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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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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钟点以前,有谁会告诉伦佐,在寻找露琪亚的紧张关头,当最难以把握和最具有决定意义的时刻即将开始时,他的一颗心居然将被露琪亚和堂罗德里戈两个人所瓜分?而事实正是如此。在走向小教堂的路上,希望或者担心不断在他脑海中勾引起露琪亚的亲切或者可怕的形象,而堂罗德里戈的模样也总是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他耳畔响着神甫在堂罗德里戈病床前对他说的一番话语,但却心事重重地想着能不能找到露琪亚。他祈求这次寻找露琪亚的严峻考验能获得圆满的结局,同时又为堂罗德里戈的拯救而默默祷告(他在棚屋里已开始这一祷告),直到被小教堂的钟声打断。

小教堂呈八角形,坐落在传染病院中央,比地面高出几个台阶。最先它是开放式的,四周仅仅依靠半露柱和圆柱支撑,可以说是一座完全镂空的建筑,它的每一面的两根柱子之间有一个拱顶,里面是一道拱廊,环绕着可以确切地称之为教堂的建筑;教堂由八个拱顶组成,同外面的拱顶相对应,托起教堂的圆顶;这样,无论从广场的哪个地点,无论透过哪一间屋子的窗户,都可以看见教堂中央的祭坛。如今教堂已挪作他用,每一面的空当都砌上墙堵严实了,但它原先的框架结构依然完好地保存了下来,清楚地表明它当初的状况和用途。

伦佐快走近小教堂的时候,就看见费利切神甫从教堂的拱廊走出来,站到朝着城门的中央拱顶下,人群已集合在教堂前面的通道上,从神甫的举止可以看出,他已经开始布道。

他遵照克里司多福罗神甫的指点,绕过几条小道,站到队伍的末尾。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用目光巡视了一遍,但除了密集的人群,或者准确地说几乎是一片攒动的人头,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在队伍中间有一些人戴着头巾或者面纱,他特别细心地察看,但也没有看见他要寻找的人,于是朝众人注目的方向望去。面对费利切神甫令人崇敬的形象,他顿时觉得既感动又愧疚,虽然心里依然惦念着寻找露琪亚的事儿,他还是努力集中注意力,听到了神甫这样一段庄重的讲话。

“让我们永远记住成千上万从这儿出去的人;”他举起胳膊,用手指着身后通向人称圣格列高利公墓的那扇大门,当时这座墓地实际上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土坑,“让我们永远记住周围成千上万,不得不留在这儿的人,他们还不知道,以后将从哪扇门出去;让我们再来看看我们自己,获得拯救,平安地出去的人是多么稀少!感谢上帝!感谢上帝的公正和仁爱!无论赐予我们死亡或者健康,我们都感谢上帝!感谢他作出的拯救我们的抉择!啊,孩子们,上帝拯救我们难道不是为着保全一小部分经历苦难的磨炼,蒙受恩泽而精神焕发的人吗?难道不是为着让我们刻骨铭心地记住,我们的生命是他的赐予,应当格外珍重,让我们把生命奉献给他的事业吗?难道不是为着让我们永远记住我们经受的苦难,让我们变得对自己的骨肉同胞更加富于同情心和更加富于爱心吗?我们曾经和他们一起蒙受苦难,一起担惊受怕,一起怀抱希望;他们当中有我们的亲朋好友,他们归根结底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他们将看到我们打他们身边走过,他们想到终究有人获得拯救,走出病院,也许会得到些许慰藉,并且从我们的举止行动中得到感悟。他们仍然在同死亡作斗争,上帝不希望让他们见到我们因幸免于难而得意忘形,陷于世俗的欢乐。应当让他们看到,我们离开这儿的时候,我们感谢上帝的恩泽,同时也为他们祈祷;他们因此会这么说,这些人离开了病院,但仍将记得我们,将继续为我们这些不幸的人祈祷。我们将踏上新的旅程,让我们从迈上新旅程的第一步起,就开始一种充溢着爱心的新生活。那些精力完全恢复的人,你们要向身体衰弱的人伸出友爱的手,年轻人应当扶持老人;丧失了子女的人,请你们看一看,你们周围有多少失去了父母的孤儿!愿你们像父母一样关爱他们!这种仁爱将救赎你们的罪过,减轻你们的痛苦。”

这时,队伍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哀哀哭泣和呻吟,声音越来越响,但当人们看到神甫把一根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双膝跪下时,那悲凄的声音突然停止了,一片寂静,人们等待着,看看神甫要说些什么。

