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人们发现,在另外两位男士中,比较年轻的那一位最喜欢弹钢琴;于是,他们就到楼上去喝一点咖啡,欣赏一些轻松的曲子。那两位男士这就算是被劳德夫人打发了,她跟他们说不要总是坐着。不过,当我们这位特别的男士回到客厅时,他却坐得比刚才更安稳,他已经与凯特达成了共识,他们可以偶尔见见面,只要不惹人家不高兴就好。也许,在这一方面,他的需求比她更强烈;但是,对于她认可的极少数冒险行动,她总是有更好的把握。大豪宅的好处,就在于房间与房间之间距离比较远,而且,在这八月的夜晚,所有窗户都敞开着;因此,在一定的时候,莫德姨妈会站在宽敞的阳台上,一边欣赏不断传来的音乐,一边尽情欣赏那小庭院的美景。在这段时间里,丹什与凯特肩并肩占了一张小沙发,后者认为,这样奢侈的举动,反而证明他们是问心无愧的。“如果你到这里来却装作互不相识,那就太夸张了。”那女孩说。她又魅力十足地决定,他们必须说一些话,来打消莫德姨妈的疑虑。否则,她会怀疑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对丹什而言,这样抢来的瞬间所给予他的好处是很有限的,可以说少得可怜;此时,他脑子里挤着太多的东西,他无法一边注视着窗户,一边将它们全部释放出来。可是,她好像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也帮他把那些东西都释放出来,因为她再次提起了米莉,而且是跟吃晚餐时的基调不一样。“你知道,她很不正常,我是说在健康方面。今天晚上,我觉得她的情况似乎很不好。你知道,若非完全不可能,为了你,她是可能来的。”
他很焦急地问:“她怎么啦?”
不过,凯特还是从容不迫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除非她是害怕见到你。”
“她到底怎么啦?”丹什追问。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她非常喜欢你。”
“那么,她为什么要躲避我呢?”
凯特努力想找理由,但要说清楚,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也许她身体真的很不好。非常可能。”
“确实很可能,看斯特林厄姆太太的脸色,她显然忧心忡忡。”
“确实如此。不过,”凯特说,“这可能不是唯一的原因。”
“那还有什么原因?”
不过,她对这个问题也没有加以理睬。“果真如此,那么,那可怜的女士为何早不回家去?她一边显得那么焦急,却装得像个有教养的人。”
“我觉得,”丹什说,“她确实很有教养。”
他也觉得,这句话让她的眼睛更使劲地盯着他;不过,她马上好像在帮她做解释:“她之所以忧心忡忡,可能有两个原因,有一个会让她急忙回去,另一个却要让她留下来。她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向米莉汇报你的情况。”
“那么,”那位年轻人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气,“我很高兴,我刚才确实感到我对她很有吸引力。我在她面前是不是很得体?”
“非常好。你的直觉真敏锐,像魔鬼似的。”凯特说,“就应该是这样。”
“也许,”过了一会儿,他有些自嘲地说,“她没有在我身上看到什么优点。这样的话,她会向米莉汇报吗?”当她似乎在琢磨着“这样”可能指哪样的时候,他紧接着说,“就是说,我们现在连装样子都不肯。”
“好吧,装样子的事留给我吧!”她用一贯很高的姿态说,“我会处理好的。”她又说,“莫德姨妈那样纠缠着她,她不会发现我们有什么异常的。”听到这句话,丹什感觉,他的同伴确实具有超强的观察能力,他不可能指望有一天会赶上她。当她接着补充的时候,她显然是另有发现的。“斯特林厄姆太太在应付我们,只是在制造关注我们的印象。”
“哦,”丹什开玩笑说,“生活真有趣!我希望你感受到的乐趣跟你给予他人的一样多。我是按你给予我的乐趣来说。我觉得,你始终能让那些女士兴趣盎然,而且对于不同的人,对莫德姨妈,对苏珊·谢泼德,对米莉,你都有相应的方式。说到米莉,”他最后说,“她到底怎么啦?你是说她好像病得很严重?”
