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封信
德·瓦尔蒙子爵致在巴黎的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您的命令很有吸引力,您下达命令的方式更加动人,简直叫人开始喜爱这种专横的态度了。您知道,我屡次为不再是您的奴隶而感到惋惜;尽管您说我是个狼心狗肺的人,但我总心情愉快地回想起您用更甜蜜的名称称呼我的那段时光。我甚至常常想重新配得上那些名称,并与您一起,最终为世界提供一个忠贞不渝的典范。可是我们受到更大的志趣召唤;不断征服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必须服从这种命运。也许在这种生涯结束的时候,我们还会相遇。因为,我这么说请别见怪,我那如花似玉的侯爵夫人,您至少步调一致地跟着我。自从我们为了世人的幸福分手以后,我们都各自布道;我觉得在这种对爱的布道中,您比我培养了更多新的信徒。我了解您的虔诚,您的火一般的热情。如果这个上帝根据我们的作为对我们加以评判,您总有一天会成为哪个大城市的主保圣人,而您的朋友最多只能是个小村庄的守护圣人而已。这样的语言叫您感到惊讶,对不对?但一个星期以来,我耳朵里听到的,嘴里说的,都只是这种语言;为了使我在这方面不断有所长进,我不得不违背您的命令。
您别发火,请听我说。既然我心里的所有秘密您都知道,那就不妨把我迄今设想出的一个最伟大的计划也告诉您。您对我建议什么?去勾引一个无知无识、没有见过世面的年轻姑娘。这种姑娘,可以说一点没有什么阻碍地就会委身于我;只要问候她一句,就会使她陶醉;也许好奇心会比爱情更快地左右她的行为。好多人都能跟我一样取得成功。我从事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它一旦成功,肯定会给我带来荣耀,同时也给我带来快乐。准备为我加冕的爱神正犹豫不决,不知该用香桃木还是月桂树的枝叶来做冠冕 [6] ,或者它会把两者结合起来,以庆祝我的胜利。您呢,我美貌的朋友,您也会感到一阵极大的敬意;您会欣喜万分地说:“这正是合乎我心意的男人。”
您认识都尔维尔院长夫人,知道她的虔诚,她对丈夫的恩爱,她严格奉行的道德原则。她才是我要进攻的对象,她才是与我相称的对手,她才是我想击中的目标。
如果我无法得到她,拿到这笔奖赏,
至少我曾试图占有她,享有这份荣耀。
我们可以引用两句歪诗,只要这些诗句出自一个大诗人 [7] 的笔下。
您想必知道,法院院长为了一起重大的诉讼案件目前正在勃艮第(我希望让他在一起更重大的诉讼案件中败诉)。他那无法得到抚慰的太太不得不在这儿度过一段饱受煎熬、独守空房的时光。每天去望一次弥撒,访问周围地区的穷人,早晚的祈祷,孤独的散步,跟我年迈的姑妈虔诚的谈话,有时打上一盘气氛沉闷的惠斯特 [8] ,这些就是她唯一的消遣。我为她准备了效果更好的消遣。为了她的幸福,同时也为了我的幸福,我的守护天神把我带到这儿。真是愚蠢!我原来还为自己把二十四小时都用在社交礼仪的要求上而感到惋惜。如今要是有人逼迫我返回巴黎,那对我会是莫大的处罚!幸好得有四个人才能打惠斯特,而这儿只有当地的一个本堂神甫;我那永远看不出什么变化的姑妈竭力劝我为她牺牲几天。您一定猜到我同意了。您想象不出,自那以后她对我有多宠爱,特别在看到我按时跟她一起祈祷、一起望弥撒的时候,她受到多大的启迪。她根本没有猜到我崇拜的神灵是谁。
因此,四天来我完全沉浸在强烈的爱情之中。您知道我欲火中烧,我一心要消除各种障碍。但有一点您并不知道,就是孤独会使欲火变得无比旺盛。现在我只有一个念头。我日夜不停地想着这个念头。我非得占有这个女人,好摆脱陷入她的情网所留下的笑柄。一个人的欲望要是得不到满足,谁知道会变得怎样?哦,销魂的享受!为了我的幸福,特别是为了我的安宁,我恳求得到这种享受。女人那么不善于保护自己,我们真感到幸运!否则我们只是她们身边的一些怯生生的奴隶。现在我对那些举止轻佻的女子怀有感激之情,由于这种感激之情,我自然而然地拜倒在您的脚下。我匍匐在您的跟前,以便得到您的宽恕,并且就此结束我的这封写得太长的信。再见了,我的十分美貌的朋友,请别恨我。
一七xx年八月五日于xx城堡
第五封信
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您知不知道,子爵,您的来信表现出少有的傲慢无理,我完全可以对你发一阵脾气?但这封信也清楚地向我表明您已失去了理智。就因为这一点,我才没有动怒。我是个宽宏大量、富有同情心的朋友,我忘了自己所受的凌辱,而只想着您身处的险境。尽管说理不免令人生厌,但如今您需要有人给您说理,我只好这么做了。