“对于我来说,”神甫接着说道,“对于我所有的修士兄弟们来说,我们并没有什么功绩,却赋予我们为你们服务和侍奉上帝的崇高特权。我卑微地请求你们的宽恕,如果我们没有恪尽职守,履行好这一如此重要的使命。如果我们由于懈怠和力不从心,而忽视了你们的需要,冷淡了你们的召唤;如果由于毫无道理的急躁和厌倦,使我们有时以令人讨厌的和严峻的脸色出现在你们面前;如果我们脑子里产生过卑劣的想法,以为你们离不开我们的帮助,使我们未能以应有的谦逊态度来对待你们;如果我们脆弱的意志,使我们做出了你们无法容忍的事情,这一切都恳求你们宽恕!这样上帝也会宽恕你们的一切过错,为你们赐福。”神甫对人群画了一个大大的十字,站起身来。

我们虽然无法准确地转述神甫的原话,但至少真实地传达了他讲话的主旨和方式,而讲话的方式是难以用语言描写的。他把为瘟疫病人服务称为特权,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他自责没有恪尽职守,因为他确实觉得没有履行好自己的使命;他请求宽恕,因为他深信需要得到众人的宽恕。可是人们亲眼目睹周围的方济各会修士全心全意地照料他们,而这位以所有修士名义讲话的修道院院长更是事必躬亲,身先士卒,除了那次他自己也病得几乎死去。不难想象,他的一席话是怎样打动了听众,他们个个热泪涔涔,掩面涕泣。令人尊敬的神甫拿起靠在柱子上的一个大十字架,在身前高高举起,把凉鞋脱在柱廊外面,走下台阶,顺着众人恭恭敬敬地为他让出的一条路,带领众人前进。

伦佐的热泪也簌簌地滚落下来,他仿佛也成了被院长请求宽恕的队伍中的一员,他后退几步,走到一间棚屋旁边等待着,他的身子藏在墙后面,探出脑袋,睁大眼睛凝视,心在胸中忐忑乱跳,但神甫和蔼可亲的讲话和众人情绪激动的场面感染了他,赋予他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独特的信念。

费利切神甫走过来了,光着脚板,脖子上套着绳索,双手举着沉重的大十字架;他的清癯、苍白的面孔透出内疚和勇气;他的步子缓慢但坚定,仿佛表明他唯一关心的是如何让别人摆脱委顿,他的整个神态显示,过分的劳累和清贫赋予他力量,支撑着去履行繁重而必要的使命。他身后紧跟着年龄稍大一点的孩子,大多光着脚板,有的只穿一件衬衣,衣着齐全的很少。随后是妇女,几乎人人带着一个小女孩,此起彼伏地歌唱《求主怜惘》;她们虚弱无力的歌声,惨白枯槁的面容,让每一个可能路过此地的旁观者都为之怦然心动。

伦佐用心察看着一排排、一张张从他面前走过的面孔,一个也不漏过;队伍行进得非常缓慢,使他能够从容地打量。队伍不停地走过,他也不停地察看,但毫无结果。他的目光急速地向最后几排投去,只留下为数不多的人了;最后一排走来了,过去了,却全是陌生的面孔。当男人的队伍过来时,他低垂双臂,头斜靠着肩膀,目送着那最后一排妇女。紧跟在男人后面,驶来了几辆大车,上面坐着大病初愈,但还无力行走的人,他心中又燃起新的希望,重新聚精会神注视着。妇女坐在最后几辆车上,车子缓缓地行驶,伦佐有充分的时间逐一察看,连一辆车子也不漏过。然而,第一辆、第二辆、第三辆,全鱼贯通过了,却依然一无所获;直到最后一辆大车后面走过来另一位方济各会修士,表情严肃,拄着一根手杖,好像是压阵的。他就是前文提到的协助费利切神甫管理病院的米凯莱神甫。

这样,他望眼欲穿的希望化作了泡影,不只那希望带给他的慰藉消失了,而且,像经常发生的情形一样,如今他的情绪比先前更加糟糕。现在最好不过的结局是找到尚未摆脱病魔的露琪亚。热切的企盼渐渐被愈益强烈的忧戚取而代之,可的年轻人打起全副精神,把心思都集中在那一丝可悲、渺茫的希望上。他拐入小道,向队伍过来的方向走去。他来到小教堂跟前,在最低的一级台阶上屈膝跪下,向上帝祈祷,或者说,那只是语无伦次的单词和断断续续的句子,包含着叹息和央求,哀怨和许诺。如此这般的话语他是难以向别人启齿的,因为他们无法理解他的心意,也缺乏听他表述的耐心,他们还没有崇高到只有同情心而没有轻蔑的程度。