凯特的表情让他觉得,首先她对他开玩笑的话不感兴趣,不想回应;然后,似乎她自己另有回应的需要,她想说“好像病得很严重”对于米莉而言不大可能。如果她确实病得很严重,她就基本不会成为他们的问题,因为那样她的日子就不多了。不过,她还是认为自己面临严重的威胁,凯特也这么认为。她们,那两位女士,早就想离开伦敦,但又突然不走了。“米莉在国家艺术馆意外撞上我们,她当时肯定是去看它最后一眼,就在前一天晚上,我们,莫德姨妈和我,去与她们告了别,或者说相当于告了别。当时,她们打算一两天后就走,但她们到现在还没有走,这几天内也不会走。当我看见她们的时候,就是今天早上,她们给了很堂皇的理由。她们的确想走,但她们推迟了。”接着,那女孩说出了心里话。“她是为了你才推迟的。”他做了一个男人所可能做的抗议,但没有说一句废话,因为抗议通常是没有用的,而凯特则一如既往地对自己的见识很有把握。“你让米莉改变了主意。她不希望错过再见你一面的机会,尽管她也不希望显得她很想见你。所以,我刚才说,她今天晚上没有来,是有意识地躲着你。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不知道以后是否能再见到你。她看不见未来。几个星期以来,她眼前似乎一片黑暗,前景一片混乱。”
丹什感到不解。“可是,你一直跟我灌输她的前景光辉灿烂?”
“是的,不过,现在已经蒙上了阴影。”
“你认为那是因为她的身体关系?”
“不是一般的关系。很严重。她非常害怕。她就要失去那么多,她本来好像可以拥有一切。”
“啊,”丹什突然感到很不舒服,“人们不会跟她说她不可能拥有一切吗?”
“不会,因为人们不愿意。”凯特继续说,“她在这里算是大人物。也许你觉得我心不平。你可去问莫德姨妈。”女孩奇怪地微笑着,“莫德姨妈会告诉你,她什么都知道。这一切都是在你们分手之后发生的,非常遗憾,你错过了,否则你肯定会觉得很有意思。她确实是成功者,我是说,在那么一点时间内,她就能够做到这样,她就像一个天使,而且是一个拥有巨额银行存款的天使,听到这种事情,你会有什么反应?她真有钱!最后一次说悄悄话的时候,斯特林厄姆太太跟莫德姨妈透露了全部的事实,或者说足够多的事实,斯特林厄姆太太肯定是诚实的。我现在也很诚实,你就相信我吧。她就是这个情况。”凯特接着总结了她的要点。“你知道,她这样的人,想找什么样的丈夫都可以。我向你保证,我们这样说她一点也不粗俗。她是有完全选择自由的。”
丹什好像既不是不相信,也没有反对这样的说法。“但是,我究竟能帮她什么呢?”
对此,她有现成的答案:“你可以去安慰她。”
“安慰她什么?”
“如果她真的病入膏肓,她肯定会失去一切。她会失去什么,我不是很关心。”凯特说得很轻松,让他笑了起来,虽然不是很开心。接着,她又说,“但是,她能得到她该得到的,我就不会替她操心。”女孩的语气中流露出很高尚的同情。“迄今为止,她还没有得到。”
“不是有那么多年轻的公爵吗?”
“哦,我们要拭目以待,看这些人会有什么结果。无论如何,她是热爱生活的。她遇上像你这样的人,”凯特继续解释说,“她马上会感觉,你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和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我想,她已经帮你安排好位置了。”
“亲爱的,我更感觉是你帮我安排好的。”他的眼光之中既有超然,也有伤感。“请你告诉我,有那些公爵,还有我什么事?”
“那些公爵们都会失望而归的!”
“我不会吗?”
“你的期望值比较低,”凯特居然微笑着说,“当然,你肯定也会失望的,因为到时你的期望值也会提高。”
“这就是你让我掺和进去的原因吗?”
“我希望,”女孩说,“让她感到世界的可爱。为此,我要运用我的一切资源。你就是我最宝贵的资源,因此,我自然要多利用你一些。”
他盯了她很长一阵子。“我但愿能多利用你一些。”因为她继续冲着他微笑,他就接着问,“是肺的问题吗?”
有一阵子,凯特显得她希望是肺的问题。“不是肺,我想。即便是肺结核晚期,现在不也是可以解决了吗?”