您打算占有都尔维尔院长夫人!真是滑稽可笑,异想天开!我从这一点就看出您头脑不清,您脑子里只晓得企求明知无法得到的东西。这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眉眼长得还算端正,但毫无表情;身材长得也还可以,但缺乏风韵。她的穿着老是令人发笑!胸脯上堆着围巾,胸衣一直高到下巴那儿!我以朋友的身份对您说,不必有两个这样的女人,就可以叫您完全失去人家对您的敬意。回想一下她在圣罗克募捐的那一天吧。那天我让您看到这么一番景象,您为此对我感谢不已。如今我似乎仍然看到她用手搀着那个长头发的瘦高个儿,每走一步都像是要屈膝行礼,她那巨大的裙环撑开的裙子似乎老要罩到人家的头上,每行一个礼,脸都要红一阵子。那时谁能预料到您竟对这个女人动了念头?得了吧,子爵,您应当感到羞愧,还是头脑清醒一下吧。我答应给您保密。
再说,好好看看您会遇到的种种麻烦吧!您要打倒的对手是谁?一个丈夫!听到这个词儿,您不感到丢脸吗?如果您失败了,那可是奇耻大辱!而成功也不会给您添加什么荣誉。我还要补充一句,您别指望从她那儿得到任何快乐。和一本正经的女人在一起会有什么快乐吗?我指的是真心实意、一本正经的女人,她们即便在行乐中也相当矜持,不会让您享受到所有的乐趣。那种狂放不羁,那种销魂荡魄的感受,那种由于超越限度而趋于纯净的欢娱,爱情的这种种妙处,她们都一无所知。我对您预言在先;就算作最好的设想,您的院长夫人把您当作她的丈夫那样对待,她就认为自己对您已经做了该做的一切,而在你们俩情意缠绵地单独相聚时,你们也始终是两个人。更糟的是,您的那位一本正经的女人还是虔诚的信徒,这种普通老妇人的虔诚,使人永远摆脱不了天真幼稚的状态。也许您能克服这个障碍,但您可别以为可以就此摧毁这个障碍。您能战胜她对上帝的爱,但您不能战胜她对魔鬼的恐惧。当您把她搂抱在怀里的时候,您感到她的心怦怦乱跳,但这是出于恐惧,而不是出于爱情。要是您早一点认识这个女人,也许还能有所作为。但是她已经二十二岁,结婚已近两年。请相信我,子爵,一个女人老化到这种程度,就只好让她听凭命运的安排,她永远都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可是您就为了这么一个标致的人儿拒绝听我的话,把自己埋在你姑妈的坟墓一般的家中,放弃了最美妙、最能给您带来荣誉的风流艳遇。您交了什么厄运,怎么热尔库尔总是对您保持一点优势?哎,我心平气和地跟您说,现在我倒倾向于认为您和您的名声并不相符。我恨不得收回我对您的信任。要把我的秘密告诉德·都尔维尔夫人的情人,我对此永远也不会习惯。
不过您该知道小沃朗热已经叫一个人丢了魂儿。年轻的当瑟尼对她着了迷。他跟她一起唱过歌;而小沃朗热也确实唱得比一般修道院的寄宿生要好。他们一定练过很多次二重唱,我认为她是很愿意跟他协调一致的。但当瑟尼这个孩子在谈情说爱中只会浪费时间,什么事儿都完不成。而那个小姑娘又相当胆怯;不管怎样,情况总远远赶不上您处理的话那么有趣。因此我心绪恶劣,那个骑士来的时候,我肯定会和他争吵。我要劝他温和一点,因为这会儿,我不费什么事儿就能跟他决裂。我确信,如今要是我明智地离开他,他一定会感到绝望;而世上没有比陷入爱的绝望更叫我感到好玩的事了。他会说我背信弃义,但背信弃义这个词总叫我听了感到愉快。除了冷酷无情这个词以外,那是女人感到最悦耳动听的词语,而且要博得这个称号也并不费劲。我要认真地着手实现这场决裂。不过它的起因就在于您的身上!因此我要您为此负责。再见了。请拜托您的院长夫人,在她祈祷的时候也为我祷告几句。
一七xx年八月七日于巴黎
第六封信
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原来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不滥用她取得的权势!我一向把您称作我的宽容大度的朋友,而您也变得不再那么宽容了。您竟大胆地攻击起我心爱的人儿来了!您竟敢用这样的笔法来描绘德·都尔维尔夫人!……有哪个男人不会为这种放肆无理的狂妄行为而付出他的性命?除了您之外,又有哪个女人不会为此至少得到言行恶毒的名声?行行好,别再让我经受这样严峻的考验了;我无法保证一定能经受住这样的考验。如果您想讲这个女人的坏话,凭我们的交情,等我把她弄到手之后再说吧。难道您不知道,只有肉体得到满足,才能解开爱情蒙在眼睛上的布条。