伦佐站起身来,精神有所振作,他绕过小教堂,顺着一条他没有见过的、通向另一扇大门的小路走去。走出没几步路,他看见克里司多福罗神甫向他提起的、有许多缺口的木板围墙,他穿过一个缺口,进入了妇女病区。他刚迈出第一步,便看见地上有一只脚夫们系在脚上的铃铛,他立即计上心来,正好把它派上用场,当作在病区行走的通行证。他把铃铛捡起来,环顾四周,看看可有人发现他,随即像脚夫们那样把铃铛系在自己的脚上。他立刻开始寻找,但这里病人是如此众多,寻找显然是十分艰难的,何况这儿的病人又和别处大不一样。他的目光开始紧张地搜寻,眼前显现出又一片悲凉的图景,一部分和先前看到的相差无几,而另一部分则截然不同;诚然人们遭逢同一场灾祸,但这儿感受到的是另一种痛苦,另一种颓唐,另一种怨声,另一种忍耐,另一种彼此同情和互相救助。他目睹这一切,感受到另一种怜悯和另一种震动。

他走了不知多少路,既没有什么收获,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喂!”显然,有人招呼他。他转过身来,看见不远处站着一名卫生署的官员,正向他招手,并且喊道:

“这儿已经清理停当,那几间屋子需要援助。”

伦佐立即明白那人把他当作了脚夫。那铃铛显然是误会的根源。他心中好生懊丧,因为他只想到那只铃铛能帮助他摆脱麻烦,却不曾料到会给他增添不便;同时,他心中又盘算怎样尽快扔掉那个家伙。他急忙频频点头,意思是说他听见了,立即照办。他赶忙拐进棚屋之间的一条小路,从官员的视野中消失了。

当他觉得走开足够远的时候,便想消除给他制造麻烦的根源,为了不让人发现,他走到两间棚屋当中狭小得只够转身的地方,蹲下身去解铃,脑袋靠在一间棚屋的外墙上,蓦地,他的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啊,天哪!难道这可能吗?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耳朵紧紧贴着篱色墙,全神贯注地倾听……是的!是的!这是她的声音!……

“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呢?”那声音温柔地说道,“我们已经经历了比暴风雨更可怕的事情。上帝一直保护着我们,今后会继续保护我们。”

如果伦佐当时没有失声惊呼,并不是因为他害怕暴露自己,实在是因为他激动得快窒息了。他两条腿直打哆嗦,发软,眼前一片模糊;不过,这只是瞬间的事情。他马上站直了身子,比方才更加清醒、更加有力量,连跑带跳,冲到棚屋门口。他看见了方才讲话的她。看见她站在病床前面。听见响声,她转过身来;她朝门口一看,恍惚间竟以为这是幻觉,是在做梦;再凝眸细看,不由得惊呼起来:

“啊,神圣的主!”

“露琪亚!我找到你啦!终于找到你啦!正是你,千真万确!你还活着!”伦佐大声说道,他浑身颤抖地走上前去。

“啊,神圣的主!”露琪亚颤抖得更加厉害,“是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发生的?你为什么上这儿来?瘟疫!”

“我已经得过瘟疫了。你呢?”

“唉!……我也得过了。我母亲昵?”

“我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她去了帕斯图罗。不过,我相信她会很好的。你……你的脸色还这么苍白!而且显得如此虚弱!但你的病已经好了,果真是这样吗?”

“承蒙上帝的恩惠,我还活在人世。唉,伦佐!你闯到这儿来干什么呢?”

“干什么?”伦佐越来越走近她,“你问我闯到这儿来干什么?为什么我要来?难道你需要我来解释?我苦苦思念的是谁?莫非我不再叫伦佐?难道你不再是露琪亚?”

“唉,你在说些什么呀!你说什么呀!难道我母亲没有请人写信给你吗?”

“没错。她确实请人写信告诉了我。对于一个不幸的、饱受折磨、四处流浪的人,对于一个至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们的人,你们这样做太狠心了!”

“可是,伦佐!伦佐!既然你全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呢?为什么?”

“为什么要来?啊,露琪亚!你问我为什么要来?我们曾经无数次许愿!难道我们不再是以前的我们了?难道你把这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啦?我们还缺什么呢?”

“啊,上帝!”露琪亚双手合十,抬头凝望天空,痛苦地叹息,“您为什么不赐恩把我召唤到您身边?……噢,伦佐,你这是干什么呀!唉,我已经开始希望……时间一长……你会忘掉我的……”

“多么美妙的希望!你竟当着我的面讲这些娓娓动听的话!”

“唉,你这是干什么呀!竟然跑到这个地方来!这儿到处是伤心触目的景象!除了死亡,这儿什么也没有!您来这儿只能……”

“对于那些不幸的死者,应当为他们向上帝祈祷,但愿他们能够安息,但如果因此要让活着的人灰心丧气地生活,那就不对了……”

“可是,伦佐!伦佐!你也不想想你说的话。那是我对圣母的许愿!……是我的誓言!”