“是的,人们不管有什么问题,好像都可以解决了。”他还是感到满头雾水。“你是说,她有无法解决的问题?”她还来不及回答,他就接着说,“可是她的样子绝对不像,她虽然很年轻,但她经历过人们能想象到的一切。我应该说,她就像是海难的幸存者,根据机遇的理论,这种人很可能又会出海远航,什么事情都不会再发生。她已经遭遇了海难,出险的概率已经兑现了。”
“好吧,我就把她交给你!”凯特的响应一直很积极。“不过,务必让她继续去冒险。也有很多遭遇不幸的,并非因为他们乐于冒险。”
“哦,要是冒险不引起不幸就好了!”总之,丹什是愿意的,但他又回头解释自己的观点。“我是说,她不像是个病人,在精神或其他方面,都没有那样的迹象。”
凯特表示赞同:“没有,这就是她的魅力。”
“她的魅力……?”
“是的,她很了不起。她不会显露那样的迹象,就算是手表,因为发条松弛而停止运转的时候,也会有一些容易发觉的迹象,会有些与往常不一样的情况,但她一点也没有。她不会苟且偷生,也不会一步步走向坟墓。她不希望身上有药品的气味,也不想品尝药品的味道。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那么,”他追问说,“我们在说什么呢?她到底有什么问题?”坦率地说,他已经完全被雾水笼罩。
凯特接着说下去,不过好像是在给自己解释:“我相信,如果她真的病了,那么,她就是病得很重。如果说她身体不好,就不会是稍微有点儿不好。我跟你说不清为什么,这就是我对她的看法。她可能很好,也可能很不好。她可能拥有一切,也可能失去一切。现在,我觉得她不会拥有一切。”
丹什一边仔细听着,一边盯着她,看着她开了小差,她并没有说明什么,但她说的话让人印象深刻。“你都在说你觉得怎么样或者不怎么样,但她到底有什么问题,你知道吗?”
“也不是不知道,但这种事情我不想知道。而且,她自己也不希望人们知道。对于可能折磨着她的病魔,她很腼腆,也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有很强烈的自尊心。而且……”她有些犹豫,感觉说不下去。
“而且什么?”
“对于疾病,我一概不知,简直是野蛮人。我恨它。亲爱的,”凯特接着说,“你身体这么棒,这是天大的好事。”
“谢谢!”丹什笑了,“你身体这么强壮,我也很高兴。”
她看了他一小会儿,好像为他们拥有年轻、健康的身体而感到庆幸。健康的身体是他们的全部财产,不过,至少他们都没有一点瑕疵;他们都拥有对方的美貌,对方健康的身体,对方的个人美德,对方的爱与欲望。但是,不久之后,这个意识又促使他们同情那位可怜的女孩,那位女孩拥有他们所缺少的一切,那些都是好东西,哎!可是,她又缺少这个。“你看看,我们居然这么说她!”凯特好像很不好意思,叹了一口气,但事实就是事实。“我不想跟疾病沾上边。”
“不过,不管你说什么,疾病还是在你的周围。”
“哦,我只是在旁观……!”
“却把我推到前面顶替你的位置?谢谢!”
“哦,”凯特说,“这是对你的考验。你要从中领会我对你的期望。总是要有一个过程。”
她似乎感觉到阳台上有动静,所以她把被他抓住的手抽回来,这个动作也让他恢复了一开始的警觉。“你都还不知道是否需要手术?”
“也许是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她已经落到了最高明的医生手里。”
“那么,一直有医生跟在她后面吗?”
“是她跟在医生背后,不过无所谓。我想,现在我可以说了,她去看了卢克·斯特雷特爵士。”
这让他皱了个眉头。“哦,五万把刀!”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但她只是挥了挥手。“别猜了。按我说的去做吧。”
然后,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在此期间,他全面领会了她的意思。“那么,你是希望我去讨好病重的女孩?”