可是我究竟在说些什么呀?德·都尔维尔夫人难道还需要凭借幻想吗?不,她本身就够叫人倾倒的了。您责备她穿戴得不讲究,这一点我倒相信,因为所有华丽的服饰对她都只有害处,一切把她遮掩起来的装扮都有损于她的姿色。她只有在随随便便穿着便服的时候才着实令人心醉。亏得近来天气酷热,她穿了一件普通的麻布便服,我才得以窥见她的浑圆而柔软的腰身。只有一块平纹细纱遮盖住她的乳房,我那鬼鬼祟祟的锐利目光,早已盯住了那迷人的形状。您说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她没有听到一点儿触动她的心灵的话儿,脸上能有什么表示呢?是的,毫无疑问,她没有我们那些卖弄风情的女人惯用的骗人眼神,那种眼神有时十分诱人,但却总叫我们受骗上当。她不会用装出来的笑容来掩饰一句空洞的话儿;尽管她生着一副世上最美的牙齿,但她只在见到真正把她逗乐了的玩意儿时才发笑。不过我们应当看到,在玩耍嬉戏的娱乐中,她在我们眼前展现的是一个多么纯朴、坦率的欢乐形象!在她急急忙忙地救济一个穷苦不幸的人时,她的目光显露出多么纯真的喜悦和饱含同情的慈爱!我们应当看到,只要她听到一句简短的赞扬或奉承的话儿,她那天仙一般的脸上立刻露出一副出于谦虚的动人窘态,这种谦虚一点也不是装出来的!……她是一个正正经经的虔诚女子,难道您因此便认为她冷漠而毫无生气?我的想法却完全不同。一个人把自身的情感扩展到她的丈夫身上,自始至终爱着一个老是不在身边的人,难道不需要非凡的情感吗?您还想要什么更加有力的证明?不过我倒可以另外提供一个。
她散步的时候,我把她领到一道非跳过去不可的沟旁边。尽管她步伐轻快,但她仍然十分胆怯。您很清楚一个正经的女人是害怕跳过沟去的 [9] 。她只好依靠我。这个羞怯的女人落到了我的怀里。我们的准备动作、把我年迈的姑妈带过沟去的样子曾引得这个活泼的、虔诚的女人哈哈大笑。可是,等我用一个巧妙地显得笨拙的动作一把抓住她的时候,我们竟相互搂抱到一起。我让她的胸口紧紧靠着我的胸口;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我感到她的心跳变快了。她的脸上泛起了可爱的红晕,她那娇羞的窘态相当明显地告诉我她的心怦怦乱跳并不是出于畏惧,而是由于爱。然而我的姑妈也跟您一样没弄明白,说道:“这孩子害怕了。”但是这孩子为人可爱诚实,不会撒谎;她天真地说:“哦,不是的,但……”她的这句话立刻让我心里敞亮起来。从这时起,令人痛苦的焦虑变成了美好的希望。我会得到这个女人的;我要把她从那个辱没她的丈夫手中夺过来,我甚至敢把她从她崇奉的上帝手里抢走。我一会儿是她悔恨的对象,一会儿又是克服她的悔恨的胜利者,这该多好玩啊!我压根儿不想去消除困扰着她的各种成见!它们只会增添我的快乐和荣耀。让她崇尚贞洁吧,但她要为我牺牲贞洁。我要让她的过失令她惊恐不安,但却无法使她止步不前;我要让她受到无数恐惧的困扰,但只有在我的怀中才能忘却和克服这些恐惧。到那会儿,我同意她对我说:“我爱慕你。”在世上所有的女子中,惟独她有资格这么说。我会真正地成为她更喜爱的上帝。
坦率地说,我们经过冷静和随意的安排而取得的所谓幸福,几乎说不上有什么乐趣。要不要我告诉您一件事儿?我曾以为我的心已经枯萎,只能寻求感官的乐趣;我抱怨自己未老先衰。德·都尔维尔夫人使我又有了青春时代的美妙幻想。在她的身边,我无须肉体得到什么满足就能感到幸福。唯一叫我感到担心的,就是这场艳遇需要花费时间;因为我一点也不敢轻率行事。我想起自己以往取得成功的各种莽撞的方式,但这并没什么用处;我还是下不了决心要对她使用这些方式。要让我真的感到幸福,得让她自动地委身于我;而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我相信您会赞赏我的谨慎。我还没有说出爱情这个词,但我们已经谈到了信任和关心。为了尽量不欺骗她,特别是为了防止她听到的闲言碎语对她产生的影响,我好像自责似的,亲口对她讲述了我的一些尽人皆知的行为。要是您看到她真心诚意地劝告我的样子,一定会哈哈大笑。她说她要让我变好。她还没有察觉,她这样做会付出多大的代价。她根本没有想到她在为那些失身于我的不幸女子辩护(这是她的原话)时,她是预先在为她自己辩护。昨天在她一次说教的当儿,我突然产生了这个想法。我不禁愉快地打断了她的话,向她担保说她讲话的样子真像一个先知。再见了,我的十分美貌的朋友。您看,我还没有到无可挽救的失败地步。
附言:对了,那个可怜的骑士是不是绝望地自尽身亡了?说实在的,您是个比我坏得多的人;要是我还有自尊心的话,您会叫我感到丢人。
一七xx年八月九日于xx城堡