“我告诉你,那些许愿统统不算数。”

“我的上帝!你在说些什么呀。这段时间你待在哪儿啦?都跟什么样的人来往?你怎么这样讲话?”

“我说一个善良的基督徒该说的话。关于圣母,我的看法比你更有道理,我深信,圣母不喜欢那些会伤害亲人的誓言。唉,如果当时圣母开口说话该多好!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那完全是你一个人的想法,你可知道你该怎么向圣母起誓吗?你应当许愿,我们将来生的第一个女孩子取名马利亚,我现在也可以郑重起这个誓;我们这样做才能为圣母增添更多的荣耀,对圣母的这种虔诚才更有意义,也不会伤害任何人。”

“不,不!你别这样说。你不知道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你也不懂得什么是起誓,你不曾亲身经历那种磨难,无法体验我当时的心境。你走吧,走吧,看在上帝的分上!”

露琪亚冲动地离开伦佐,朝自己的床铺走去。

“露琪亚!”伦佐站在原地,说道,“请你至少告诉我,告诉我,如果不是这个缘故……你对待我还会像从前的露琪亚一样吗?”

“你这没心肝的人!”露琪亚转过身去,强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你可是要逼我说出那些既毫无用处,又会伤害我,让我造孽的话来你才心满意足?你走吧,唉,走吧!忘了我吧,看来我们命中注定不可能在一起了!我们来世再相聚吧,好在我们在这人世间的时光也不长久了。你走吧,想法子去告诉我母亲,说我的病已经好了,在这里上帝始终关怀着我,还有一位慈善的夫人,这位能干的大妈,像母亲一样照顾我。告诉我母亲,我祝福她能避过这一场灾祸,上帝保佑,我们会再见面的……你走吧,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再想我了……除了你向上帝祈祷的时候。”

看来露琪亚不想再说什么了,也不想再听什么了,她像要躲开什么危险似的,继续往她的床铺退去,她提到那个女人正躺在那儿。

“听我说,露琪亚,你听我说!”伦佐说道,但不再向露琪亚靠近。“不,不,行行好,你走吧!”

“你听我说,克里司多福罗神甫……”

“什么?”

“他在这儿。”

“他在这儿?什么地方?你怎么会知道的?”

“方才我跟他谈过话,我们在一起待了一会儿。我觉得,像他这样德高望重的神甫……”

“他在这儿!他一定是在这儿照顾这些不幸的瘟疫病人。他自己呢?他也得过瘟疫吗?”

“啊,露琪亚!我担心,我非常担心……”伦佐吞吞吐吐,不忍心说出他深感痛苦,而且也一定会让露琪亚伤心的那句话,而此时露琪亚又赶忙离开床边,朝他走过来,“我担心他现在染上了!”

“啊,不幸的圣人!但我能说什么呢?他是不幸的?其实我们才是不幸的,不是吗?他现在的情形怎样啦?病倒在床上?有谁照顾他吗?”

“他没有卧床不起,而是到处忙忙碌碌地照顾别人。不过你要是瞧见他,就会看见他的脸色很糟糕,勉勉强强地支撑着。我看见过许许多多病人,不幸的是……我绝不会弄错的!”

“唉,我们太不幸了!他真的在这儿!”

“正是在这儿,而且就在不远的地方,只比我们两家之间的路稍远一点……你还记得吧……”

“啊,我的圣母!”

“是的,稍远一点。你想,我们在一起还谈到了你!他对我谈了一些事……唉,你要知道他对我的开导就好了!你会知道的。不过现在我要把他开头亲口对我说的话告诉你。他对我说,我来这儿找你,做得很对,他说上帝对年轻人这样行事一定会满意的,而且表示要帮助我找到你,而且事实上也确实帮助了我。他真是位圣人。这下你该清楚了!”

“可是,他这么说的缘故是因为不知道……”

“你心血来潮,不跟任何人商量,做了有悖情理的事儿,难道你希望神甫知道吗?克里司多福罗神甫是位大智大慧的好人,他绝不会这样去考虑问题。他对我进行开导,让我深明大义。”接着,他叙述了去那间棚屋看望堂罗德里戈的情形。露琪亚身处传染病院,虽然她的心灵和情感对许多伤心触目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但听到伦佐的叙述,仍然深受震撼,欷歔不已。

“在那儿,”伦佐接着说,“神甫像位圣人似的说道,上帝也许会赐恩予那个可怜的家伙(现在我实在不知道其他的称号)……说上帝会把他带到一个好的去处,但是神甫希望我们一起为他祈祷……一起祈祷!你明白吗?”