“但你自己说你不觉得她有什么病啊。你自己会明白的。”
“对我的理解能力,”他马上说,“你太高估了。”
“亲爱的,如果你一定要我说,”她回答说,“倒是你在考验我啊。说到讨好她,许多人都乐意。”
于是,丹什似乎可以看见他们年轻的朋友靠着一堆垫子,穿着茶会礼服,周围摆着许多鲜花,房里垂放着窗帘,身边簇拥着许多名流。“人们都有各自的品味。而且,他们都有自由。”
“你也有,亲爱的。”
她似乎很着急,突然站起来,让他更觉得她失去了耐心,不过,他还是一动不动,只是抬起头看着她。“你真了不起!”
“我当然了不起!”随后,她给他做了一个手势,但他没有看明白,没有站起来。她说话的时候,走廊上的那扇门突然打开,随后进来了一位男士,他朝她走过来,一边向她问好,紧接着,叫她的同伴的名字的声音也进入了他的耳朵。丹什很快感觉他也进入了他们的关系之中:凯特欢迎那位客人的话,俨然是在催她的朋友赶紧站起来,于是,他慢慢地站起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认识马克勋爵。”然后,她对另一方说,“这是莫顿·丹什先生,他刚从美国回来。”
“哦!”另一方说。丹什什么也没说,当时,他似乎忙着掂量那个字的分量。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这个字并非无足轻重,事实上,它包含某种很明确的意图。他觉得跟白痴喊一声“哦”绝对不一样,虽然表面上很相似;那是聪明的人、有成就的人的声音,演讲者特有的声音,必须花昂贵的学费去参加培训和实习之后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丹什感觉,这个字的价值在于,它里面必然包含着某种好奇之心。有一会儿,三人很尴尬地面对面站着,他很清楚,自己对当时的尴尬贡献很大。凯特没有请马克勋爵坐下,而是让他知道他去阳台上可以找到劳德夫人,她正与另外几个人一起。
“我猜想她是跟蒂尔小姐在一起,对吗?我在楼下似乎听到有人说话。那肯定是斯特林厄姆太太的声音。”
“是的,但只有斯特林厄姆太太。米莉身体不舒服,”那位女孩解释说,“因此她说她不得不让我们失望了。”
“很失望,确实如此。”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盯着丹什看。“我相信,她不是很不舒服。”
听到这些话,丹什就可以猜到他对米莉很感兴趣,但也可以想象,他对跟凯特在一起的这个不像很聪明的年轻人也很感兴趣。片刻之后,这位年轻人得出结论,认为自己所做的都是自己想做的事,每一件事都让自己感到满意。此时,凯特及时帮他解围,她说:“哦,不是,亲爱的,我也觉得不是。我刚才一直在安慰丹什先生,”她补充说,“他跟我们一样关心她。我一直在劝他不要太担心。”
“哦!”马克勋爵又说了这个字。这次跟刚才一样很有分量。那是对丹什说的,丹什看得出来,或者他认为自己看出了。然后,他对另外两人说:“我确实很担心。我们一定要照顾好她。这边吗?”
她与那个人一起走了几步,而丹什站着不动,只是很坦率地看着他们。于是,她停下脚步,跟那个人说了几句话。至于两人说了些什么,他们的旁观者没有听清楚,不过,她很快又回到了他的身边,马克勋爵则加入了其他人的行列。此时,丹什想好了要跟她说的话:“他就是你姨妈看中的人?”
“没错。”
“我是说替你看中的。”
“我也是这个意思。”凯特微笑着说,“就是他。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他怎么样?”
“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丹什反问。
“那么你为什么要问?”
“我关心你,那是另一回事。”
有一阵子,凯特似乎在寻找两回事之间的差别。“你是觉得我有危险?”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觉得蒂尔小姐有危险。你的姨妈怎么协调他对她的兴趣?”
“跟什么协调?他对我的兴趣吗?”
“她自己对你的兴趣。”当她琢磨着这句话有什么意思的时候,丹什接着说,“劳德夫人可能真正在意的人是马克勋爵,那么,他不就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人吗?”
凯特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不过,她回答说:“对他而言,这是自然的。关键是,她并不信任他。”
“米莉不信任他?”
“是的,米莉也不信任他,不过,我说的是莫德姨妈。真的不信任。”
对此,丹什表现了很大的困惑。“那么在意他,却又担心他在欺骗她?”
