湖北,打通武汉到湖口之间的长江水路。
从当年夏天到初秋,鄱阳湖区域战事的收尾工作一直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这项任务刚刚结束,几周前让湖南巡抚心惊胆战的广东太平军离开了湘南地区,窜入了南昌城南边的吉安府。翼王石达开出手增援,当时罗泽南已赶到湖北,该省已不是太平军久留之地,于是石达开便把湖北兵力都调集过来攻打赣西地区。1855年底,瑞州、临江、袁州、吉安四府所有城镇全部陷落。石达开手下号称有10万人马,如此阵势,江西巡抚手下军队根本不是对手。曾国藩觉得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把九江、湖口和鄱阳湖地区所有的湘军都调集到南昌加强防守,同时由罗泽南把守通往湖北的要道,以防太平军袭击后方。一切消息只能经浙江传递。曾国藩与外界的联系实际上已经被全部切断了。
1855年末,前路一片黑暗,曾国藩被困在了南昌;武昌和九江在太平军手中,江宁到金口的长江水路也处于太平军控制之下。另一方面,金口的湘军兵力虽不足以发动攻击,倒也还能堵得住太平军,不让他们进入湖南。石达开在赣西,但他没有在江面上布防。安徽打过几次小规模的胜仗,但总体来说,朝廷依然处于劣势。如果太平军有一个拥有雄才大略的领袖,咸丰的龙椅很可能就要坐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