“明白,我听明白了。我们各自在上帝为我们安排的地方为他祈祷,上帝会把我们的祷告合在一起的。”

“可是我要把神甫说的话告诉你!”

“伦佐,神甫并不知道……”

“可难道你不懂得,圣人说的一字一句都是代表上帝的意愿?如果事情不该如此,他也不会这么说……而那个可怜的家伙的灵魂呢?我虽然已经为他祈祷过了,但是我将继续为他祈祷,好像为自己的亲兄弟那样,真心诚意地祈祷。你想想看,如果这可怜的家伙没有了结这件事,没有补赎自己犯下的罪过,他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安宁吗?如果你通情达理的话,那么,一切都就像原先一样,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而且他在这世上做了忏悔……”

“不,伦佐,不!上帝不希望我们用制造不幸的方式来体现他的仁慈。这件事就由上帝去做,我们的任务是向他祈祷。如果那天夜里我死了,莫非上帝就不会宽恕他了吗?如今我活了下来,而且获得了自由……”

“你的母亲,可怜的安妮丝,她一直那么疼爱我,朝思暮想能看到我们成为夫妻,她不是也对你说过,你的想法不在理吗?她也不止一次帮助你周全地考虑问题,因为有的时候,她的脑子比你清楚……”

“我的母亲!难道你指望我母亲来劝说我违背誓言吗?伦佐!你太糊涂了。”

“唉!你想知道我对你说什么吗?在这些事情上,你们女人难以理会。克里司多福罗神甫要我回去向他报告,我可找到了你。我要去了,让我们听听神甫会怎么说……”

“好,你去找那位圣人吧,告诉他,我为他祈祷,也请他为我祈祷,我非常需要神甫的祈祷!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为了你的灵魂的安宁,也为了我的灵魂的安宁,请你别再上这儿来,别再来为难我……诱惑我。克里司多福罗神甫会让你明白事理,会让你头脑清醒,他会让你的心平静下来。”

“让我的心平静下来!噢,你休要这么指望!你曾经让人写信告诉我那个坏透了的消息,只有我知道它给我带来的难言的悲痛,你现在却是一副铁石心肠,当面对我说了,我斩钉截铁地对你说,我无论如何不会让我的一颗心平静下来。你要忘掉我,可我不想忘掉你。我敢说,你要是把我逼得发疯了,那我的理智就再也恢复不了啦。我的那份工作,我循规蹈矩的人品,都统统见鬼去吧!你要是刺激我,让我终身与愤怒为伴,那我就一辈子生活在愤怒之中……那个可怜的家伙!上帝知道我已经真心诚意地宽恕了他,可你……莫非你想让我一辈子念念不忘他的……露琪亚!你说要我忘掉你,要我忘掉你!那我该怎么办呢?你以为在这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想念的是谁?……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有过那么多信誓旦旦的许诺!我们分别之后,难道我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吗?你如此对待我的缘故,难道就因为我吃尽了苦头?就因为我遭遇了种种的不幸?就因为世上许多人曾经加害于我?就因为我长期漂泊异乡,过着与你天各一方的凄苦生活?就因为一旦可能,我就马不停蹄地过来寻找你?”

露琪亚勉强止住簌簌滚落的热泪,再次双手合十,凝望天空,叹息道:

“啊,圣母,您救救我吧!您知道,自那个夜晚以后,我再也没有经历过如此痛苦的时刻。那时您拯救了我,现在求求您再救我一次吧。”

“露琪亚,你恳求圣母帮助你,做得对。圣母多么善良,她是仁爱之母,你怎么会认为,圣母为了你在冲动得头脑发昏的时候讲的一句话,而乐意让我们受苦受难?……至少要我受苦受难……你以为,圣母当时救助你,就是为了让我们以后陷入困境而不能自拔吗?……如果这仅仅是一个借口,如果你已经开始厌恶我……你不妨直截了当地告诉我。”

“看在上帝的分上,伦佐,看在上帝的分上,为了那些可怜的死者,我求求你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把我逼上绝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去见克里司多福罗神甫,恳求他的帮助,请你不要再回到这儿来了,别再回来了。”

“我这就去。你要我不再回来!我即使到了天涯海角,也一定要回来。”说罢,伦佐就离开了棚屋。

露琪亚坐了下来,更准确地说,她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床铺旁边的地上,脑袋靠在床上,失声痛哭。棚屋的那个女人一直睁大眼睛,竖起耳朵,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她问露琪亚,那人为什么来到这儿,两人为何争吵,你为何哭泣。读者兴许会问,这女人是何许人,为着满足众人的愿望,不妨略作交代。