“是的,”凯特说,“人们都是这样子。人们都觉得敌人是十足的坏人,但我感触更深的是他们对朋友的态度。不过,米莉的心态,”她继续说,“算是比较好的。那是莫德姨妈最后的依靠,虽然她并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她只觉得那是米莉自己的优点。”
“那么,你觉得不用在意他,你就算甩掉包袱了?”
她摇了摇头,非常漂亮而又严肃地表示否认。“你不应该逼我说那么多。还好,我没有。”
“你没有说太多?”
“我没有太在意马克勋爵。”
“哦,”丹什说这个字的语气跟那位勋爵差不多。然后,他紧接着说,“你认定那个可怜的女孩也不在意?”
“你知道我觉得那个可怜的女孩会怎么样!”她显然又失去了耐心。
然而,他不想放弃这个话题。“我猜想你没有将他当成公爵中的一员。”
“上帝啊!不,差远了。他不属于这个范畴。不过,”她说得很具体准确,“对于社会价值,米莉没有感觉,她根本不懂我们的差别,她不知道谁是谁,什么是什么。”
“我明白。”丹什笑着说,“所以她才会喜欢我。”
“确实如此。她与我不一样,”凯特说,“我至少知道我会失去什么。”
于是,丹什的兴趣比刚才更强烈得多。“莫德姨妈呢?她不知道吗?我是说,她不知道你那边的那个朋友没有价值吗?难道她会认为他有公爵的价值吗?”
“不会,她知道他只是一位公爵的叔叔。这倒有一定的价值。无论如何,他是我们最好的对象。”
“哦,哦。”丹什说。他有些怀疑,但没有很强的讽刺意味。
“马克勋爵自己不重要。”凯特没有理会他,还是接着说,“他背后的关系才是她的目标,因为他没有钱。她没有低级趣味;她只在乎别人的低级趣味。而且,他的层次是够高的,他的家族中有一位公爵,是他的一个远亲。这就是他的先天优势。”
“你相信这种东西?”
“相信马克勋爵的先天优势?”接着,凯特似乎想要发表一个关键的意见,因此想了好大一会儿。事实上,她表面非常平静,因此,人们几乎不知道该期望她会说什么;但是,她最后语气坚决地说了两个字:“是的。”
“政治方面的?”
“在所有方面。”她说,“像他这样的人,不费任何力气,不用任何暴力,不需要任何工具,就可制造这么强烈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自然而然会受到关注。”
“哦,但是,如果那个感觉,”丹什也意识到这句话很肤浅,“让人不舒服的话……?”
“哦,不会,很舒服!”
“不一定每个人都舒服吧。”
“如果你是说你不舒服,”凯特回答说,“那可能另有原因。男人不算数。到底舒服还是不舒服,女人是不懂的。”
“这就对了!”
“是的,一点也没错。这就是他的先天优势。”
丹什站在她面前,如果要分析的话,他不知道她这么迅速、这么开心地给了他的一个万能的回答,是否会被采纳。他突然深深受到感动,心潮澎湃;他觉得自己运气真好,跟她在一起,他的前景是那么光明,她给他创造了那么多可能性。“除你之外,所有女人都很愚蠢。我怎么会看上别人呢?你不一样,绝对与众不同。难怪莫德姨妈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不过,用你来实现她的愿望,实在大材小用。整个社会都不懂得你的好处,你是超乎想象的。如果说社会是山,你可能已经坐在最高的山顶,一览众山小。那些平时里见到的女人,可以说是人们读的书,相比而言,你就是一座图书馆,装满人们都没听说过的、还没有裁边的书。”他简直是在呻吟,他的内心在颤抖。“天啊,我居然有幸见识到这样的书!”
她一边听着,一边在脸上露出她所有的回答;此时,他们再次拥有了生活赋予他们的幸福,再次拥抱在一起。“是你让我脱颖而出的。我的价值就在你的心里,跟别人都没关系。”
然而,可能由于过于兴奋,过于幸福,所以他感到心里涌出一股恐惧。“好吧,你懂的,你不要……”
“我不要什么?”