她原是个富商的妻子,约莫三十多岁。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她的丈夫和所有的孩子统统死于瘟疫。不久,她也因受传染而得了病,被送进了传染病院,安排在露琪亚的棚屋里。露琪亚是在菲朗特家里病倒的,一直处于昏迷状态,那女人送进来的时候,她仍然不省人事,但总算渡过了最危险的关头,同屋的病友也换了好几次。棚屋只能容下两个人,在拥挤不堪的病院里,这两个孤苦伶彳丁、同病相怜的女人之间很快萌生了只有长期生活在一起才会有的亲密的感情。不久,露琪亚已经能够照料另外那个病得很厉害的女人。如今,她也脱离了危险,两个人互相鼓励、照顾,形影不离,约定出院以后也不再分离。那位富商的遗孀有个在卫生署当官员的弟弟,替她照管宅第、商店和钱财;如今她已是孤独的、凄惨的女老板,拥有超过了她体面地生活所必需的财产,因此想出院后把露琪亚当作自己的女儿或者妹妹,留在身边。露琪亚怀着对她和对上帝的感激心情,接受了她的请求,不过先要打听到母亲的消息,征求母亲的意见。露琪亚平素做事谨慎,在病友面前,对于自己的婚约和异乎寻常的遭际始终守口如瓶。而如今,她心潮激荡,难以自已,急切地想要宣泄自己积郁已久的情感,何况病友也很乐意倾听。露琪亚双手攥住病友的右手,啜泣呜咽,一五一十地把对方想要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此刻,伦佐正急匆匆地向克里司多福罗神甫的住区走去。他一路用心寻找,虽然也费了些周折,总算到了那儿。他找到了那间棚屋,但没有见到神甫。他在附近转来转去,瞧见神甫在一间茅屋里,几乎是趴在地上,安慰一个垂死的病人。他止住脚步,静静地等候。片刻工夫以后,他看见神甫合上那可怜的人的眼睑,随后又跪在地上,祷告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伦佐赶忙迎上前去。

“噢!”神甫见他走过来,说道,“事情顺利吗?”

“她在那儿,我找到她了!”

“她的身体怎么样?”

“病好了,至少能站起来了。”

“感谢上帝!”

“可是……”伦佐走上前去,低声说道,“可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是说……您很了解,那可怜的姑娘心地多么善良,可有的时候又固执得要命。我们曾经作过很多许诺,又经历了您知道的种种磨难,现在她却说不能和我成婚了,理由是……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说在那个恐怖的夜晚,一时心血来潮,就起誓献身圣母。那样做毫无意义,是吗?对于那些有学识的人来说,自然是不错的,可我们都是平民百姓,实在不明白该怎么做才好……她那样做毫无意义,是吗?”

“告诉我,她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远吗?”

“不远,离教堂只有几步路。”

“你在这儿稍候片刻,”神甫说道,“随后我们一起去。”

“那就是说,您打算劝导她……”

“现在不好说什么,孩子,我得先听她谈谈。”

“我明白,”伦佐说道,他的目光呆呆地盯视着地面,双臂合抱在胸口,心中依然十分茫然。

神甫又去找那位维托雷神甫,请他再替他照料一会儿,然后走进自己的棚屋,出来的时候手臂上挎了一只篮子,走到伦佐身边,说道:

“我们走吧。”

神甫走在前面,前往方才他们两人去过的那间棚屋。这一次,他独自进去,过了一会儿走了出来,说道:

“没什么!我们为他祈祷,为他祈祷。”随后,又对伦佐说道,“现在你来带路。”

两人默默无语,低头走路。

天色愈来愈昏暗,预示着附近的暴风雨即将袭来。一道道闪电划破阴沉沉的天幕,在青亮的光照下,长长的屋顶、柱廊的拱顶、小教堂的圆顶和棚屋低矮的屋脊,瞬息间显露出令人昏眩的轮廓;一阵阵雷声,发出可怕的震耳欲聋的霹雳,从天空的一端落到另一端。伦佐走在前面,时时注意着脚下的路,他恨不得马上赶到目的地,但考虑到神甫的身体状况,又不得不放慢步子。神甫由于过度劳累,身患疾病,加上天气闷热,已累得气喘吁吁,十分吃力地向前走着,不时朝天空抬起憔悴的脸,好像这样才可以更自在地呼吸。

伦佐见到了那间棚屋,停了下来,转过身子,声音颤抖地说道:

“她就在这儿。”

他们走进了棚屋。

“他们来啦!”躺在病床上的女人高声喊道。

露琪亚赶忙转身站了起来,朝神甫迎去,高兴地说道:

“哎呀,我见到谁啦!啊,克里司多福罗神甫!”

“你好啊,露琪亚!你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上帝解救了你!你一直寄希望于上帝,如今该满意了吧。”

“喔,是的!不过,神甫,您老人家可好?唉,您的变化真厉害!您身体好吗?请告诉我,您身体好吗?”