“不要让我失望。那会杀死我的。”
她看了他一会儿;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他。“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你是不是会先杀死我?”她微笑着说,不过,他随后就看见她微笑的脸上淌着泪水;丹什的表态让她非常激动。然后,她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她的表态很完整,相比之下,丹什的表态显得无足轻重。不过,她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那么,你看清以后的路了吗?”这是她在其他人出现以前说的话,时间确实差不多了。她然后跟他解释,她所说的“路”,指的是他要跟米莉一起走的路。
面对这个解释,他有些迷惑,或者说,她给了他一些启示。在一定意义上,他看懂了她的心思,不过他的眼前还是有些雾水,自从他回来至今,这团雾水还没有散开。“有些事情你要明确告诉我。如果我们的朋友始终知道……?”
这次,她没有绕弯子,直接化解了他的焦虑。“你是不是说,在这里,她和我的感情不断升温,但我们始终没有提到你和我的关系?如果她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是的,那么,她就会猜到,你肯定给我写过信。”
“那么,她想不到你会给我回信吗?”
“她想得到。”
“那么,她肯定知道你会跟我提起她的名字。”
“她知道。她已经知道我跟你提起过她。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她得到了肯定足以解释一切的理由。”
他还是不完全明白。“她跟我一样相信你?”
“和你完全一样。”
“那么,她就是另一个牺牲者。”
“没错。你们刚好是一对。”
“那么,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丹什说,“我们可以相互安慰?”
“啊,如果你一直朝前走的话,倒真有可能发生什么事。”她说。
他透过窗户看了看那些人。“什么叫一直朝前走?”
“不用担心。随心所欲。我说过,你尽管去,到时你就会明白。我会一直帮你。”
“哦,但愿如此!不过,如果她要离开呢?”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我会把她带回来。知道了吧?到时,你就不能说我没为你铺平道路。”
他都知道了,当然是很奇怪的。不过,一分钟之后,他最清晰的感觉不是奇怪。他感到他被裹在一张柔软精致的丝网之中,这是非常有趣的感觉。“你对我太好了!”
此时,劳德夫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他刚才说的这几个字;他想也许没有,因为她的注意力还在斯特林厄姆太太身上,她们是一起走进来的,斯特林厄姆太太正与她作迟到的告别。她们后面跟着马克勋爵及其他人,但在这一群人分散之前,又发生了两三件事。其一是凯特神秘兮兮地对他说:“你现在得走了!”其二是她随后大大方方地将注意力投到马克勋爵身上,并向他走去,用责备的口气说:“来和我说话吧!”这句话很快让丹什觉得,他们似乎要去找一个偏僻的角落,虽然不是刚才他与她占据的那个角落。还有一件事是:斯特林厄姆太太在热情洋溢的告别之中,似乎一直看着他,表情有些严肃。他事后回想起来,在晚餐之后,他好像得到过一个印象,如果他碰巧希望跟她交流几句,他可能会发现她正等着他。这个印象很浅,他没有注意到,没有领会到。她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她彬彬有礼地对他说:“晚安,先生!”从这一声告别中,他更清晰地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但是,他已经错过那个机会了,因为那个他觉得比他还天真无邪的年轻人身手敏捷,已经帮她开了门,显然想陪她走到她的马车前,丹什也许可以判断,他也对米莉有所图谋。最后一件事是莫德姨妈送走了她之后,马上跟他说了一句话,那是一个命令:“等我一分钟。”通过这句话,她既挽留了他,又打发了他,说等一分钟,她是很精确的,不过,他没有向她显露要走的迹象。
“回到我们那位小朋友的身边去吧。你会发现她真的很有趣。”
“蒂尔小姐吗?”他说,“我肯定不会忘记她。但是,您要记住,刚才吃饭的时候,大家都说,是我发现了她。”
“是吗?好像你还没有得到专利吧?我只是说,不要因为其他事情太多而忽略了她。”
他觉得很奇怪,她居然提出了和凯特不谋而合的要求,于是,他马上琢磨:这对他跟她的关系有没有帮助?无论如何,他都要去试试。“你们都很在意我的情怀。你知道,克罗依小姐刚才也让我去关心她。她跟我说了很多,都是关于她的事情。”