“多亏上帝保佑,正如上帝和我自己希望的那样,”神甫脸色平静地回答。他把露琪亚叫到屋子的角落,说道,“你听我说,我只能在这儿待片刻工夫,你愿意像以往一样信任我吗?”

“哦!您永远像慈父一般对待我,不是吗?”

“那么,我的孩子,伦佐向我提起的誓言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惊慌失措,便向圣母立下誓言……终身不嫁。”

“可怜的孩子!但你那时候可曾想到,你已有另一种许诺的约束?”

“我没有想到……我的誓言涉及上帝和圣母!”

“孩子,我们所作的种种牺牲和奉献,只要是发自内心,上帝都会欣然接受。上帝喜欢诚心和意愿。可你已经对别人作了许诺,你不应当把别人的意愿奉献给上帝。”

“我做得不对吗?”

“不,可怜的孩子,别这么想。相反,我以为,圣母会对你那颗痛苦的心所表达的意愿感到欣慰,并且会代你把它奉献给上帝。不过,你告诉我,你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可跟什么人商量过?”

“我也不认为我做得不对,没必要去忏悔,而人们做一件好事的时候,也知道不值得去宣扬。”

“你还有什么别的原因阻碍你履行对伦佐的许诺?”

“关于这个……就我来说……会有什么原因呢……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露琪亚说道,她吞吞吐吐的回答显然不是由于她缺少自信,她的因长期患病而苍白的脸上突然闪出绯红的色彩。

“你是否相信,”神甫低垂目光,问道,“上帝赋予教会以权威,让它以最好的效果为依据,来确定或者免除人们对上帝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是的,我相信。”

“现在,你要知道,我们受委派来照管这儿的人,对于每个有求于我们的人而言,拥有教会的全部权力,因此,只要你提出请求,我能够免除你由于立下誓愿而承担的任何责任。”

“可是对圣母立下了誓愿再翻悔,岂不是一种罪过吗?当时我确实是真心诚意这么做的……”露琪亚说道,面对这意外地出现的希望,她不禁感到一阵激动的战栗,同时,长久以来一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种种念头,又加剧了她的恐惧。

“罪过,我的孩子?”神甫说道,“向教会求助,请求神职人员行使上帝赐予教会、教会赐予他的职责,怎么会成为罪过?我亲眼目睹你们两个是怎样的一步步走上结合的道路的;如果我认为世上有两个人是由上帝把他们结合到一起的,那就是你们,所以我现在看不出上帝有把你们拆散的意思。虽然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神甫,但我祝福上帝,感谢他赐予我以他的名义说话,让你收回誓言的权力。如果你请求我来宣布解除你立下的誓言,我会毫不迟疑地这么去做,而且,我希望你向我提出这一请求。”

“那么……那么……我请求您解除我立下的誓言。”露琪亚说道,她的脸上因羞涩而显出困惑不安。

神甫做了一个手势,唤伦佐过来。伦佐一直站在棚屋最远的一个角落里,紧张地注视着(这是他唯一能做的)这一场他最为关切的谈话。待伦佐走到跟前,神甫高声地对露琪亚说道:

“我以教会赋予的权力向你宣布,解除你终身不嫁的誓言,取消因考虑不周而作出的决定,免去你可能承担的一切责任。”

读者不难想象,这一席话在伦佐听来是多么悦耳动听,他向神甫投去饱含感激之情的目光,随即他又深情地睃了露琪亚一眼,却没有遇到她的目光。

“你现在可以像以前一样自信地、安宁地生活,”神甫接着对露琪亚说,“你要像从前一样祈求上帝,使你成为一个圣洁的妻子;你应当相信,饱尝了种种苦难以后,上帝将会赐予你丰厚的恩惠。”他又转身对伦佐说,“你好生记住,孩子,如果教会把这位终身伴侣归还给你,并不是为了让你安享瞬息即逝的世俗的欢乐,这种欢乐纵然可能是完整无缺的、不摻杂任何烦恼的,但到头来当你们彼此永别的时候,终究要以巨大的痛苦收场;教会这样做是为着把你们两人引上一条充满永恒的欢乐的道路。你们要像漫漫旅程上的忠实旅伴一般相敬相爱,要想到你们在最终分别的时刻,仍然满怀重新相聚,永远相伴的希望。你们感谢上帝吧,他引导你们不是通过冲动的、短暂的欢愉,而是经历磨难和痛苦,达到这样美好的境地,让你们获得克制的、宁静的愉悦。如果上帝赐予你们子女,你们应当为上帝好生抚养他们,培育他们对上帝和所有世人的爱心,这样在别的方面你们也会给他们正确的引导。露琪亚!他可曾对你谈到,”神甫指了指伦佐,接着说道,“他在这儿见到了谁?”

“啊,神甫,他告诉我了。”

“你们一起为他祈祷吧!不知疲倦地祈祷。你们也为我祈祷吧!……孩子们,我想送一样东西给你们,记住我这个可怜的神甫。”他从篮筐里取出一只木盒子,普普通通的,但经过方济各会修士精心加工和抛光,接着说道,“这只盒子里保存着一块吃剩了的面包……它是我第一次接受的施舍,我曾经给你们讲到过它。我把它留给你们,务必保存好,将来也要给你们的孩子们看看。他们将在这悲惨的时代来到这悲惨的世界,生活在骄横强暴和寻衅滋事的人之间;你们要教导孩子们,永远宽恕所有的人,永远宽恕所有的事!让他们也为我这可怜的神甫祈祷!”

他把木盒子递给露琪亚,露琪亚仿佛领受一件圣物似的毕恭毕敬地接了过来。神甫以更加平静的声音说道:

“现在,你们告诉我,在米兰可有你们能够依靠的人?一旦离开这儿,你们打算去哪儿落脚?谁送你们去见你们的母亲?但愿上帝保佑她平安。”

“这位善良的太太像母亲一样对待我,我们两个人一起离开这儿,以后一切都由她来安排。”

“愿上帝保佑她。”神甫走近她的床铺,说道。

“我也感谢您,”寡妇说道,“感谢您给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带来巨大的安慰,虽然我已打算把亲爱的露琪亚永远留在我身边。好吧,暂且由我照料她,我把她送到她的家乡,把她交给她的母亲,”随后轻声地补充“我想替她置嫁妆。我的家产很富裕,如今我举目无亲,他们可以和我一起享用。”

“这样,”神甫回答道,“您就向上帝作了奉献,对别人行了善事。看得出来,您把这姑娘当作亲生女儿一样对待,我也不用特别托付您了。唯一该做的事就是赞美上帝,即使你们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也像慈父一般善待你们,让你们有缘相逢,赐予你们真诚的爱。好啦,”他转过身来,拉住伦佐的手,“这儿没有我们两个人的事了,我们待的时间也太长了。我们走吧。”

“啊,神甫,”露琪亚说道,“我还能再见到您吗?我的病已经好了,可是我在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用处,而您……”

“我很久以前就向上帝祈求,”老人郑重而温和地说道,“请他赐予我最大的恩惠,允许我在为众人的服务中结束我的余生。如果上帝现在就赐恩予我,那我请求所有爱我的人都和我一起感谢上帝。该走了,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母亲,就对伦佐说吧。”

“你把在这儿见到的一切都告诉母亲,”露琪亚对未婚夫说道,“我在这儿遇到了另一位母亲,我和她会尽快地回去,我希望,希望她身体康泰。”

“如果你需要钱的话,”伦佐说道,“你托人带来的所有的钱,都在我这儿,而且……”

“不,不,”寡妇插嘴说,“我这儿钱有的是。”

“我们走吧。”神甫催促道。

“再见,露琪亚……还有您,好心肠的夫人。”伦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也许上帝会保佑我们,让我们大家有幸再次相聚。”露琪亚叹息道。

“愿上帝永远和你们同在,愿上帝保佑你们。”神甫对两位女人说罢,就和伦佐一起走出了棚屋。

天色快要黑了,暴风雨越来越逼近了。神甫再一次请伦佐留宿在他的棚屋里。

“我不能陪伴你了,但你在这儿至少可以避风躲雨。”

但伦佐心情急迫地要赶路,他无法利用在这儿多停留的时间再去看看露琪亚,也不能和神甫多待些时候。至于天色和气候,可以说无论黑夜与白天,天晴与下雨,微风与狂风,此时此刻对于他都已毫无区别。他谢过了神甫,说他将尽快去找安妮丝。

他们走到病院中心的道路上,神甫握着伦佐的手,说道:

“如果你见到善心的安妮丝,上帝保佑她!你替我向她,向所有健在的人问候,请他们记住克里司多福罗修士,请他们为他祈祷。愿上帝与你同行,永远保佑你。”

“啊,亲爱的神甫……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希望在天国相见。”神甫说罢,和伦佐分别。

伦佐呆呆地站在那儿,目送渐渐远去的神甫,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随即急忙向大门走去,充满同情地朝那个笼罩在痛苦之中的大地环视了一眼。周围的人异乎寻常地忙碌,脚夫们匆匆奔跑,搬运东西,张挂棚屋的门帘,刚刚恢复健康的病人吃力地走进棚屋或者柱廊,众人都在躲避行将来临的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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