他很高兴能够向他的女主人汇报他跟凯特之间的谈话内容,他的汇报很诚实,也应该可以让她放心。但是,莫德姨妈直直地看着他,似乎觉得他还有别的动机。后来,她好像领会了他的意图,可是,她只是眨眨眼,既不表示怀疑,也不表示接受;她冷冷地说:“是的,她对待她的朋友都情深义重,她跟你说的,都是她自己做到的。”
丹什真的很想知道,莫德姨妈是否知道凯特的真情是给谁的。而且,他也对这里的和谐感到有些困惑;于是,他又马上问自己,劳德夫人是否认为可以利用那位美国女孩转移他的注意力。凯特是否一直在她的姨妈面前演戏。如果第二种情况属实,那位美国女孩最终会怎么样,那还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当然,那个问题是要等着瞧的,按他的理解,要应付劳德夫人是比较容易的。“您知道,我不会拒绝这样的事情。我发现蒂尔小姐很有魅力。”
很好,这就是她所想要听的。“那么,你不要错过机会。”
“只是,”他接着说,“她们好像要离开伦敦,我觉得,她很可能要到外国去。”
有一阵子,莫德姨妈显得她在考虑如何应对这个难题。“没有看到你,她是不会走的,”她笑着说,“而且,如果她真的要走……”她顿了一下,他不知道下面她要说什么。可是,她随后说的话却让他觉得更困惑:“我们也走。”
他也冲着她微笑,不过,他自己也感觉笑得有些奇怪。“那么,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会待在她们的周围,你可以来找我们。”
“哦?”他的声音有些别扭。
“我会让你找到我们。我是说,我会给你写信。”
“谢谢!谢谢!”莫顿·丹什笑着说。她是在逼他答应,但他不知道他答应对她有什么用处,所以,他挺犹豫。“我有那么多事情,”他不着边际地说,“需要考虑。”
“这是自然。不过,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呢?”
“这可能决定你的未来幸福。我都是为你好,我是在帮你,可以说是为你铺平道路。她很有魅力,很聪明,也很善良。而且,她的财富让人叹为观止。”
这就是她,莫德姨妈!他终于把所有碎片拼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感觉她是要收买他,要用米莉的钱财收买他。这件事情如果不是非常严肃,那就是非常滑稽。于是,他斗胆用开玩笑的口气跟她说这个太夸张了。“我非常感谢您对我这么大方……”
“把别人的东西给你也算大方,对吧?”她一点也不脸红,“我没有说那是我的,但没有理由不属于你。你要知道,”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不是信口雌黄的人。况且,你还欠着我一个人情,也许你想知道为什么。”
他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压力;他也感受到了她的执著,他甚至感受到了她身上的真理。所谓“真理”,就是她相信他是可以贿赂收买的,他们站在那里,感觉这个真理让他醍醐灌顶。那么,凯特相信他吗?那不是他想要的。“当然,我知道你对我非常好,我应该好好谢你。比如说,今天晚上你邀请我来……!”
“是的,我今天晚上邀请你来,算是其中的一部分。但你不知道,”她补充说,“为了你,我走到了哪一步。”
他感觉自己脸红了,那是他的自尊心被刺伤了;不过,他还是努力堆着笑脸说:“我知道。”
“我是世界上最诚实的女人,但我还是为你做了必要的事。”她阴沉的面孔让他瞪大眼睛,没有说话,于是,她又说,“你的起步非常必要。我帮你抬高你的起点。”他还是盯着她,而此时,她对他的茫然感到很惊讶。“难道你不能理解吗?为了你,我说了适当的谎话。”他依然只是红着脸,皮肉紧绷着对她笑;然后,她语气坚定有力地说:“我希望你对得起我!”然后,她就让他去琢磨其中的含义,自己转身走了。
他从那房子出来之后,就有更多的自由去琢磨那些话的意思。他沿着贝斯沃特路向北走着,不过,在连星星也很暗淡的夜空之下,在一座现代化的教堂面前,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站在一个广场的中心,左边有一条大道向东而去。他刚才真愚蠢,不过现在他想明白了。她已经通过斯特林厄姆太太向米莉保证凯特并不喜欢他。她还通过同样的渠道证实所谓的感情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明白了,他明白了。他也可以理解她刚才说“起步”是什么意思。她说凯特只是博爱,当然,米莉也是博爱的人。她说这个谎话确实是适当的,那是世界上最适当、最深沉、最有丰富外交意义的谎话。这么说来,米莉肯定信以为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